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回來

第57章 回來

“你怎麽長得像女孩子？你到底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誰欺負你啦？你爸媽呢, 有本事喊你爸媽過來啊！”

“哈哈，他沒有爸爸媽媽！”

“我上次看到他一個人對着角落說話，他是個怪人！”

“肯定是因為這樣, 他的爸媽才不要他的！”

“……”

小小的男孩抱着一本皺巴巴的畫冊蜷縮在牆角，直到圍着他的幾個小孩因為無聊跑開, 才慢慢擡起一點腦袋。

男孩一頭黑色短發, 穿着并不合身的舊衣, 臉龐稚嫩而漂亮，因為營養不良，有些過于削瘦。

不過, 那雙黑色的眼睛卻是清亮亮的，環顧了一下四周，見面前确實沒人了, 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他抱緊畫冊，飛快跑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 默默蹲下, 從衣兜裏掏出一小截蠟筆。

黑色的蠟筆只剩下小拇指長短的一截，男孩将皺巴巴的畫冊攤在地上，輕輕捏着蠟筆，安靜地蹲在牆角畫畫。

“你在這裏呀？”

一道柔和的女聲在身側響起, 黑發男孩悶悶地埋着腦袋, 沒有擡頭。

白色風衣，淺色長裙, 面容還很年輕的謝老師笑着蹲在男孩面前。

“你叫伊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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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他們說, 你是這裏最聰明的小孩, 又乖巧又懂事, 學什麽都特別快。”

“伊閣，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看，新的畫筆，喜歡嗎？”

“……”

金色頭發，冰藍眼睛的男孩一點點擡頭，他的對面，身披黑色修女長袍的女人笑容溫柔。

“我姓謝，你喊我謝老師就好啦。”

“我們都是父神的孩子，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瑪格麗薩。”

童年的記憶在眼前浮現，高馬尾、白風衣的女人迎光的臉龐，逐漸和黑袍的修女重合。

顧箋輕聲說：“瑪格麗薩修女……”

“伊閣。”

魔法學院，他的同桌，還是少年模樣的索蘭已經戴上了單片眼鏡，用手肘戳戳他：“今天晚上有流星，要不要去看？”

“喂！你們兩個！大晚上偷偷翻牆！”

夜空之下，金發的少女跳了出來，年少的斯黛雅單手叉腰，紫羅蘭色的眼眸于星夜下無比明亮。

兩個世界，不同的人，不同的好友，記憶卻同樣地重疊。顧箋摁住劇疼的額角，再次擡眼。

血紅的殘陽下，墓園裏，一座座冰冷伫立的墓碑，一張張熟悉的黑白遺照，有謝老師，有他的朋友、同學們，一張張凝固于照片中的失色臉龐，都屬于現代的世界。

“你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冷風之中，顧箋的聲音平靜無瀾。

“那麽，什麽才是真的。”

他的四周，整個世界如定格的鏡面，逐漸爬滿一道又一道細紋。

他的腳下同樣裂紋叢生，雪白的開裂縫隙間透出漆黑的暗色，仿佛那之下，是無底的萬丈深淵。

只要稍微一動，岌岌可危的地面，随時都會坍塌。

然後，顧箋踏前一步。

鏡面，破碎了。

他的身形飛速下墜，墜入不見底的深淵，無數的鏡面碎片漂浮于他的四周，那些碎片裏，過往的時光間隙一一閃過，白駒過隙，走馬觀花。

深淵之下的黑暗無聲湧動，肆虐着要将他撕扯吞沒，顧箋阖上眼眸。

他輕輕地說：“光。”

無論何時，只要他開口，光明就會回應。

璀璨的光芒毫不吝啬地綻放，那些湧動的黑暗仍然在掙紮，漆黑的觸角試圖抓住年輕男子單薄的身軀——下一秒，更加強勢的光明，撕裂了一切。

呼——

凜冽的寒風撲面，幾乎要讓人無法呼吸，顧箋嗅到泥土的腥味，猛地睜開眼睛。

頭痛欲裂，他的視野發黑，直到數秒之後，才逐漸适應光線，看清眼前的景象。

不再是墓園，不再有高樓大廈，一望無際的陌生原野，落日餘晖，鋪灑血紅的天空。

聖維亞大陸。

他回來了。

淡金長發淩亂地散落，被顧箋随意攏于腦後，他飛快地環顧四周，沒有找到任何一道熟悉的身影，心頭微微一黯。

但是，他知道，伊洛斯肯定是安全的。

皇家魔法學院，圍剿戰的最後一刻，他以耗盡魔力為代價，開啓真正的傳送魔法，将這只小龍送去了千裏之外，森林的魔法塔。

同時，他也給普普的魔法石傳去一道訊息，讓他快走。

王城還有其他精靈學者，那只聰明的精靈少年應該知道如何讓自己安全。

無論如何……他相信，伊洛斯和普普，應該都安然無恙。

顧箋起身，眼前又是一陣眩暈，緩了一會，慢慢地低頭打量自己。

熟悉的白金衣袍，依然是之前的裝束，身上沒有什麽傷口，指間的紅寶石戒指已經不在了。

——傳送門關閉之前，他将那枚寶石戒指，一起丢給了伊洛斯。

現在，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魔法道具，唯一算得上值點錢的東西，居然只有胸前的一枚略微粗糙的，淺藍色胸針。

那是很多年前，年幼的小龍花掉自己一大半金幣，珍惜地捧到他面前的禮物。

顧箋輕輕撫摸胸針鑲嵌的淺藍色水晶，心底泛起一些難以言喻的酸澀，擡頭。

他剛才就察覺到了，這個明明已經很熟悉的世界，莫名又有些陌生。

他見過很多次聖維亞大陸的落日餘晖，殘陽暈染天空，一片赤紅之中，又透着純粹的橘金。

然而現在，傍晚的天空，那片餘晖中的血色比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更鮮豔，更刺目，像是真正的鮮血凝結，濃稠的血液大片大片滲透進雲層之中，仿佛要壓倒雲層，傾瀉于地面。

不對勁。

顧箋收回目光，慢慢走向旁邊的小路。

頭依然很疼，雖然沒有傷口，但每走一步，渾身就如被荊棘穿透，泛起尖銳的疼痛。

顧箋不得不走一會就停下來休息，天色漸暗，冷風吹透他單薄的衣衫，寒意一點點滲進骨髓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小路對面，一輛破破爛爛的拉貨馬車慢吞吞駛來。

車夫遙遙望見一道清隽單薄、形單影只的身影，勒住了馬匹缰繩。

“你好，”顧箋擡眼，順勢向車夫搭話，“請問，這是哪裏？”

車夫見到他的臉龐，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麽？問我嗎？再往那邊走走，就是丹特爾國的邊境。”

丹特爾國，艾朗帝國附近，大陸南部的一個小國。

顧箋：“你要去丹特爾國嗎？”

車夫：“我才不去那裏！現在到處都亂糟糟的，我要去精靈之森，那裏會收留我們這種無家可歸的人。”

精靈之森……

顧箋正想開口，車夫打量顧箋的衣袍，率先說道：“你，你是魔法師嗎？”

“是的，”顧箋輕輕點頭，“可以搭我一程嗎，我……”

他剛想再翻翻身上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車夫就随意地擺擺手：“上來吧！反正這馬車多你一個也不算多，剛好，我也想有個伴。”

顧箋笑着道謝，爬上馬車，就坐在車夫旁邊。

他自稱“夏洛克”，詢問到了車夫的名字，約翰。

這條小路人煙稀少，雖然他很想向約翰打聽關于伊洛斯，關于普普，他的小龍和精靈，還有他的朋友們的消息……不過，在弄清狀況之前，他還是謹慎地按捺住了這個沖動，開始和約翰聊天。

沒聊幾句，他就從這個大大咧咧的車夫口中，得知了現在的時間。

新大陸歷，2374年。

盡管早有預料，但聽到這個時間，顧箋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一沉。

……距他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

四年，足夠翻天覆地，讓一切不複往昔。

那，伊洛斯……

顧箋手指微微攥緊。

他想起了不久前，他的夢中，那只孤零零地躺在山洞裏的黑龍。

也許，伊洛斯仍然在等他。

只是，他們已經相隔了四年。

約翰沒有察覺到顧箋的黯淡，熱情地說：“你要去哪裏？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精靈之森？”

顧箋點了點頭：“好。”

精靈之森，也許他能在那裏找到普普。然後，再聯系上伊洛斯和其他人。

他又詢問：“附近有傳送陣嗎？我們從傳送陣過去會更快。”

這句話本身就是個試探，而約翰一聽就叫了起來：“傳送陣？我的天啦，傳送一次就要幾十金，我可坐不起！”

顧箋微微蹙眉，最開始，艾朗帝國境內設置傳送陣時，每次的傳送費用非常便宜，僅僅是一塊面包的價錢。

果然，四年過去，大陸之上，發生了異變。

難道是伊洛斯？他還是走上了原作一樣的道路？

……可是，顧箋總覺得，不會是他。

他的小龍知道，他不喜歡他傷人。

顧箋下意識輕碰衣間的胸針，在心裏微微地嘆息一聲。

“我研究魔法的時候，不小心出了點岔子，然後就……失去意識，不知道怎麽出現在了這裏。”未免這位同行的車夫對自己起疑心，他提前解釋了一番，“還好有你，不然我還真記不起一些事情來了。”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用魔法解釋，都會變得合理。

“哦！真可憐！”約翰露出同情的表情，毫不懷疑地相信了這番說辭，“我知道，你們魔法師最近幾年經常鬧出一些岔子。”

顧箋再次詢問：“我的記憶還是有點混亂……為什麽要去精靈之森？帝國不安全嗎？”

約翰又叫了起來：“帝國哪裏安全了！現在大陸上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除了精靈之森！”

“普爾蒂蘭王子會庇護每一個踏入森林的人類，他可比那些魔法師好多了！”

顧箋：“普爾蒂蘭？精靈王子？”

約翰：“對啊……等等！那是什麽？！”

他一把拽住缰繩。

顧箋順着他突然驚恐的目光望過去，他們前方，平坦的地面上，忽然無端地冒出一個黑色的洞口。

汩汩的深黑氣息從洞口內湧出，很快堆滿了四周的地面。

約翰聲音都扭曲了：“魔獸之巢！！快，快跑！！”

他一甩車鞭，原本慢吞吞拉破車的馬嘶鳴一聲，調轉車頭，撒腿就跑。

顧箋回頭，他們身後，那個洞口附近，漆黑氣息迅速湧動，隆起，彙聚成一頭龐大的身形。

魔獸！

一聲咆哮，魔獸鎖住前方逃竄的獵物，龐大的身軀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追趕上來，每踏出一步，都令地面微微震動。

一下子，顧箋知道約翰口中的“魔獸之巢”是怎麽回事了。

什麽時候，大陸又出現了這樣異變？

難道大陸背面，惡神福珀斯的封印已經開始松動了？

旁邊的約翰還在恐懼地大叫，顧箋眼眸沉靜如水，手指稍擡。

修長的手指，于空中微微一頓。

……他的記憶，一片空白。

那些曾經深刻烙印于他的腦海之中，日積月累，數不勝數的魔法知識，統統被他遺忘了！

顧箋的心再次一沉，數年前，他重新回到聖維亞大陸時，也是遺忘了大部分的魔法，只記得很少的一部分。

而這一次，他的記憶如被刻意抹去，是徹徹底底的空白，不留一點痕跡。

忘卻了咒語，就再也無法釋放曾經所學的魔法。

顧箋立刻轉頭：“有沒有魔法書！”

正在拼命趕車逃跑的約翰：“什麽？？”

“魔法書！”顧箋飛快地說，“随便一本都可以，給我！”

約翰才想起來這個人是魔法師，而且，是個看起來就很不靠譜，因為研究奇怪魔法還把自己搞失憶了的名不見經傳的魔法師。

他一手依然緊緊拽着缰繩，一手飛快地在身後的貨廂裏摸索，好在，貨廂裏居然有不少奇奇怪怪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東翻西翻，還真翻出了一本皺巴巴的，封面畫有魔法符文的書。

“這個！”約翰往顧箋手裏一丢，“這可是艾朗帝國首席魔法師伊閣的著作！我花了大價錢買下的！！”

顧箋：“什麽？誰？？”

約翰卻不再回答，因為他餘光瞥見那頭恐怖的魔獸離自己的馬車只有幾步之距，吓得哇哇大叫起來，拼命甩動車鞭，并且手舞足蹈，試圖給自己虛張聲勢，吓退那頭吃人的魔獸。

危險迫在眉睫，顧箋迅速拿起那本據說是自己著作的魔法書，定睛一看，潦草的封面上，塗着歪歪扭扭幾個大字。

《幼爾啓蒙魔法·一起和寶包探尋奇妙的魔去世界吧！》

作者：伊閣。

“……”

再一翻開，潦草的紙張，亂七八糟的文字，讓人兩眼一黑的排版……

假貨也就算了，還是個盜版！

顧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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