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起回龍谷

第48章 一起回龍谷

藤蔓參天而起, 拱動着撞開厚重的雪被,一個炸毛的銀發精靈灰頭土臉地從裏面爬了出來,呸呸呸吐掉嘴裏的雪。

然後, 他再雙手用力,借着藤蔓的力量, 把失去意識的顧箋和依然是小黑龍的伊洛斯都給拖了出來。

雙手合十, 虔誠地祈禱, 普普對着面前的兩人釋放了一個治愈魔法。

毫無作用。

普普愁眉苦臉,揮了揮手臂。

無數藤蔓蹿長,化為一個四肢細長的“巨人”, 用藤蔓織成的寬大手掌抱起他們三人,一腳高一腳低地踩着厚厚的積雪,慢慢地挪向遠處的灰色北境城。

……

意識沉沉浮浮, 如墜深潭。不知過去了多久,隐約有縷微光穿破黑暗, 潭水褪去, 意識也一點點上浮。

顧箋眼睫微動,慢慢擡起,視線模糊了幾秒,逐漸清晰。

熟悉的天花板, 他回到了北境城的房間。

……他身邊的那兩只呢?

顧箋剛剛撐着從床上坐起一點, 就又摔了回去。

……頭疼。

頭疼欲裂。

腦袋仿佛被利劍劈開,雙目也一陣陣刺痛, 渾身上下,居然沒有一處好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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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剛剛穿越過來, 穿進伊閣中毒的身體裏時, 都沒有那麽難受。

汗水打濕發絲, 黏連後背的薄衫,顧箋無聲地阖眼忍耐,過了好一會,那種疼痛才淡去幾分。

他輕輕地吸氣,極其緩慢地挪動着枕頭,慢吞吞坐起,靠在了床頭。

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箋知道,自己現在能在這裏,應該是普普保護了他。而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好像接住了從雪山上滾下來,鮮血淋漓的小龍……

房門被輕輕推開,不等顧箋擡頭去看,伊洛斯的聲音已經響起:“伊閣!”

少年的身影幾乎瞬間就移到了床邊,原本想撲到顧箋身上,卻在見到他的臉色之後,硬生生剎住了。

最後,伊洛斯只是緊緊地拉住顧箋的袖子,單膝跪在床沿,小聲地喊他:“伊閣……”

顧箋溫聲說:“我在。”

少年在他面前低下頭,垂着紅紅的眼角,看起來好像又要哭了。

但總歸是沒哭出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顧箋,難過又委屈。

不等顧箋說什麽,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蹭蹭他的臉。

再蹭蹭他的肩膀。

這裏蹭蹭,那裏蹭蹭,直到确認了這個人的氣息,知道這個人依然好好的,少年眼角的紅色才略微淡去了很輕的一些。

默默地将臉輕輕貼上顧箋肩頭,默默地給他放治愈魔法。

治愈魔法的微光并沒有讓顧箋好受多少,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情況恐怕不是能被輕易治好的,按住伊洛斯的手,說:“我不難受。”

伊洛斯沒有說話,但滿臉寫着不信,繼續釋放治愈魔法。

顧箋只好由着他,小龍給他治愈,他也就順便檢查了一下小龍的身體,發現伊洛斯的情況似乎比他還好不少。

越靠近成年,龍族的超然特性就越能夠體現出來,比如,遠遠超越人類的抗傷和自愈能力。

顧箋微微松了一口氣,道:“普普沒事吧?”

他看到伊洛斯安然無恙,就猜到普普應該也沒事,從伊洛斯口中得到肯定答案後,徹底放下了心。

撫摸少年的脊背,顧箋道:“之前……發生了什麽?”

伊洛斯的動作微微一頓,擡眼,燦金色的龍瞳注視着他。

“我找到了那座神廟。”他說,“在那裏,我見到兩個人。”

顧箋安靜地聽完他的講述,陷入長久的沉默。

毫無疑問,不用想也都知道,那座失落數百年的神廟深處,伊洛斯所見到的畫面,必然是創世之初的那兩位神明。

一個銀黑長發,一身黑衣;一個金發銀瞳,一身白袍——惡神與光明神,顯然,也能夠對號入座。

除此以外,伊洛斯聽到的那個低沉男聲……難道,光明神赫利俄斯,是惡神福珀斯的兄長?

這可是從未記載過,從未流傳于聖維亞大陸之上的事情。

顧箋想起自己曾經在失控的黃金之道深處,同樣聽見的那個陌生男聲,他已經能夠确定,那就是惡神福珀斯。

那時,惡神福珀斯并未稱光明神赫利俄斯為兄長,而是憤怒地直呼其名。

這同樣可以理解,畢竟傳聞之中,惡神作亂,被光明神封印于大陸背面,至今已有不知多少個千年。

就算他們兄弟曾經再親密無間,那份不可分割的羁絆,也随着數千年的黑暗與孤寂,被一點點湮滅了。

關于這兩位的糾葛,顧箋雖然有些好奇,但也知道,了解得越多,恐怕并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他還是打算之後寫信問一問艾薩克——關于光明神的事情,這位虔誠的神父肯定更清楚一些。

至于現在……

顧箋安靜地注視伊洛斯。

惡神,又或者光明神,無論他們之中哪一位引導伊洛斯見到了那樣的畫面……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

原作裏,伊洛斯最終滅世,做出了和數千年前的惡神一樣的行為,也就是說,惡神想要将他一步步推向黑化,将這個世界一步步推向滅亡?

伊洛斯是惡神手中的棋子,那麽,光明神呢?

祂僅僅是注視這個世界,注視自己弟弟重複數千年前的惡行而無動于衷——還是,現在的祂,也僅僅只能注視了?

無端的,顧箋背後微微發寒。

……無論如何,他絕不允許他的小龍變成某個素未謀面的神明手底的一顆棋子,為了自己處心積慮的籌謀,将伊洛斯當成犧牲品。

顧箋的目光清寒,對上少年燦金的龍瞳:“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伊洛斯:“嗯,我在聽。”

“根據我的猜測,你的身上……”顧箋盡量放輕聲音,害怕吓到這只小龍,“可能蘊含着某個很了不得的神明血脈。”

少年安靜地看着他,毫無波瀾。

顧箋:“?”

顧箋戳戳伊洛斯的臉:“你怎麽不‘哇’?”

伊洛斯:“哇——”

顧箋:“……”

“我知道了。”伊洛斯握住他的手,繼續釋放治愈魔法,“所以,伊閣現在有好一些嗎?”

顧箋心道關注點是不是錯了,你的身世之謎怎麽好像還沒有我的傷勢重要。不過,為了讓少年安心,他還是點了點頭:“确實好一些了。”

這次沒有說謊,聽完伊洛斯講述神廟裏的事情,他不僅清醒了一些,連頭疼都随之減輕了不少。

伊洛斯面色舒緩一點,拉起被子,披在顧箋肩頭,裹住他。

顧箋再戳戳他的臉:“你真的一點也不意外嗎?”

“我之前有過類似的猜想。”伊洛斯熟練地給他暖手,“不過,這并不重要。”

“反正,我不會成為祂。”

無法留下自己想要留下的人,最終淪落到被抛棄的下場。

顧箋默然,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小龍,似乎,真的成長到了超出他想象的地步。

不過,這也挺好的。

他微微笑了起來,捏捏少年的臉。

伊洛斯任由他捏完,雙手輕輕攏住他的五指,片刻後,低聲說:“伊閣,對不起。”

不等他說出下句話,顧箋就道:“好,我知道了,不準愧疚,不準難過,不然我會生氣的。”

“……”

伊洛斯與他對視,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慢慢低頭,像年幼的小龍一樣,輕輕靠在他的膝間。

“洛維爾!!”

房門被再次撞開,一個身影沖了進來。

普普嗷嗷叫着,要往顧箋身上一撲——被伊洛斯摁住了。

“他難受,”伊洛斯說,“不要壓着他。”

普普:“洛維爾你怎麽樣?你睡了三天了!吓死我了!現在還好吧?會不會有哪裏不舒服——”

他聽見了伊洛斯的話,不再試圖往顧箋身上撲騰,而是緊緊挨着床邊。

“我很好,幸好之前有你在。”

顧箋笑着安撫了這只精靈少年,并且誇了他,能一個人把他們都帶回來,真是非常厲害。

普普:“嘿嘿,也就一般般厲害啦!你們都不知道,那個時候還雪崩了,吓死人了!”

雪崩……

顧箋心念一動,知道那座失落的神廟自此以後,恐怕都不會再現世了。

“對了,”他轉向伊洛斯,“學院任務怎麽樣了?”

“做完了,”伊洛斯說,“聖雪蓮花,我摘到了。”

顧箋:“那就好。”

隔了幾秒,伊洛斯有點遺憾地說:“掉了一朵。”

第二朵聖雪蓮花,他沒能帶出神廟。

本來,他想給伊閣的。

“沒關系,”顧箋笑着說,“能摘下一朵已經很厲害啦,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一切都好。”

伊洛斯用力地點點頭:“嗯。”

“我還想問呢,”普普叉腰,“你就摘朵花而已,怎麽能搞得那麽狼狽,又是雪崩又是害得洛維爾吐血什麽的,你該不會被光明神暴揍了一頓吧?”

伊洛斯:“……”

伊洛斯一聲不吭地趴回顧箋膝上,變成小黑龍,窩成一團。

普普:“喂!”

顧箋摸摸精靈的頭發,輕輕捧起這團小龍,心道,困了。

他知道,恐怕伊洛斯一醒來,就一直守着他,三天沒有合眼了。

——

盡管學院任務已經完成,顧箋卻并沒有立刻返程,而是帶着伊洛斯和普普在北境城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這期間,賽琳娜的父親,亞克托爾家主克勞伯依然卧床不起,醫生每日都要來往于亞克托爾府邸——只是,克勞伯在床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也許是斬下那頭殺死自己妻子的魔獸頭顱耗費了他太多力量,也許是為妻子複仇的心願已了,總之,克勞伯病倒了,病得非常嚴重,就連光之治愈魔法都起不到任何用場。

無形的陰霾逐漸籠罩亞克托爾府邸與北境城,就連賽琳娜也對顧箋嘆氣:“父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我真怕……”

顧箋微微蹙眉,說:“前幾天,我觀察城外,似乎又有魔獸的蹤跡。”

賽琳娜:“什麽?雪原魔獸?我們不是剛剛殺完一批?”

按照往年的慣例,雪原魔獸最多只會每年出現一次,有時候甚至隔年出現,總之,絕沒有一年出現兩次的情況。

“無論如何,最近要格外留意。”顧箋說,“還記得王城的渎光會嗎?魔獸來源于惡神遺留的力量,渎光會通過向惡神獻祭獲取力量,所以,如果真的有不尋常的魔獸異動,恐怕是渎光會再次出現了。”

賽琳娜沉思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派人去調查的。”

她的身後,路過的安東尼停下了腳步。

今天下午,諾提塞領主忽然邀請維德和賽琳娜,說有要事商議。

“安東尼,我和你姐姐出門了。”維德拍拍自己幼弟的肩膀,“你照顧好父親,我們要晚點回來。”

安東尼小聲地說:“知道了,哥。”

“哎,男子漢大丈夫,講話大聲一點啊。”維德說,“你總是這樣蚊子哼哼的,以後可怎麽讨女孩子喜歡啊。”

“閉嘴吧你,”賽琳娜說,“走了。”

他們兩人對視一眼,轉身離開。

“……”

主卧的房門被輕輕推開,床邊,正在用濕軟的毛巾給家主擦臉的女仆站起,向安東尼無聲行了一禮。

安東尼說:“你先出去吧,這裏有我照顧父親。”

女仆點點頭,端起毛巾和水盆,悄無聲息地走了。

安東尼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慢慢地來到床邊,謹慎地環顧一圈。

他的臉色不知道為何有些發白,躊躇着,從袖子裏取出一瓶無色的藥水。

他的父親,亞克托爾的家主,克勞伯靜靜地躺在床上,發鬓染白,面龐微微凹陷。

這并不是安東尼記憶中父親的模樣,他的印象裏,父親更強壯,更精練,能揮動兩人高的巨劍,也總是對他的姐姐,對他的哥哥寄予厚望,不吝大笑着誇獎。

……但是,對他沒有。

小時候,父親從不曾誇獎過他。

安東尼無聲地咬了咬牙關,打開藥水的瓶蓋,慢慢湊近克勞伯嘴邊……

——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克勞伯擡起眼皮,卧床多日,本該略微渾濁的眼眸居然銳利無比,緊緊盯住安東尼驚恐而僵硬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你幹什麽。”

“……”

外面的走廊忽然響起一陣喧鬧,顧箋安靜地聽了一會,搖搖頭,說不上失望還是高興。

伊洛斯從魔法書裏擡起頭:“伊閣,怎麽了?”

他側頭留意了一下外面的聲音,說:“好像和你想的差不多。”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覺得意外。”顧箋道,“原來,真有人為了一些別的東西,連至親之人都可以抛棄。”

伊洛斯淡淡地說:“血緣而已,本來就是最不牢靠的東西。”

顧箋略微驚奇地看着他。

這好像不是這只小龍會說的語氣!

不過……想想這只小龍在龍谷的遭遇,也可以理解。

顧箋摸摸伊洛斯的腦袋。

伊洛斯拉住顧箋的手,道:“伊閣。”

顧箋:“嗯?”

“接下來,我想回龍谷。”伊洛斯道,“伊閣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嗎?”

“當然,”顧箋說,“我之前不是答應你了嗎?”

伊洛斯的嘴角揚起一點,雙手環過顧箋的腰,臉龐埋進他的懷中,身後的龍尾輕搖,纏住顧箋纖細的小腿。

龍谷。

他離開了九年的故鄉。

實際上,他并不想念那個所謂的故鄉,但他必須回去。

為了伊閣。

為了他想要留在自己身邊,永遠擁有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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