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太陽和掃把星

第二章太陽和掃把星

你知道黑暗的世界是什麽樣嗎？

葉子望不知道，他也感受不到，無論多麽深的夜，窗簾拉得死死的，也還是有光，只要他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微微的光亮。

“瞎子？”姜華說道，“我怎麽知道？你這小腦袋成天都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上次給你買的腳鏈怎麽沒戴？”

葉子望側過臉，“太熱了，戴着熱。”

“過幾天我要出差去國外，想要什麽禮物？”姜華摟過葉子望，湊近他卻被推開，也不生氣，笑着看着他。

葉子望眼神還有些呆呆的，像是思考了一陣，回答道：“沒什麽想要的……”

……

那天和葉子望相遇後，裴争仔細想了幾天，自己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一個同學？

他小學和初中，甚至高中和大學都是在南立市念的，對那裏其實有很深的感情。南立市是全國人數最多的城市之一，那裏繁華富足樂趣非凡，有他的兄弟朋友，親戚長輩，有他所有的回憶，只不過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卻傷得他不敢再回去。

“媽媽來看看你呀，你還在文化館嗎？”

裴争站在走廊，拿着他那部老人機，小聲對電話那頭說道：“對，晚上我早點回去，你先在家裏歇會吧，我讓裴允過去。”

“不用啦，你們兩個都忙，媽媽自己可以的，正好你家裏缺點東西，我去超市買點。”

裴争無奈道：“家裏不缺什麽，你在家裏看看電視什麽的，晚飯我們出去吃。”

回到工作室後，屋裏的丁老師笑着問道：“女朋友？”

“不是，我媽來家裏了。”裴争沿着牆走到自己桌旁，自嘲道：“我還找女朋友？哪個女孩能看上我啊。”說完，他低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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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你不能這麽想，你看啊，雖然你看不見，但是你的作品是所有作品裏最受歡迎的，也是最多獲獎的，咱們模樣也好，性格也好，肯定會有女朋友的，”丁老師說道，他最喜歡這個年輕人，不驕不躁，陽光樂觀，“以後有合适的，我給你介紹！”

裴争拿起手中的刻刀，繼續工作，雖然這種話已經聽人說過無數次，但還是報以微笑，“行，丁老師費心了。”

晚上裴争回到家後，母親和弟弟都在，而且從一進單元門就聞到了牛肉的香味，便知道是母親又做了自己喜歡吃的番茄牛腩。

“回來啦熊熊！”王新萍說道，手裏拿着湯勺就往門口走。

熊熊是裴争的小名，裴允叫安安，兩人從小的性格就是一靜一動，裴争小時候像個小霸王一樣什麽都愛争搶，而裴允安安靜靜地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所以有了這麽兩個小名。

“媽，我已經27了，不要再這麽叫了。”裴争被母親抱着，雙手回抱住她，說道，“裴允，不是說去外面吃嗎，又讓媽做飯。”

“我車都開過來了，人家就不下樓，我有什麽辦法？”裴允穿着圍裙，切着菜，轉身看了一眼鍋，“媽，勺子呢？快糊了！”

很快，餐桌上三菜一湯上齊，裴争聞着久違的菜香，難得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手。

“熊熊，餓了吧，來先喝口湯，”王新萍給裴争的碗裏盛了半碗湯，心疼地看着他，說道：“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夏天容易吃不下東西，但是飯一定要及時吃，知道嗎？”

“我知道。”裴争吹着碗裏的熱湯，吹了一會便放下，拿起筷子往面前探去。

裴允把牛腩往前挪了挪。

裴争成功夾起一塊牛腩放到嘴裏，牛腩被炖得軟嫩入味。這道菜是裴母的拿手菜，兩兄弟從小就愛吃，直到長大後，都一直惦記着這道菜，每次回家都喊着要吃。這次裴争雖然嘴上說母親舟車勞頓還要做菜辛苦，但是心裏還是很開心的，他已經半年多沒吃到母親親手做的菜了。

“不錯，手藝不減當年啊媽！”裴争笑道。

王新萍大笑，和裴允說道：“看，還是你哥會說話，你啊，雖然自己當老板，但這口才還是得練。”

裴允撇撇嘴，夾了塊肥肉放到裴争碗裏，“快吃吧，這麽多菜堵不住你的嘴。”

這半年來，裴争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地笑過，他總是一個人，有時和五毛說說話，有時聽着電視節目發呆。每周裴争來幫他打掃屋子時，會和自己說上兩句話，兩個人雖有很多話要說，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只有今天，在長輩面前，才都褪下一直以來的成熟僞裝，像兩只争來搶去的大兔子。

沒過多久，外面的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屋子裏的三人吃得正歡，伴随着雨聲顯得格外溫馨。

“啊！有毛病啊你，大半夜在這吓誰呢！”樓道裏傳來小寵物犬的狂吠和女人的尖叫，女人罵罵咧咧地上樓，“真是有毛病，要睡跑樓道裏睡什麽勁，去天橋底下啊！”

老式防盜門的隔音效果很差，樓上樓下都能聽到這動靜。

三人的晚飯被打斷，裴争本對聲音極其敏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想出去看看，剛站起來，裴允說道：“我去吧。”

葉子望在睡夢中被一只狗驚醒，本來還有些火大，女人的罵聲一出口，夢中難得溫馨的場景随着一聲叫喊被打破，他忽然就沒了脾氣。

這才是現實，他想。

裴允開門後，發現門前多了個穿着黑衣黑褲的人，正在和對門那個老太太解釋着自己不是賊，也不是來踩點的，他只是和這家的房主是老同學，自己是來看望他的，說得情真意切。

“你和誰是同學？”裴允出聲打斷他。

葉子望回過頭，看着這個和裴争長得有些像的男人。裴允皺着眉，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像是在嫌他礙事一樣。葉子望覺得自己突然很像一袋垃圾，應該在臭氣熏天的垃圾筒裏暗無天日，而不是在這個到處都是阖家歡樂的地方飲鸩止渴。

葉子望說不出口，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想逃，可是雙腿卻不聽使喚。

他有什麽底氣說自己和裴争是同學？那個曾經太陽一般的人物，哪怕被遮住光芒，依然會有群星在身邊圍繞。

而他，是被抛棄的。

就算把自己全身都貼上閃耀的鑽石，依然改變不了是一個掃把星的命運。

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小糾紛，見裴允這麽長時間還沒回來，裴争來到門口，問道：“怎麽了？”

“小裴啊，你一個人住可要小心，這人剛才在你家門口幹壞事呢！還好樓上小吳的那只巴巴看到了，”對門老太太說道，語氣十分急切，“快，小允，把他抓起來，奶奶給你們報警，我還不信這光天化日的真有人能來家裏偷東西……”說着，老太太走進屋去找手機報警。

“我不是小偷！”葉子望急道，“裴争，我們見過的！”

“裴允，”裴争把手拍在裴允肩上，語氣冷靜，“你快去攔着她別報警，這人我認識。”

——

“阿姨，您手藝真好！”

葉子望這麽多年第一次吃到家裏做的菜，味道比飯店的東西好吃上百倍，他原本不餓，在來這裏前才剛剛吃過，只不過他本來胃口就不好，吃什麽都是吃一點就飽，從不會有撐的感覺。

裴争在沙發上坐着，不說一句話，只是一邊摸着狗頭一邊聽着這邊的動靜，

“你是熊熊的同學啊，以前倒是沒聽他提起過他還有這麽可愛的同學呢！”王新萍問道，看他長相精致好看，下意識就覺得可能是裴争以前的那點好勝心又在作祟，越是比他優秀或者哪裏強過他的就不與人家親近，這孩子長得這麽标志，估計是嫉妒人家，所以沒怎麽和自己提起。

葉子望笑了笑，神情些許暗淡下來，說道：“其實我只和裴争做過一年的同學，可能是他周圍的朋友太多……”

見葉子望有些為難，王新萍也不好再細問，接過話來故作小聲地說道：“嗐，那孩子從小就這樣，就見不得別人長得比他好看，心裏偷偷和人家較勁，但是你看現在，不也消停了？”說完，她還偷笑着看了裴争一眼。

葉子望和她一起看去，發現裴争好像真的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吃完了沒？”裴允不合時宜地打斷兩人的閑扯，他微皺着眉，看着滿桌的狼藉。

葉子望吐掉口中的雞骨頭，王新萍在旁邊拍了裴允的胳膊一下，“怎麽說話呢？子望你慢慢吃，這麽長時間了難得熊熊同學來，外面這麽大的雨就別回去了，吃完飯就留下吧，家裏地方大。”

葉子望看了裴争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笑着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