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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小世界,雷池,銀雷怒吼,奔走如龍。
陸行淵站在雷池中,恐怖而狂暴的雷霆威壓鋪天蓋地,為了這最後一次雷劫,陸晚夜祭出了一件沒有完成的天階靈器。
那是一塊玉佩,做工精細,每一刀都是精雕細琢,每一次淬煉都融入了陸晚夜的關切和期盼。
這是陸晚夜為陸行淵準備的成年禮,按照他的計劃,應該在他成年時親自給他戴上。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他陸晚夜的兒子,不僅要樣貌好,天賦一流,更要注重品行修養,戒驕戒躁。人如玉,經得住歲月的打磨,也經得住命運的考驗。
天階的雷劫遠比之前來的兇猛,陸行淵不敢馬虎,手上破厄寒光閃閃。
這兩年,經歷了大大小小的雷劫,破厄身上的最後一層封印被解開,表面上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陸行淵握劍之時能夠明顯感覺到,破厄所消耗的靈力比之以往少了很多,但威力不減。
不僅如此,因為雷劫的淬煉,破厄身上還帶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雷屬性,這對三屍宗這樣的邪門歪道而言,就是天克。
雷池劇烈翻滾,隐隐間奪目的銀光刺啦一聲劃破長空,将整個雷池照的如同白晝。恐怖的雷霆之力轟然爆發,轟隆隆的雷鳴聲響徹天地。
懸浮的玉佩在刺目的銀白中依舊散發着瑩潤的微光,雷霆被吸引,不斷地落下。
陸行淵長身玉立,提劍擋在玉佩之前,他深吸口氣,面對奔湧而來的雷霆,放松身體,讓神魂身心和手上的劍歸為一體。
雷霆暴掠而起,陸行淵淡然揮劍,劍氣如虹。雷霆和劍身相撞,爆發出陣陣沉悶之聲。經過錘煉的破厄完全不懼雷霆之力,甚至可以反過來吸收。
陸行淵會少量控制雷霆落在自己身上,在雷霆的沖擊和淬煉下,仍有裂痕的神魂上銀光不斷游|走,像是一根銀色的絲線,在對陸行淵的神魂修修補補。
此方雷池被陸晚夜稱為小天道,雷霆之中自然也帶着一點微弱的天道之力。陸行淵真正需要的就是這點微弱的天道之力。
道,以一生萬物,蘊含着無窮無盡的奧妙。
用它修補神魂自然無可挑剔,但試問天下除了陸行淵,又有誰有這樣的大手筆?
雷霆和陸行淵交戰多次,似乎也發現自己被利用,它憤怒咆哮,雷鳴聲不斷,手臂粗細的雷霆在陸行淵的頭頂上穿梭。
陸行淵巍然不動,破厄以他為圓點,在四周布下密密麻麻的劍光。遠遠看去,他像是被籠罩在一個白色的繭中。
雷霆一道道沖擊而來,帶着可怕的呼嘯聲,狠狠地撞向陸行淵。
外層的劍光被沖散擊潰,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劍光凝聚起來,多餘的雷霆之力透過劍影落在破厄的劍身上,破厄閃爍微光,吸收那些雷霆之力。
陸晚夜站在雷霆外,他今日的神色沒有往日那般輕松,這是最後一次融合,也是陸行淵特殊體質的一次相生。
天上的雷劫似乎到了最後,雷霆的威力逐漸小了。陸行淵在調整氣息,面色紅潤,看上去似乎融合的很完美。
最後一道雷劫落下來,陸行淵身形微晃,雷劫落在玉佩上。玉佩爆發出亮眼的白光,将所有的雷霆之力吸收殆盡,最後還冒出一絲青煙,像是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一般。
陸行淵擡手一招,玉佩落入掌心,手感溫潤冰涼,很舒服。他眉眼帶着笑意,轉身朝着雷池外的陸晚夜走去。
陸晚夜見狀,知道他成功了,松了口氣,道:“感覺如何?”
“很好。”陸行淵回道,多年分魂,一朝重聚,心念合一,那種完完整整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想和陸晚夜分享自己的喜悅。可他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身體一僵,手上的玉佩墜|落雷池,面露痛苦之色,渾身像是煮熟的蝦子一般,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痛苦悶哼,全身靈力暴走,嘴角頃刻見血。
雷池中,剛剛安靜下來的雷霆再次翻滾奔湧,雷光拔地而起。
陸晚夜大驚失色,剛要往前,就被一股威壓震懾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行淵痛苦倒下,身體懸浮在雷池中,青筋暴起,肌肉下靈力形成堵塞的氣流凸顯,在他身體裏蠕動。
一滴金色的血液從他的眉間飄出來,始祖的威壓瞬間覆蓋整個雷池,雷霆爆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雷池深處傳來陣陣沉悶的轟隆聲,周遭的空間像是承受不住一般,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随着血液的浮現,陸行淵身上爆出一層血色,身體迅速幹枯,整個人瞬間蒼老。
陸晚夜隐晦地看向那滴始祖之血,艱難地活動手指,壓制他的不是靈力,而是始祖之威,那是所有魔族都要臣服的可怕威壓。
血液停在陸行淵的身體上空,化作一張和陸行淵的身體一樣大小的細密血網,在陸行淵的身體幹癟的如同枯枝一般後,才慢慢地沉入陸行淵的體內。
血網密布陸行淵身體的每一處,像是數以萬計的銀針狠狠地刺向陸行淵,瘋狂地沖刷他的身體。
陸行淵發出呻|吟,痛苦讓枯敗的面容有些猙獰。他的意識一開始不算清醒,随着血脈的沖擊,越來越清明。痛楚成倍疊加,剛剛平衡的魔魂道骨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擠壓,瘋狂地想要把它們溶為一體。
陸行淵忍受着撕裂般的劇痛,試圖掌控這股力量。
陸晚夜緊張不已,始祖溶血,扛過去是天高地闊,平步青雲,抗不過去……
陸晚夜眼中多了兩分狠色,他的兒子不可能抗不過去,就算真的有危險,他也一定會保下他。
雷池中,悶響聲逐漸平息,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只聽得見陸行淵的掙紮。
血液游|走,痛苦一遍遍磨煉陸行淵的意志,不讓他昏睡。陸行淵咬牙強忍。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始祖之血始終沒有徹底融入。
陸晚夜眯了眯眼,意識到不妙。
一滴始祖之血并不足以完全改變陸行淵的體質,完成蛻變,它這樣不上不下,最先崩潰的人是陸行淵。
果不其然,陸晚夜的念頭剛剛閃過,懸浮平躺的陸行淵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掙紮着爬起來,他眼窩深陷,雙目赤紅,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枯枝般的手緊緊地抓着破厄。
他神情痛苦,理智被一點點蠶食,心裏充斥着一股殘暴的戾氣,讓他渴望鮮血,渴望殺|戮。他的右手擡起劍,左手拼命地壓制。在眼前這片空間裏,除了陸晚夜,再也沒有可以供他厮殺的生靈。
如果他此刻離開小世界,外面的魔族就是他的劍下魂。
“……走!”
陸行淵憑着僅存的理智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随着他的聲音落下,陸晚夜發現自己能動了。
下一刻,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朝着陸行淵撲去。陸行淵要他走,可他又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受折磨?
陸行淵本能地後退,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不可以對陸晚夜出手。
“你的血脈和始祖之血相差巨大,必須把始祖之血逼出來!”陸晚夜語速飛快,與此同時,他手上法決完成,一連打出數道印訣落在陸行淵周圍,那些印訣落地成陣,将陸行淵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
陸行淵赤紅的眼中有了短暫的清明,甩手扔給陸晚夜一樣東西,随後再也壓制不住體內奔湧的戾氣,抱頭後退,目光潰散。
陸晚夜接過東西一看,是一個小瓷瓶,他打開蓋子,濃郁的靈力讓他的神魂為之一振,裏面蘊含的奇異力量帶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陸行淵身上剩下的半瓶古魔精血。
他所得之傳承,無限地接近始祖,血液效果非比尋常。他不知道,但陸晚夜認出來了。幾乎是一瞬間,陸晚夜的腦海裏就閃過無數的念頭,他将血液灑向空中,四周的靈力為之一顫,濃稠的血液凝固在半空。
陸晚夜擡手施法,血液溶解,在他的掌控下一滴滴飛向陸行淵。
此刻的陸行淵已經理智全無,他被困在陣法內,揮劍攻擊,陣法震顫,力量不斷向外波及,陸晚夜悶哼一聲,随後全力壓制,面不改色地操縱血液。
逼出始祖之血确實可行,但是是下下策,因為融合失敗後把血液逼出體內,這滴血差不多就廢了,再想融合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練成法器,或者用來戰鬥。
但現在多了半瓶精血,完全可以放手一搏,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血液靠近陸行淵并沒有鑽進他的身體,而是不斷地彙聚,化成拳頭大小的血球,懸浮在他的頭上。
“行淵,能不能聽見我的聲音?凝神!”
陸晚夜以神魂傳音,他的力量穿透血霧落在陸行淵的腦海中。
陸行淵混沌的腦海內有了剎那的清明,身體的劇烈刺痛讓他掙紮着恢複意識,收劍盤膝而坐,和體內那股作祟的力量對抗。
他的身體從幹枯開始膨脹,像是要被無法發洩的靈力撐破。
陸晚夜看準時機,變幻法決,低聲喝道:“散!”
伴随着他的聲音落下,凝聚在陸行淵頭上的血球突然爆開,形成一團細密的血霧,将陸行淵籠罩在其中。
鮮血一接觸到陸行淵的身體就發生劇烈的變化,在不斷下墜的血霧中,他的靈力停止擴張,身體漸漸地恢複過來,蒼老的面容煥發生機。
随着血液的不斷消融,一縷縷的紅光從他的身體內滲出來,籠罩在他全身,不消片刻就變成一團結晶,将陸行淵包裹在裏面。
陸晚夜探出神識,察覺到陸行淵的狀态趨于平和後才放松下來。他胸膛內氣息一陣翻滾,嘔出一口元氣,神魂有些黯淡。
他自嘲地輕笑一聲,看着自己恍惚變得透明的手,找回落入雷池的玉佩,手指摩|擦上面刻着的花紋,喃喃道:“還有時間能把你做完。”
陸行淵的意識沉入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想要找一個方向,四周卻空曠的什麽都摸不到,靜悄悄地連心跳聲也消失無蹤。
陸行淵很詫異,在他思索時,眼前出現了一道微光,一個人影映入眼簾。
“不對!不對!這些都不對!”暴躁惱怒的聲音穿透耳膜,出現在陸行淵眼前的人穿着破破爛爛的黑袍,裸露在外的身體上布滿了細碎的傷口,他跪坐在地上,手裏捧着一堆碎片。
他形容枯槁,一雙眼睛卻亮的可怕。在他四周,大地荒涼,寸草不生,漫漫黃沙如海,一望無際。蒼穹萬裏如洗,陽光白晃晃地一片。
陸行淵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天地間只有這一個人,而他是天地外的眼睛,只能看。
身影砸碎了手中的碎片,身上彌漫着濃郁的魔氣,憤怒之下,仰天咆哮。頓時天搖地動,黃沙下墜,大地龜裂。
陸行淵只覺得氣血激蕩,五髒六腑都要在這怒吼下破碎。
黑影猛然看過來,目光直直地盯着陸行淵所在的方向。陸行淵聳然一驚,下一刻他就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困難。
那張不斷在眼前放大的臉面目猙獰,睚眦欲裂,眼神裏怒火滔天。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黑影不斷地收緊手上的力道,對着陸行淵憤怒咆哮。
陸行淵眼前重影陣陣,就在他覺得快要失去意識時,掐着他的人松開手,步步後退,凝神看着陸行淵,神情越來越複雜,不一會兒又哭又笑,瘋瘋癫癫道:“要快點,要快點,沒有時間了!”
陸行淵不明就裏,他想抓住眼前人問個明白,可是剛踏出去,腳下一空,失重感随之而來。
熟悉的下墜感讓陸行淵清醒過來,他睜開眼,身體已經恢複如常,紅色的繭被他全部吸收,體內靈力沒有任何的異樣,甚至還猛漲了一大截,快要接近渡劫中期。
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
雷池裏很安靜,什麽聲音都沒有,陸行淵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雷池外,陸晚夜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來了椅子,正坐在邊上閉目養神。
陸行淵站起身,全身的骨骼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像是坐久了有些不适應活動。他舒展四肢,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一時又說不上來。
椅子上的陸晚夜聽見聲響,睜眼扭頭看過去,神情一怔,下一刻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陸行淵大步流星,跨過雷池,對着陸晚夜深深一拜:“爹,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融魂不困難,但始祖之血的突然發難讓陸行淵心有餘悸,他當時渾渾噩噩,不用深想,也知道陸晚夜會如何擔憂。
陸晚夜拍拍他的肩,道:“你跟我客氣什麽?我這個當爹的,要是兒子快沒了都不皺下眉,還能叫爹嗎?”
陸行淵不說話,他看着陸晚夜,終于知道為什麽會覺得異樣。他初入小世界時,還沒有陸晚夜這般高,但此刻他和陸晚夜站在一起,視線平行,已經一般高了。
他詫異地低頭審視自己,看看手又看看腳。
陸晚夜的視線一直在他頭上,眼神裏充滿了奇異的光彩,見狀道:“挺好的,也不枉你遭這罪,感覺怎麽樣?”
陸行淵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暢快輕松,始祖之血和古魔精血把他的兩種不同體質直接融為一體,這一刻,他猶如新生。
陸晚夜為他高興,笑着笑着沒忍住,掩唇輕聲咳嗽,面色蒼白。
陸行淵心裏一緊,心中警鈴大作,直覺陸晚夜的身體狀況不太對勁,他的神魂沒有以前那麽凝實,不再給人是人活人的錯覺,反而能察覺到是一道魂魄。
“我昏迷了多久?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陸行淵面露憂色,一想到是因為自己,他就一陣難受。
陸晚夜收了椅子,壓下想要咳嗽的沖動,帶着陸行淵走回小院:“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只不過是一次性透支了太多的魂力,你不要擔心,只要還在小世界內,我的魂魄就不會散,只是接下來可能要沉睡一段時間。”
陸行淵沒吭聲,默默地跟在陸晚夜身邊,他和父親一樣高了,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像個孩子。
陸晚夜搭上他的肩,道:“我只是睡一覺,不是要和你生離死別。”
陸晚夜沒有說謊,小世界內靈氣特殊,沉睡确實能讓他恢複,只是這個時間很漫長,他或許能夠很快醒過來,或許要很久很久才能醒來。
怕陸行淵擔心,陸晚夜避重就輕,他一臉輕松,不想給陸行淵增加負擔。
“你這次蛻變,可能會引起一些騷動,族內随便解釋兩句,外界就由他們猜。”陸晚夜在院子門口停下腳步,大開的院門內,一切依舊是陸行淵初來時的模樣。
陸晚夜擡手,寬厚的手掌落在兒子的頭上,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随後手指落在另一個地方,戳了戳帶着細絨的角尖。
陌生而異樣的觸感讓陸行淵反應強烈,他連連後退,一臉驚訝地看着陸晚夜,慌忙擡手往頭上一摸。
堅|硬的魔角冰冷,有種金屬的質感,魔角的角尖因為才剛剛長出來,還帶着細絨,柔韌而不生硬。
陸行淵傻了,摸摸左邊又摸摸右邊,他不僅是長高了,還長角了。
“別摸了,只長了右邊。”陸晚夜欣慰地看着陸行淵,揶揄道:“一個也行,一個也好看。”
陸行淵說不出話來,難怪陸晚夜一直盯着他的頭,還讓他給魔族解釋一下,他剛才就奇怪,這有什麽好解釋的。
不察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現在發現頭上多了點東西,陸行淵一時無法忽略。別人都是兩個角,左右對稱,到他這裏就只有一個了。
許是看出陸行淵的心思,陸晚夜嘴角的笑意有些壓不住。他擡手揉了揉喉結,緩解喉嚨裏的癢意。取出之前給陸行淵準備好的玉佩,上前一步,将玉佩挂在陸行淵腰間。
父子二人一樣高,新王換舊王。陸晚夜為兒子感到驕傲,他的孩子,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你沉睡的時候,阿雪來找過你,應該是有事。你也耽擱小半個月了,出去看看吧。”
陸行淵閉關時嚴禁打擾,梅洛雪來過兩次,但都沒有進門。她在門外徘徊,一言不發,但從她淩亂的腳步聲中聽得出她有些許不安。
陸晚夜心系族人,言語催促。
族裏有事,陸行淵的注意力被分過去,但只是那麽一小會兒,很快他又看向陸晚夜,關切道:“你的神魂真的沒事嗎?”
陸晚夜點頭,道:“我睡一覺,你去忙你的。”
陸晚夜不願言明,陸行淵沒有追問,只是心裏打定主意,這次出去後一定要找找有沒有能夠修複神魂的藥草或功法。
送走陸行淵,陸晚夜在門口站了許久。小世界內的風聲停了,院子裏的海棠繁花似錦。他掩唇輕咳,身影有些透明,果然打架就是比煉器費神。
陸晚夜輕笑,轉身回屋躺下。上一次沉睡醒來,兒子就兩百多歲了。不知道下次醒來,兒子是什麽樣。
陸行淵出了小世界就徑直去找梅洛雪,不過眨眼的功夫,兩地的距離在他眼裏就是一步。但梅洛雪沒在家裏,這邊的山頭有些寂靜,陸行淵擡頭看向星羅殿,神識散開,果然大家都在殿內,氣息有些浮躁。
“梅大人,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讓我走一趟。”莊嚴肅穆的大殿內,游風把酒葫蘆別再腰間,主動請纓。
梅洛雪揉了揉額角,道:“這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那邊還沒有具體的消息傳回來,我們再等等。”
“我們等得了,可沈熾等得了嗎?”游風面帶愠色,他不是沖梅洛雪發脾氣,是自己心裏着急。
坐在梅洛雪身邊的懷竹也道:“阿雪,沈熾那孩子一直以來都是有什麽事第一個沖在前面,這次他為了救族人,孤身被抓走。我怕時間拖的太久,他……”
懷竹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心裏有了最壞的打算。北邊那地,一直就不太安生,遇上什麽都很有可能。
游風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聽見有人道:“沈熾出什麽事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大家心頭一喜,紛紛循着聲音看去。
陰暗的天色裏,陸行淵高大的身影步步而來,衣袂随風而動,身上多了幾分冷淡疏離之意。而在他頭上,那只新生的魔角奪人眼球,堅|硬漂亮。
殿內的人一愣,有人不确定道:“君上?”
陸行淵微微颔首,又道:“出什麽事了?”
他人還沒走上王座,光是站在門口就讓人難以忽視。随着他的聲音落下,衆人如夢初醒。
魔角一直是魔族的象征,陸行淵是混血,不長角大家有心理準備,有點遺憾但不至于失望。但如果陸行淵長出魔角,大家心裏就只有驚喜。
不過此刻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北邊的事讓大家的心一直懸着。
梅洛雪給陸行淵解釋道:“沈熾他們在北邊開礦,遇上一頭荒獸,為了讓随行的人離開,沈熾獨自一人引開那只荒獸,随行的人是回來了,但是他……”
梅洛雪嘆了口氣,神情凝重:“我派了人去找,但是北地太大了,現在還是一無所獲。”
這片大陸上除了妖獸,還有兇獸,兇獸千年化道,進化為荒獸。荒獸數量稀少,但是兇狠程度遠非一般的妖獸可比。它們遠離世俗,除了捕獵,很少會離開自己的領地。
魔族之前沒聽過礦山附近有荒獸,料想它是餓了才會進入此地,如此一來,沈熾的情況就更危險了,饑餓下的荒獸會拼個魚死網破。
但是在魔族的搜尋下,大家即沒有找到沈熾,也沒有找到荒獸。
“回來的人可有描述是哪一類荒獸?”陸行淵問道。
“這正是最麻煩的地方,他們回來的人描述不清楚,有人說長着翅膀在天上飛,有人說長着四只腳在陸地上跑,還有一個說他看見的是獅子的尾巴,羚羊的角……”
天上飛,地上跑,食肉的,吃草的,這只荒獸身上全齊了,整個一個四不像。
梅洛雪他們沒辦法,只能靠着現場留下的痕跡一點點去找。
陸行淵聽着有點熟悉,道:“我去看看。”
“你去?”懷竹緊張道:“那怎麽行?”
陸行淵是魔君,他來拿主意可以,但要是親自上陣,魔族可不敢如此馬虎大意。
“我閉關多日,小有所獲,正好試試。”陸行淵沒有打消這個念頭,問了北地的具體位置就走了。
懷竹還是不放心,道:“阿雪,你就看着他去嗎?”
梅洛雪端過桌上的茶,輕抿一口道:“去就去呗。”
她對陸行淵有信心,竟然是一點也不擔心。陸行淵頭上的魔角就是很好的證明,他的天賦能讓他走的更遠。
北地比荒域還要荒涼,這邊日升月落和外
界沒有相差,但是氣候惡劣,白雪皚皚,狂風肆虐,能夠輕易地破開靈力防禦,刮在臉上就像是刀割一般。
北地山脈起伏,植被稀疏,陸行淵一路走來,途中遇見不少兇獸。他們目光幽綠,即便沒有靠近,也能感受到濃郁的血氣。
之前被派來找人的魔族在原來的礦道上留了一兩個人看守,以防其他人深入後遇險沒有後援。
面對陸行淵的到來,看守的魔族明顯氣勢高漲了一大截。他們這些做子民的,最高興不就是被君王在意嗎?
陸行淵詢問了兩句,知道他們還在搜尋,沒有下落,問了他們搜尋過的路後,就頂着風雪離開了。
他走的是一條大家沒有走過的地方,這邊風雪更甚,半人高的雪層裏藏着不少兇獸。就等着獵物在雪上落腳,然後一擊必殺。
陸行淵踏空而行,他散出神識,恐怖的威壓淩空罩下,雪層裏的兇獸瑟瑟發抖,怒吼聲漸漸平息。
附近的範圍內沒有沈熾的氣息,但是陸行淵在雪地上撿到一片褐色的羽毛,泛着幽幽的光澤。羽毛尾端沾了鮮血,上面有一絲微弱的魔氣。
陸行淵比劃了一下,羽毛細窄,有他的小臂長,前端堅|硬,看樣子是生長在羽翼下方,在打鬥中掉落。
陸行淵擡頭,環顧四周,往前飛了一炷香又找到一灘血跡,這邊散落的鳥毛更多了,沾了雪沫,被覆蓋了大半,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有趣。”陸行淵面上劃過一抹冷意,梅洛雪說那些回去的魔族描述荒獸四不像時,他心裏就有一個猜測,現在面對眼前這堆羽毛,他更是确信。
那只荒獸可能是傳說中的蠱雕,細說起來它和上古神獸沾親帶故,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滅絕。
相傳蠱雕身在雷池,以雷電為食,這破地方什麽都沒有,它能活下來也是個奇跡。
陸行淵心念百轉,擴散出的神識猛然一頓,察覺到一股十分微弱的氣息從西北角傳來。他擡頭看去,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沈熾不知道自己被困在洞內多久了,每次一擡眼,他看見的都是洞外那只圓不溜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見他不出去,扯開嗓子發出嬰兒般的嘶鳴,聽的人頭暈目眩。
沈熾覺得自己想吐,但是他吐不出來,體內靈力耗盡,山洞很窄,他蜷縮的身體開始僵硬,腹部的血液在低溫下凝固,傷勢卻沒有好轉。他帶的丹藥吃完了,現在就只能硬抗。
山洞外面的荒獸一直守着他,一副吃不到他就不肯罷休的樣子。
“爺爺我就是死在洞裏,也絕對不給你吃。”沈熾苦中作樂地對着外面的荒獸豎起中指,泥人還有三分血性,更何況他從來不是孬種。
這畜生又兇又狠,追着他打了一天一|夜,從他手臂上撕下一塊肉,也被他在翅膀上砍了一刀。他們兩邊都沒讨着好,畜生記仇,夜裏天色太暗,他沒看清闖進這個山洞,被一股力量卷進洞中洞。
他出不去,畜生也進不來。但畜生很有耐性,就在洞口守着。
畜生通人言,被沈熾的話激怒,陣陣咆哮,聲如嬰啼。它站起身,張開翅膀,振翅一揮,洞內地動山搖,沈熾所在的小洞更是發出脆弱的咔嚓聲。
“嘤!”這畜生叫的更大聲,沈熾頓感不妙。他握着刀刃,閉了閉眼,把心一橫,心道:倘若這畜生敢進來,我就和它同歸于盡。
意料中的破陣沒有出現,畜生叫的更大聲了,但似乎聽起來不止它的叫聲,還有金屬碰撞聲。
沈熾打起精神凝神,是兵戈之聲,有人來了。
他心頭狂跳,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也不敢出聲讓對方分心,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着,一時連自己身上的傷勢都忘了。
戰鬥持續了好一會兒,荒獸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最後變成了純粹的嗚咽,随後咚的一聲,一顆弱小又無助的鳥頭落在沈熾眼前,之前險些讓他産生噩夢的眼睛此刻在縮小的鳥頭上只有葡萄大小。兇狠化為淚光,頭上的毛還禿了一塊,一對羚羊角縮的只有拇指大小。
荒獸看見沈熾又想龇牙,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腳,淚流滿面地老實了。
沈熾注意到在荒獸的一只眼睛裏,有一個不起眼的陣法,融入在瞳孔中,不容易看清。沈熾确定之前這只臭鳥盯着他的時候還沒有,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是被來人收拾了。
“道歉了就給我去另一邊反省,別擋道。”
沈熾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看着那只鳥在地上用胸|脯用後肢一點點地往旁邊蠕動,讓出洞口的位置。
很快陸行淵出現在洞口,他往裏面看了一眼,對上沈熾的目光,道:“還能動嗎?”
沈熾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哈哈大笑道:“死不了,我命硬。”
好兄弟趕來救自己,沈熾就是只剩一口氣,也要從地獄爬回來。
陸行淵緊繃的神色舒展,嘴角掠過一抹笑意。他站起身,環顧石洞四周,道:“這是捕獵的陣法,你怎麽會掉進來?”
陸行淵一邊問,一邊尋找陣眼解陣。
沈熾躺在裏面回道:“還不是因為你腳邊的畜生追的太兇了,我那有注意到這個。”
陸行淵聞言掃了眼躺在地上裝死的蠱雕,那眼神帶着寒意,蠱雕扭了扭屁|股,把頭往胸|脯的羽毛上一埋,直接裝死。
陸行淵也懶得戳穿它,又聽見沈熾道:“也幸好我掉進來了,不然你得在鳥肚子裏找我。”
這是句實話,蠱雕生性兇殘,沒有雷霆的情況下,它們以人為食。沈熾不是它的對手,被吃只是時間的問題。
“你也受驚了,回去給你烤個鳥翅。”陸行淵解開陣法,轟隆一聲,沈熾身上的山石從中間裂開一條縫,如同書頁一般朝着兩邊分開。
沈熾擡手扇了扇頭上的灰,回頭看向地上的鳥,道:“吃它嗎?”
蠱雕聞言抖了抖,沈熾見它如此憋屈,受了那麽多天的鳥氣,現在總算舒坦了。
陸行淵走過來扶他:“現在還不能吃,我還得讓它把你馱回去。”
眼前這只蠱雕雖然兇悍,但和現在的陸行淵比,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陸行淵之前在禦獸宗學過禦獸術,看見這只雕的時候就起了心思。
他以破厄的雷電為引,将禦獸的契約訂入蠱雕的眼睛,現在這只鳥是他的了。
知道不能吃,沈熾有點遺憾,他還想嘗嘗蠱雕是什麽味道。不過很快他又因為陸行淵的後半句話興奮起來,攆得他滿山跑的荒獸被陸行淵收服的服服帖帖,他比陸行淵還高興。
撐着陸行淵的手臂站起來,他一仰頭發現陸行淵有點不一樣,仔細看了看,驚訝道:“你長角了?”
陸行淵:“……嗯”
“真霸氣,等下騎着這頭鳥回去,就更霸氣了。”沈熾興奮不已,不小心扯到腹部的傷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陸行淵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裝死的蠱雕。
蠱雕不情不願地挪到洞外,大雪封山,洞口堵起來的雪足有一人高,上面還有沈熾踩滑摔下來的痕跡,帶着淡淡的血痕。
蠱雕從雪堆裏扒出去,見到外面的天光,它用翅膀遮了遮眼,随後迎風而起,舒展羽翼,不多時,就化作一頭能和飛舟比肩的大鳥,羽翼長而寬闊。
它鷹嘴羚羊角,長着四只漆黑鋒利的爪子,飛行時,前足藏在胸|脯下,身後拖着一條獅子尾巴。通體褐色,背部有金屬的冰冷感,翅膀尾端覆蓋了一層銀灰色,給人一種銳利感。
它一飛,仿佛遮天蔽日。
陸行淵把沈熾盤上背脊,自己也随之坐下來。他拿出随身攜帶的丹藥給沈熾喂下,确保他性命無虞。
沈熾神經緊繃了很多天,現在完全躺下來,放松身體,很快就染上倦意,沉沉睡去。
陸行淵指揮蠱雕去接其他魔族,把所有人都帶回去。
一路上,北地的雪色沒入眼簾,那些兇獸仰天咆哮,蠱雕不吭聲,只不過翅膀一扇,就把它們拍飛出去。
蠱雕速度極快,回程的路大大地縮短了時間。
蠱雕飛過魔族上空時,引起了不小的恐慌,直到它在星羅殿前停下,大家才看清楚背上的人,放下戒備。
陸行淵讓人安頓沈熾,對梅洛雪道:“小姑,沈熾就拜托你了,我得去處理這頭荒獸。”
梅洛雪看了看沈熾的傷,又看了看陸行淵。她此刻心裏憋了很多話,忍了忍,還是先去看沈熾的情況。
陸行淵帶走了蠱雕,他一回小院,就讓蠱雕變小,将它帶進小世界。
小院門扉虛掩,院牆上的花一如既往的燦爛,陸行淵站在門口沒有聽見任何的動靜,他深吸口氣才推門而入。
他離開時不覺異樣,回程放松才驚覺陸晚夜支開他。
往日陸晚夜喜歡的海棠樹下沒有人,只有器鼎留在那兒。陸行淵心裏一緊,快步走向陸晚夜的房間。
好在他一進門就看到床榻上的身影,那顆高高懸起的心終于落下去。他走到床邊上,看着陸晚夜脆弱的神魂,鼻子一酸。
他兩歲喪父,在分別兩百多年後,他從孩子變成大人,又迎來兩年的獨處。他們父子聚少離多,但那份牽挂和感情從未變淡。
陸行淵的手劃過陸晚夜的鬓發,低聲道:“爹,我一定會想辦法喚醒你,不會讓你永遠沉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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