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立夏

立夏

第五章

陳令璟耳根子一下就紅了,他蹭了下鼻尖,“算了吧,我自己回去弄。”

随随便便進去,不太好吧。

初芒不以為然,搞不懂他為什麽害羞,早上不都已經進過她家了嗎?

“你手不方便,”初芒義正言辭,将事情分得很清,“而且剛才是因為我,燈泡才碎的。”

話已至此,陳令璟再拒絕就顯得自己自作多情又矯情得很。

陳令璟乖巧地在卧室的床上坐下,瞥了眼左手的口子,上面的血已經幹了。他莫名心虛,心念道大哥你倒是再流點血啊,向你右邊的兄弟學習學習,賣慘也賣得慘一點啊。等回過神來,旁邊的床墊被凹陷進去一點,裹着初芒的氣息正朝他漸漸襲來。

床墊太軟了,那兩個被凹陷進去的坑順着動作幅度越來越近。

陳令璟感受到初芒的腿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無意識輕觸他的腿。

隔着布料,卻能感受到女孩子身上那股子柔勁兒。

“手。”初芒拿着沾滿消毒水的棉簽,見面前這人沒理她,她又喊了一聲才将陳令璟從心猿意馬的心思中拉回神來。

“噢。”陳令璟将左手僵硬地遞過去,“抱歉。”

初芒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以防亂動,低着頭用棉簽一點點地塗抹着傷口,沿着受傷的紋路小心翼翼地移動,最後再輕聲問道:“疼嗎?”

比疼來得更猛烈的是,觸覺神經掩不住的酥。麻感,像針刺進血管那一刻的緊張,心緒信馬由缰,感知如麻亂斬。

像踩在細綿的雲朵裏,軟軟踏踏,下一秒就要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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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令璟只覺得嗓子幹到冒煙,被初芒用棉簽觸摸的每一處地方都似淬了火。他含糊不清地搖頭,笨拙地發覺她看不見,又開口說不疼。他看見初芒完整的側臉,飽滿的頭顱紮着簡單的丸子頭,劉海朝兩側漫出的碎發軟軟地落在鬓角,又有幾縷蹭到小翹鼻上,亮晶晶的眼睛眨一下,他的心髒好似也跟着眨了一下。

他百般無賴地數着初芒羽翼般的睫毛,又翹又長,根根分明,像是自己跟自己較起勁兒,硬要數清楚有多少根,整個身體也不自主地向前傾。卻不料初芒一個猛回頭,殺得陳令璟猝不及防——

兩張臉離得過分的近,鼻息相融,四目相對,對方身上的味道攜帶着清風竄進鼻尖,像是在心髒裏裝了顆定時炸。彈,只要按下某個開關,就會不受控制地原地爆。炸。

偏偏是夏季,窗外的懸鈴木上還挂着哪家人晾衣服還未幹的水滴,正沿着樹葉的葉脈向下骨碌碌地滾,砸在陽臺防盜網上跟珠子落地一樣,伴着蟬鳴的演奏聲湧進屋內。

初芒大腦一片空白,異樣的感知讓她突然忘記了要回頭說什麽,似一只小飛蟲在身邊環繞,她莫名也很想蹭一下鼻尖來掩飾尴尬。

陳令璟将身子坐直,好整以暇地挑了挑左眉,就跟不是他惹起的是非一樣,懶着股勁兒看着她。

明明一句話都沒說,氣氛卻莫名變得暧昧起來。

幹柴燒火,愈演愈烈。

初芒晃着手上的藥膏,解釋說:“不好意思啊,我剛看這藥過期了。”像是大費周章将人請到家來,又告訴他你來我家我也幫不到什麽忙,白忙活一陣,初芒不禁愧疚感湧上來,忙接着說,“不過,我來叫個外賣送藥吧,稍微等個二十分鐘就行。”

而這話在陳令璟看來約同于,剛才已經在她家待那麽久了,現在人家又邀請自己再待二十分鐘。

嗯。

何樂而不為呢?

他正準備從褲袋裏掏出手機自己來買,初芒連忙攥着他的手腕,“诶,你這只手現在還不能動!”

模樣正經,生怕陳令璟再出什麽差錯。

“噢,”陳令璟聽話地沒動那只手了,微聳肩低沉沉地悶笑着,“那等會兒我把藥錢轉你。”

“沒事,我自己以後留着備用也行。”

下好單後,初芒見時候不早了,沒繼續管陳令璟便自顧自地系好圍裙洗菜燒飯。

上一個租客留下的東西還挺多,初芒将鍋具清洗一番後就下鍋炒菜了。她會的菜不多,一盤土豆絲出鍋後,才反應過來這藥怎麽還沒送來。她皺着眉去看被冷落了很久的手機,才發現有兩個未接電話。

初芒選的那家店藥剛好斷貨了,忘記在平臺上顯示下架,商家打了電話沒人接後就自動取消訂單了。

合着又白忙活十幾分鐘。

初芒向他解釋着,又倒了杯水給他,“真的抱歉,我剛沒注意。”

“沒事沒事,我不着急。”

窗外已經進入落日時分了,紅彤彤的太陽正滾着殘雲。

初芒:“你晚上一般吃什麽啊?”

“外賣吧,或者泡面。”

“現在時候不早了,你要不在這吃點兒墊墊肚子?”初芒指着桌上的菜,突然慶幸自己在菜市場裏還買了一點烤鴨帶回來。

“這不太好意思吧。”

“就添一雙筷子而已,讓你白等這麽久,真的抱歉。”

見陳令璟沒有拒絕,初芒又去廚房做了碗西紅柿雞蛋湯。陳令璟看着面前的兩菜一湯,感嘆道:“你廚藝好厲害。”他嘗了幾口,不禁又感嘆道:“這味道堪比大廚級別,不是有gg詞說嗎——有種家的味道。”

“之前暑假在一家飯店做過兼職,”初芒笑,又解釋着,“就學做了幾道菜,以後不想在外面買飯還不至于餓死。”

初芒父母是初三暑假被廠裏調到鄰省的,也就高一那年放暑假時初芒去父母那住過一陣子,其餘的寒暑假都是她在農村奶奶家住或一個人做兼職。

但她奶奶性格不好,話多又愛挑事兒,典型的得理不饒人且尖酸刻薄,再加上又有點重男輕女思想,無論初芒怎麽做,她都帶着有色眼鏡去審判她。初芒自認為忍耐度還行,但心态也在奶奶一次次漫無目的地挑刺中崩塌。

有一次奶奶打完麻将把錢包落在麻将桌上了,回家到處找也找不到錢包,便胡亂指認說是初芒偷的,鬧得家裏雞飛狗跳,惹得村民聽到聲響都圍聚過來。那是初芒第一次對奶奶發火,孫女兩吵了很久都沒停,各執一詞争論不休,最後還是麻将桌桌主發現錢包将其送過來,才将事情平息。

那一刻初芒真的受夠了這樣的生活,不想再跟奶奶繼續生活,連晚飯都沒吃收拾好行李就走。奶奶當時斷言她三日內必定回來,但初芒沒有,她再也沒有回過奶奶家,就連她媽劉霞在電話裏好言好語的勸,她都不願意。

正值暑假,同齡人家境好的早就和父母朋友到處旅游,重視學習的就奔波在各大補習班裏,唯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馬路牙子邊的石凳上,想着接下來的出路。

在旅店裏放好行李,初芒就開始到處找兼職。

但那時候她年齡小經驗又不豐富,兼職并不好找,很多店又只招全職,一聽是暑假工連忙擺擺手。直到快深夜,她一個人又累又餓,打算今天就這樣了明天再繼續找,便就近找了家飯店吃飯。

飯店瀕臨打烊,只有一位頂着白花花蓬蓬卷發的婆婆在店裏。為了省錢,初芒點了店裏最便宜的蔥油炒飯,最後端上來時,婆婆免費給她加了煎蛋和火腿腸。

一個小小的善意,讓初芒一整天的委屈和疲憊都消失殆盡,最後走的時候,像是下了最後一枚賭注,她問婆婆招不招兼職。

婆婆和藹地笑了笑,大概也能看出小姑娘的窘迫,“招,但我們這活可不輕松。”

初芒就這樣幹下去了,她很認真也很辛勤,客流量多時忙裏忙外,沒什麽客人就倚在桌前寫作業,将時間規劃得井井有條又緊湊,日子雖累,但很充實。

婆婆就在那時教會她做菜的,怎樣放調料,怎樣大火收汁。婆婆說掌握這樣一項技能也好,至少在面臨一個人生活時,不至于會餓死。

後來暑假結束發工資時,婆婆還多給了她幾百塊錢,說是開學獎勵。初芒一直記得婆婆的善意,可當幾個月後的寒假,她再度來到店裏時,卻發現店鋪已經是一家新早餐店代替了。問了早餐店的老板才知道,婆婆家裏出了點事,就把店鋪轉讓了。

至此,初芒就再也沒見過婆婆。

幾下敲門聲,将初芒從回憶裏拉回來,她起身開門,買的藥終于到了。

有了陳令璟的幫助,桌上的飯菜席卷而空,他頻頻稱贊,絲毫不違心,“我上一次吃這麽好吃的飯菜還是上一次。”

順着這廢話文學,初芒回想起從昨天到現在都沒見過他的爸媽,詢問道:“你也一個人住這兒?”

“嗯,我這三年都一個人在這,我媽偶爾會過來給我燒一頓飯。”

說起這個,他突然想起他還沒有回他媽昨晚發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退房搬回去的事。

“怎麽不住宿?”

“住宿啊,”陳令璟撓了撓後腦勺,“之前住過一段時間,舍友打呼嚕太吵了,睡不着,還是搬回來了。”

他睡覺很敏感,睡眠質量又不好,稍微一點點聲響就很容易被吵醒,所以盡量是能避開嘈雜的環境就避開。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天,才步入給陳令璟塗藥的正題。

來回周折又耽誤那麽久,這會子那道口子已經不太明顯了,感覺都已經想象出無數血小板粘附于創口處,齊心協力聚集成團修複傷口。

恍惚間,晚風拂來,陳令璟已經在她家從下午待到傍晚了,這藥才終于塗好。冰冰涼涼帶着薄荷味的藥膏在傷口處塗抹,反而還帶來點陣陣刺痛,像釀了很長時間的酒一樣,他突然開口說:

“對了,我昨天看表白牆,有人向你表白來着,是你男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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