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大暑
大暑
第五十七章
暑期正式進入三伏天,炙熱的太陽像是要把大地烤熟,日子在一聲聲不知疲倦的蟬鳴中回到正軌。
十字繡的工程進入尾聲,初芒埋在密密麻麻細線裏的頸椎終于可以擡一擡了,和李憶綿長籲一口氣收工,便可以将十字繡打包交給婊裝師處理了。
初芒看着十字繡上兩只光彩奪目又金貴神聖的鳳凰在畫幅中翩然騰起,身披萬丈霞光,終将鳳凰涅盤,浴火重生。左上角勾了一段正楷—— “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她不禁想把這幅圖拍下來,發給陳令璟。
在那個暴雨傾至的夜晚,初芒很認真地聽完了陳令璟所說的一切,哪怕只是個局外人,她也依舊能感受到這其中漫長的痛苦與絕望。
人生之旅,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那些曾以為離我們很遙遠的深淵,其實就暗藏在每一個名叫貪念的歧路裏。
後來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多很多,聊過去,聊未來,聊人性與罪惡,聊理想與現實,紅了很多次眼眶,也接了很多次吻。
他們擠在狹小的沙發裏,再也沒有任何理智而言,像是被隔絕在一個只有他們的私密空間,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音,只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以及兩顆熾烈的真心,越靠越近。
以至于他們都不太清楚是怎麽相擁地睡着了,只記得第二天醒來整個胳膊都是麻的,冰涼的腿腳不利索地在屋內一扭一扭的,然後猜丁殼協商着該誰下樓去買早餐。
陳令璟只是想逗她玩玩的,正當他打算妥協時,門外突然想起了幾聲敲門聲。
噢。
初芒想起來了,李憶綿之前為了賠罪答應要給她送一個月的早餐,沒想到這麽快就來履行諾言了,不過這次是讓張佑安跑腿送過來的。
可初芒忘了,這個點,這個所有人都剛剛起床的早晨,陳令璟會出現在她家,并且與她擁有同款熬夜後疲倦的黑眼圈,屬實有點耐人尋味。
所以一推開門,張佑安便像個發現某某巨星驚天大瓜的狗仔,連連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眼神環顧在兩人之間,最後一屁股坐下,擺出不聊點昨晚激情的細節這事沒完的姿态,開始對兩人“嚴刑拷問”。
陳令璟無語,把手上能拿的到的東西作勢要往他身上砸,讓他要發瘋也別在初芒這裏發,最後跟初芒說晚上會去手工坊接她下班,便領着張佑安這個大麻煩出門右轉,回了自己家。
張佑安跟陳令璟相處這麽多年,真是太了解他了,要是真沒發生點什麽,以陳令璟的嘴皮子功夫,早就在當場能怼得他啞口無言,可陳令璟只是裝腔作勢,并急于帶張佑安逃離現場。
搞清楚這一點,張佑安便氣定神閑地打開陳令璟的游戲機,拆了包零食往嘴裏塞,故作高深含糊不清地問: “感覺怎麽樣”
陳令璟已經洗漱完畢,臉上還有未擦幹的水珠,咬了口早餐,沒想到第一口就吃到夾在雜糧煎餅裏的折耳根,魚腥味加上微苦的清涼感在口腔裏十分怪異,他由衷地評價道: “不怎麽樣。”
“不爽嗎我聽他們說都挺爽的啊。”
陳令璟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因人而異吧。我反正欣賞不來。”
張佑安突然嚴肅起來,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陳令璟, “不應該啊,這麽年輕就不行了”
“你有病”
什麽莫名其妙的。
“是你有病吧,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
陳令璟默默的将雜糧煎餅裏能看到的折耳根都挑了出來,實在搞不懂張佑安這個神人為什麽會在餅子裏加這個。
而張佑安複雜地看着陳令璟幾秒,掏出手機給李憶綿發消息,帶着十分惋惜的語氣: 【跟你說個驚天大瓜,千萬別跟別人說,陳令璟這麽年輕就陽。痿啊陽。痿啊!】
接着,他想把消息轉給其他打球的兄弟,思忖着以後在球場上能好好打趣陳令璟一番,順便再敲詐一頓,沒想到手比腦子快,消息竟誤轉到了他們四個人的小群裏。
陳令璟吃着東西的嘴巴一頓,手機忙不疊往桌上一甩, “我靠,你他媽發什麽呢!”
“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嗎”心虛的張佑安火速把群消息撤回了,怕被初芒看到,畢竟他可不想人小情侶因為這事鬧矛盾,以後路還長着呢, “我只是誇張,誇張了一點。”
“你有病吧,我說什麽了”
空氣中頓了一秒。
陳令璟: “所以一開始你到底問的是什麽”
張佑安: “那你剛才在回答什麽”
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的對話。
“我說的是這個煎餅!”
“我說昨晚你和初芒……”
兩人異口同聲,反應過來的張佑安及時剎住了接下來的話。
但是,他不可避免的被陳令璟“請”出了房門,并在他後背貼上了一張白紙,上面用着紅色蠟筆簡練明了地寫着——
涉h人員,嚴禁入內!
--
陳令璟這幾天沒能讓自己閑下來,隔了一段時間沒聯系的王大叔竟打了通電話過來,虛寒問暖繞了一大圈有的沒的,最後才說到重點。
還是為了孩子的教育,小宇基礎太薄弱了,在暑期班也不認真聽講,一次随堂測驗考了個大零蛋被老師點名批評,給王大叔氣得滿院子抽他。但小宇還這麽小,學習是個長久之戰,不能輕易放棄,所以王大叔特地打電話過來希望陳令璟能當他的家教老師。
還生怕陳令璟不來,一向扣扣搜搜的王大叔在電話那頭保證道,只要陳令璟開口,什麽價位他都接受,比外面家教老師多個十倍二十倍的錢他都付!
這話說的,搞得陳令璟都有種将要前往拯救世界的使命感。
接電話的時候,陳令璟正和初芒窩在沙發裏看電視,他直接将電話開了免提,還時不時與初芒對視一眼,互相悶着笑。
“您這話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陳令璟學着王大叔的塑料京腔,語調一板一眼的。
“哎呦小陳啊,我的小心肝啊~叔可惦記你嘞,這幾天想你想得睡不着覺,鼓足了氣才敢打個電話,給叔一個準信,行不”
一段時間不見,王大叔怎麽說話變得這麽惡心了。
初芒在那頭笑得颠倒,但又不能那麽明顯,鼓着腮幫子不願笑出聲,看着陳令璟複雜又明顯被雷到的面色,眼底的笑意快要藏不住了,偏偏陳令璟還使壞地将她往懷裏攬,把手機話筒遞到她旁邊不讓她逃。
“小陳陳兒”
圈固在懷裏的初芒瞅了他一眼,示意該怎麽解決這個電話,陳令璟揪了揪她的耳朵,特別官方的回着: “叔,我還不确定八月份要不要去參加小組比賽,”這是瞎編的,他大閑人一個哪來的比賽, “我先去問問,要是有足夠的空餘時間給小宇補課,我再打電話給你,好嗎”
電話挂斷,陳令璟終于可以用正常的音量問初芒了, “去不去”
“你不想去嗎”
陳令璟搖搖頭, “那小孩是得抓一抓了,”他低頭親了親初芒的眼角, “但我見到那小孩總有點起雞皮疙瘩,我還是想跟你待着。”
一直待在一起,哪怕無聊到不知道該幹什麽。
“那我也很忙的呀,有好多事情呢,”初芒跟他算起帳, “我不在的時候,你在幹嘛”
“想你,然後等你回來。”
初芒有被情話包裹的甜蜜,她埋進陳令璟懷中,感受着血氣方剛的少年胸膛,然後滿臉求知欲地擡頭,問: “這樣啊,所以——你為什麽怕小宇啊”
果然女生的關注點,完全不在一個頻道。
“……太調皮太毛燥了,我搞不定他。”
說到底,初芒只是因為不想讓陳令璟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從白天等到黑夜,他想讓陳令璟能有個自己的事情幹,正好能徹底将他從前幾天發生的事情裏脫離出來。他的性格其實挺封閉的,除了張佑安這個知心朋友會喊他出去打游戲,打籃球,屬于陳令璟自己的時間他應該都會待在屋裏,過着晝夜颠倒,三餐不規律的生活。
所以說他這個人,很矛盾,既積極又頹廢,既開朗又沉郁,徹頭徹尾很難定義的一個人。
初芒知道陳令璟在擔心猶豫什麽,暑假的時間雖然很長,但過得很快,他不想讓兩人的每天見面相處時間壓縮到只有幾個小時,他喜歡初芒,喜歡跟她待在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各種事情。而初芒覺得愛情不應該是枷鎖,更不應該是一個人生活的全部,他們應該在自己的領域努力,而後相互奔赴見面。
所以初芒勾了勾陳令璟的小拇指,狡黠地開着玩笑, “但你都是他爸爸的小心肝了,不給個面子說不過去吧”
還提這茬
陳令璟低眸,似笑非笑地扶着初芒的腰側,輕輕掐了一下,帶着威脅的語氣: “你說我是誰的小心肝嗯”
陳令璟唇部緊緊相逼,初芒賣乖的勾着陳令璟的下巴蜻蜓點水一下了,便趁他慢半拍的遲鈍時間,逃命似的從沙發上起身往卧室裏跑。
……
陳令璟還是應下了這份家教的工作,跟平常的小學家教老師開的一樣的價,上四休三。下課的時間比初芒下班時間早,剛好夠他從小宇家趕到手工坊的路程時間,這樣他就能和初芒碰面,一起走回家。
他們會一起分享今天遇到的開心事,吐槽遇到的煩心事,尤其是陳令璟,僅短短幾天,他快要被小宇給折磨得痛不欲生。
小宇雖說很喜歡陳令璟來給他補課,但他對學習一竅不通,這個年紀了,乘法口訣表都需要想半天,基礎知識幾乎為零。所以陳令璟不僅要講課,還要花點時間做思想導師,告訴小宇不學習就考不上高中,讀不上大學,讨不到老婆,小宇一聽到這就會象征性的寫幾題,以示态度,因為他覺得讨不到老婆可比前兩個嚴重多了。
有時候,小宇補課時間說的話,比陳令璟還要多,他對學習以外的求知欲太旺盛了,問天問地問南問北,像是想把天上的太陽給摘下來,問問太陽你為什麽要這麽熱。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在決定,晚上該吃什麽。是繼續吃某家可能會踩雷的餐廳,還是去菜場買菜回家做黑暗料理——
當然,這只是針對陳令璟而言。
他最近迷上了做飯,對着視頻裏的教程一步一步學,但端上桌卻總是和視頻裏的菜品大相徑庭。
兩人對着一盤黑乎乎的東西大眼瞪小眼,遲遲不敢下筷,因為誰也不敢确定這個東西“生前”是什麽模樣。
陳令璟猶豫地挑了一點,放在嘴裏品嘗後又吐進了垃圾桶, “噢,雞蛋。”
“雞蛋”初芒不可思議。
“嗯,熟透了的,雞蛋。”
“……”
後來還是點了外賣來解決溫飽,餓得不行的初芒吃到第一口米飯時,簡直要當場哭泣,她拖着額問: “明天還炸廚房嗎”
“再試一次,”陳令璟總結經驗, “今天只是油放少了。”
過了一天。
“再再試一次,今天應該加一點點水的。”
又過了一天。
“再再再試一次,下次少加點鹽。”
最後,初芒抵在廚房門前死活不讓他進去,問: “今天吃香菇炖雞和紅燒排骨吧,你選哪一個”
陳令璟聽得眼冒金光, “哇塞,初老師廚藝這麽高超,我都行啊,兩個我都愛。”
初芒下巴朝茶幾上一點, “喏,泡面在那呢,自己泡。”
陳令璟: “……”
他們家離得近,這段時間幾乎都是兩頭跑,有時在初芒家吃飯,喂喂小金魚,然後在去陳令璟家看電影,打打游戲。但連連的失敗打擊了陳令璟的廚藝熱情,他提議不和初芒共享晚餐了,等晚飯吃完後再見面。
可初芒已經連着兩天以要做手工黏土為由,拒絕了陳令璟飯後一起看電影的邀請,他在整個房間裏來回走動,不死心地問:
∞: 【今天還不來】
初芒回了兩個很簡短的字: 【嗯,忙。】
像極了一個拔情絕愛的渣女。
這搞得陳令璟心裏一陣慌亂,第三天兩人下班剛走到樓梯口,陳令璟的唇便覆了上來,根本不給初芒任何喘。息的機會,膝蓋抵在她的腿間讓她不能動彈,她被迫向後靠着牆面,嗚咽着捶了幾下想阻止他,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陳令璟咬着她的唇,像一只關了很久的瘋狗,霸占着初芒的唇齒,撩撥起她身上所有的感知。
直到聽到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初芒才得以解脫,她瞪着陳令璟,試圖跟他講道理, “不是你說吃完晚飯後再見面嗎現在還沒到點呢。”
“我錯了,我是小狗。”
反悔的人是小狗。
陳令璟太太太太反悔了。
于是,陳令璟又死乞白賴地跟在初芒身後進門,門一關,兩人便又纏在一起,從玄關親到沙發,回歸到他們熟悉的領域裏,吻得依舊生澀,卻抵擋不住黏膩的多巴胺在體內分泌。初芒探着陳令璟身上的味道,舒适與安心在心尖化開,像是騰騰升起的熱氣,還沒靠近便已經想象到其中的溫暖。
陳令璟依舊是松松懶懶的姿勢,勁瘦的手臂撐在沙發面上,坐在他腿上的初芒動一下,那些蓬勃的青筋便會冒出來,彰顯着少年的克制與隐忍。
等到親累了,那細細密密的親吻聲才會停下來,悶燥的汗水在後背刺出,空氣裏滿是甜膩的味道,忘了開燈,昏暗的空間裏,暧昧肆意橫走,侵蝕大腦,兩人望着彼此情意迷亂的眼眸,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陳令璟,你真的是狗,咬得我嘴皮都破了。”回過神來的初芒瘋狂控訴。
“疼嗎”陳令璟看着初芒滿是“戰績”的嘴巴,心尖不禁軟了下來,用指腹輕輕摩挲着, “那我下回輕點兒。”
“。”
空氣裏安靜一瞬。
這句稀松平常的話在這種昏暗暧昧的環境裏,簡直像犯。罪,本就不清不白的眼神裏混入了缱绻的糾纏,陳令璟說完就後悔了,耳朵“嗡”得一下泛着滾燙,滾滾喉結,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然而就在陳令璟準備換個姿勢,去夠茶幾上那瓶礦泉水時,初芒曼妙柔軟的身子又重新攀上來,面色倒是挺清白,有一下沒一下地煽動着眼睫,附在他的耳旁,問:
“那天,張佑安在群裏發的,是真的”
陳令璟氣笑了,越了解初芒就越覺得,她并不是外表看起來的那樣乖,總喜歡在他們親熱過後挑釁他,露出磨死人不罷休的尾巴。陳令璟就順着這股勁兒,一同拉着初芒跌入深淵——
“想知道要不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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