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立夏

立夏

第七章

周遭的氣氛劍拔弩張,像灌滿汽油的草堆,一點即燃。

男生感到好笑,痞感漫上臉頰,嗤笑着,“這就護上了?你哪位啊?”

“你管得着?我認得你就行了。”陳令璟又是一身黑衣黑褲的打扮,像是剛剛洗完澡,帶着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與面前滿身刺鼻煙味的男生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喊了聲男生的名字,“黃銘。”

黃銘是職校的,以打臭球這個惡習臭名遠揚,典型的又菜又愛打,還特愛跑嘴炮,輸了就無差別罵人,要是遇上個不願意白受窩囊氣的刺猬,兩人還會打一架才能收場。

黃銘眯了下眼,習慣性地伸手摸了下兜裏的煙,卻發現煙盒落電腦桌了,他有些煩悶地燥着,裝作像是才想起來一樣,“噢——陳令璟是吧?球場上見過。”

這事要追溯到高一,陳令璟剛搬來這兒,玉林路那邊的籃球場也才建好不久。

正好一個周末,陳令璟叫上張佑安和別的好友,一起在那打球。

本來就是友誼局,打打玩玩活動活動筋骨,偏偏遇上黃銘一波人。

他們一來就說要陳令璟他們讓場子。

黃銘比他們還要小一歲,發育晚又有點營養不良,那個時候往那一站,真還以為是哪個初中生不好好寫作業來這撒野。

張佑安捂着肚子笑到不行,手指立着籃球轉着,“小朋友,你作業寫完了嗎?”

然而,黃銘一開口大家便知道了,他不是小朋友,而且并非善哉。他說的那些罵人話又髒又臭,不僅問候你祖宗十八代,還無差別攻擊。

周身都是戾氣,順手抽起根煙,看着老道得很。

雙方争執不下,最後有人提議說打一場比賽,誰贏了球場歸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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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令璟當時其實還蠻不願意的,本就是無聊打打球消磨時間,突然整這麽一出,他連正兒八經打球的球鞋都沒穿。

有種戰士沒帶槍突然要去上場打。仗一樣。

臨着比賽要開始了,陳令璟突然喊了一聲,讓黃銘他們把口袋裏的東西都掏出來。

早就見着兜裏有點不對勁了,掏出來一看,果不其然——各個都是大家夥,就差拉個橫幅說這些刀具清倉大處理了。

陳令璟扶額,這要是不提前發現,沒準到時候他們這邊進一球,對面就捅一刀。

裁判剛準備吹哨開始,陳令璟又喊一聲叫停,這下黃銘不高興了,吼着嗓子,“他媽的,到底比不比?!”

“急什麽,”陳令璟上下打量着這個比自己矮一整個頭的黃銘,最後緩緩道:“上衣口袋。”

黃銘上衣口袋裏,還有一把刀。

這把比地上的任何一把都要鋒利,這一刀要是劃下去,估計就不是簡簡單單包個紮能好的事兒。

“好家夥,”張佑安看着那把瑞士軍刀,感嘆着,“身上背這麽多把刀,不怕哪天玩火自焚啊?”

黃銘氣急敗壞,搞不懂陳令璟眼睛怎麽這麽尖,索性将一整個上衣全都脫了,以示自己現在什麽東西都沒帶,“操你媽,這下總行了吧!”

比賽這才開始。

可以說,結果早已注定,陳令璟他們人均比黃銘他們高一個頭,人都要已經将球快送到籃板了,黃銘還在思考怎麽跳上去搶球。

有好幾場黃銘壓根連球都沒摸着。

最後一分鐘,黃銘越打越暴躁,他讨厭這種恥辱的感覺,就像把他的頭摁在地上摩擦一樣難堪。氣火中燒,壞心思慢慢發酵,于是,他趁陳令璟轉身投籃時,倏然朝他的背上狠狠一撞!

還以為陳令璟手中的球會因此脫落,卻沒想到他轉過身來,泰然自若地朝黃銘冷冷一笑,“就這?”

說着,縱身一躍,将球抛了出去。

正中籃心。

秋末天,陳令璟脫了外套,正值身體瘋長的青春時期,穿着簡簡單單的黑T卻襯得身形修闊,背脊挺拔,似高聳的山峰。手臂線條緊實流暢,泛着薄薄青筋,性感又有力。

汗水打濕額發,風将他的發梢往後捊,露出他線條分明的面部輪廓,正斂着眉,眸子打滿冷意與鄙意,透出一股子散漫與不羁。

黃銘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笑,嘲諷、不屑又輕狂。

周身都帶着壓迫感襲來。

兩人便由此在球場上結下梁子。

後來他們也一起打過幾場球,黃銘這幾年的身高是肉眼可見的飛漲,品性也是越來越壞。

唯一不變的是,依舊爛到徹底的球技。

因為黃銘性子急,一急就會亂了方陣,總是會被陳令璟虐得很慘。

進入高三後,陳令璟就沒怎麽打球了,要打也是在學校打。所以很久沒見過黃銘了,沒想到這剛邁入網吧,就聽見黃銘在故意找初芒的茬。

想也不想他這色。逼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黃銘聳聳肩,接下陳令璟手中的純牛奶,突然懶得費口舌了,先一步休戰,“回頭來球場上找你爹打球。”

說着,還故意朝初芒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的黃牙,“美女,等會記得來找我要賬,可樂和牛奶。”

待人走後,在旁邊觀戰了好一會兒的李憶綿急忙跑過來,将手中的籃子一放,“芒芒芒芒,沒事吧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他沒對我做啥。”

确認初芒真的沒事了後,李憶綿突然嬌羞起來,朝面前的陳令璟揮手一笑,笑得無比燦爛,“嗨。”

陳令璟以前見過李憶綿,也回了個笑,“你好。”

“啊我是張佑安他他他同學,以前聽他提起過你。”說罷,還非要用手肘碰碰初芒,“是吧,芒芒?”

被迫卷入聊天的初芒點點頭,“她叫李憶綿,我室友。”簡單介紹過後,她仰面問陳令璟,“需要給你開臺機子嗎?”

陳令璟這才想起他來網吧最初的目的,朝初芒點點頭,又把證件給她。

走的時候,就像是不服輸一樣也拿了瓶純牛奶,拽氣十足地往桌上一擺,低頭對初芒說:“這個等下也一起加上。”

說罷,大咧咧地徑直往電腦方向走。

能感覺到身上依舊帶着股怒氣。

“我去我去,近距離看,竟然這麽帥,不要命了?”李憶綿拿出手機狂拍了幾張陳令璟的背影,然後轉手發給張佑安:

【你不用來了,陳帥哥已經将事擺平了,啊啊好帥好帥!!】

剛才看見那氣氛,有種不打一架不收手的作勢感。對面那個寸頭長得就痞裏痞氣,打架很厲害的感覺,李憶綿怕陳令璟臉上挂彩太難看,火急火燎地給張佑安發信息讓他來救他兄弟。

張大帥:【有病?我都已經出小區了。】

張大帥:【行吧,行吧,我正好去網吧摸幾把游戲。】

李憶綿又纏着初芒八卦了好一陣子,她剛剛看陳令璟護着初芒那樣子,就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雖說寸頭是有點無理取鬧,但陳令璟的反應應該不至于那麽大。

她是典型的重度小說愛好者,常年游走在各大霸道總裁和校草精英上,風吹草動便能掀起驚濤駭浪,可以自行腦補好一陣。

初芒極力否認,不願自己和陳令璟被她當做yy對象,省得以後一點點小事都被她拎出來大肆解讀,“我和他就是高中不同班的普通同學,再加一點,就是近期才當上的普通鄰居。”

這話的态度很明确——

跟他不熟。

話正聊着,張佑安喘着氣進來,他彈了下李憶綿的腦門,“聊什麽呢?神神叨叨的。”

他明顯小跑一陣過來的,額發上還有細細密密的汗水,“有你這麽當看門狗的,客人來了看都不看一眼的?”

初芒搞不懂今晚怎麽這麽多人往網吧跑,她正準備起身要幫張佑安登記,李憶綿撇着嘴,“別,芒芒,我來弄。”

她白了張佑安一眼,好整以暇地起身,“張大少爺,身份證給我一下。”

張佑安身份證上的照片是高一照的,當時少不谙事,照相前一天還被他媽帶着去剪了頭,最後剪出來跟鍋蓋頭的頭型有得一拼了。李憶綿指着上面的照片,狂笑不止,“還挺潮兒。”

待登記好,張佑安将身份證猛地一抽,“你這還帶人身攻擊的啊,”說着還伸着頭左顧右盼,“經理在哪,我要舉報。”

“好好好,”李憶綿将笑容收了收,“您看您要哪種機子,超級豪華vip的,還是稍微低檔次一點的豪華vip?”

名字聽着誇張,其實也就是電腦配置不一樣。

“超級豪華。”

“好的,幾個小時?”

“你什麽時候回去?”他反問。

“我通宵,跟芒芒一起。”

“噢,那我也通宵。”

李憶綿擡頭看他一眼,行吧,反正他爸媽也管不住他。

她又細心跟張佑安介紹網吧的各項服務,照葫蘆畫瓢有模有樣的。張佑安想逗她,不免順着提了好多要求。

于是,最後就變成了——

“五罐芬達四聽可樂,十桶泡面外加十根火腿腸!哦,還有十八瓶健力寶!”李憶綿生怕他反悔,“芒芒,趕緊記下,等下我就給咱們這位vvvip客戶給送去!”

“……”

--

別人來上網的,張佑安是來進貨的,他擠在一推貨物中間,傾身拍了拍旁邊機位的陳令璟。

“有沒有想吃的?我出去買。”

陳令璟笑他,“你這身邊都是吃的,還不夠你吃啊?”

“不想吃泡面,在家吃多了。”張佑安起身,“燒烤吃不吃,我去外面買幾串。”

陳令璟伸了伸胳膊,揉着發酸的頸椎,“走吧,跟你一起。”

本來就想買他們兩吃的,但又想到初芒她們這個點估計也餓了,就順道多買了一些。

等的過程中,張佑安随口問一句:“你媽不是讓你滾回家嗎?你怎麽還沒搬?”

陳令璟手抱着胸,懶懶地靠在牆面上,語氣中是滿滿的插科打诨,“回家幹嘛?給她端茶倒水,還是給她的新女兒伏低做小?”

這句話只不過是對張佑安說的玩笑話,陳令璟對他媽所做的事無所謂,更對他即将迎來的新妹妹無所謂。

但是對于他搬家離開出租屋這件事,短暫時間內,是完全不可能的。

“喲,”張佑安笑得賤兮兮的,“委屈咱們陳少爺了啊,有家還不能回。不過你高考那事,看她還挺愧疚的來着,上次找我媽聊了好久,還打算要不然就帶你出國呢。”

“出國?”陳令璟聽樂了,“她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麽不說把我送天上去啊?”

他手受傷這事,雖說不是他媽戚虹造成的,但卻是她開的車。當時整個車子被猛地一撞,“轟隆”一聲巨響,車身不受控制的正欲向右側翻,坐在後面的陳令璟身子随着慣性傾倒,整面車窗朝他砸來。

有幾秒晃神,刺痛感随之鋪天蓋地,逼迫着人清醒的疼痛着。好幾塊玻璃直直地紮進肉裏,一時間血流成河,混亂如麻。像幾顆釘子被打進血管裏,血液順着手臂線條滾滾往下流,繞着手指縫流落在車座上。

車禍幸好并不嚴重,車身也沒有完全側翻,與旁邊的綠化帶刮擦幾米後停住。

可戚虹當時在醫院急得要死,叫了一大堆親戚來醫院。反倒當事人陳令璟像個沒事人一樣用着左手刷手機,只希望CT結果能趕快出來,這樣就不用圍聚在親戚堆裏了。待CT結果出來确定沒傷到骨頭,塗了藥包了紮,陳令璟就拍拍屁股走人,走了還不忘跟親戚團神洋洋地說一句,“散了散了啊。”

搞得跟總裁見面會結束一樣。

陳令璟高考就在南辭中學考的,當天晚上就回出租屋了,從高考到現在也沒回去過。他媽這幾天信息倒發不少,他也就選擇性回了幾句。

“說起來,我晚上出門還碰到她了,”張佑安接過烤串,跟陳令璟并排走回去,“她讓我給你多做做思想工作,要什麽接受新家庭,接受接受改變。”

陳令璟腳步頓了頓,輕嗤了下,覺得無語,“可真閑啊她。”

--

四個人将烤串吃完,已經将近兩點了。吃飽喝飽,李憶綿倦勁上來,趴在桌上困到不行,被張佑安哄着一起回了家。

網吧前臺上霎時只剩初芒和陳令璟兩個人。

“這個點應該也沒什麽人了,你要不去睡會兒?我在這幫你看一會兒。”陳令璟問。

“你不困?”

“我一直都晝夜颠倒的,習慣了。你去我那位睡一會兒吧,那個椅子可以往後調到平躺的位置。”

話已至此,初芒就沒再推脫,道謝後便走到他的電腦位前,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前小憩。

定了個鬧鐘,不敢睡得太死。

南辭的雨好像怎麽也下不完,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雨滴正在卷曲的落葉上跳着舞。

然而沒過多久,當周遭都安靜下來時,伴着細細綿綿的雨聲一同席卷進耳朵的,還有一段有一陣沒一陣的。呻。吟聲。

斷斷續續,勾着纏纏綿綿的情。欲,又壓着低沉沉的瘾絲,似引蛇出洞,正吐着蛇信扭動着身軀一點點探出頭來。

聲音悶哼又壓抑,克着欲望,似蒙了一層灰暗暗的霧,讓人想入非非。

初芒下意識擡頭,不料,剛巧撞見前來拿手機充電寶的陳令璟。

昏暗的環境裏,兩人的目光恰逢其時的——

隔空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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