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皎皎月(三)
第二十一章:皎皎月(三)
她同總編說謝公拒絕了采訪,沒被罵,總編只沉默了會兒便讓她出去。
她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在午時接到通知,總編讓她準備一下,去京南采風。
那時候他們各部門主編坐在一起談笑,這消息一出,有與她相熟的主編玩笑道:“瞧瞧,沒罵你,但把你貶去京南了。”
這番話惹得大家笑個不停。
葉青梧後知後覺地發現各部門的主編對總編很是不滿。
“你才發現呢?”一位心直口快的主編說。
“你和他同時上任。不同的是,你經過了正規的面試,而她是走後門直接空降到總編的位置,并且還逼走了社裏好幾個有能力的老員工。”另一位主編解釋道。
“原來如此。”她現在總算搞清楚了原因。
大家沒談多久,事多了之後也就散開了。
她回到辦公室審稿,疲憊之時接到了南山月的電話:“今晚,出來聚聚。我明日要去京南了。”
“去京南做什麽?演出?”她問。
“對。京南那邊邀請我去給他們中學普及戲曲知識,順便在平淮河演幾場戲。”
葉青梧一聽,這可趕巧了,忙說:“我也要去京南。”
“你去京南做什麽?”南山月問。
“去采風。”她答道。
“那可真好,”想着能和葉青梧一塊兒去京南,南山月止不住笑。
“那咱們今晚還聚嗎?” 葉青梧問。
南山月一口答道:“聚!肯定要聚!記得把你那個‘長輩’帶上。”
她戲谑地笑聲從手機裏傳來,惹得葉青梧紅了臉,忙說:“好好好,知道了!”
南山月得了她肯定答案,這才心滿意足挂了電話。
快要下班的時候她給謝槲洲打電話,說了今晚南山月請他們聚一聚的事。
“好,”他應了一聲,手機裏傳來陣陣雜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匆匆道,“青梧,下午不能接你下班了。你先去找你朋友,把地址發我手機上。等我忙完之後,我去找你們。”
“行,你快去忙吧。”
她挂了電話,繼續審稿,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間,而她卻不着急走,慢悠悠地收拾着東西,原因是南山月有事,将聚餐的時候往後延了延。
她本想在辦公室裏打發時間,可漸漸地人都走光了,她也沒了待下去的想法了。聽聞不遠處的博物館有展覽,她來了幾分興趣,想去看看。
博物館展出的東西與魏晉南北朝的音樂相關,葉青梧驀然就想到了阮籍。
恰好博物館的講解員在同一群孩子講阮籍的故事,葉青梧便跟在他們身後,仔細地聽。
也不知聽了多久,直到手機響了,她才走開,去專門接電話的地方接通。
話筒裏傳來謝槲洲的聲音,他問:“你在哪兒?”
她這才想起忘了給他發地址。
她說了句抱歉,而後告訴他自己在博物館。
他道:“等我。”
大概過了半小時,謝槲洲來到博物館,彼時她正在臺階上無聊地數着花壇裏的花。
他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轉頭看着他揚起笑容。
時間還早,他們牽着手,又往博物館裏走,并肩看那些陳列的文物。
她看得目不轉睛,不放過一絲細微之處。
他忽然問:“就這麽喜歡來博物館?”
她點點頭。
“為什麽?”
她搖頭,“說不上原因。”
似乎從她有記憶起,就喜歡往博物館跑,癡癡地看着那些被置放于櫃中的文物,細細地看每一件文物上的駁痕,她似乎在尋找什麽。可要問她究竟找什麽呢?她又說不上來。像是她的一舉一動本該如此,本就如此,沒有原因。
他們出博物館時天已經黑了。
她收到南山月的消息,說她已經出發了。
葉青梧回了個“好”字,也同謝槲洲往約定的地方去。
南山月訂的位置在城郊的一家川菜館,還未靠近,便聞得一陣辛辣鮮香。
“你能吃辣嗎?”她頗為擔憂地問。
謝槲洲點頭,“你訂的位置?”
“不是,月月訂的。她素愛吃辣,堪稱無辣不歡。”
“你們的口味到有些像。”
“确實。”她笑着說。
他們進了川菜館,報了廂房號,一位服務員為他們引路。
才進房間,南山月便戲谑起來:“喲,這誰呀?青梧不介紹介紹?”
她笑着介紹謝槲洲同南山月認識,等菜的期間,氛圍到不甚尴尬。
席間南山月說起了葉青梧小時候的故事。
她說葉青梧是個怪人,小小的年歲,不愛看動漫,只愛看些名著、文物,活得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謝槲洲來了興趣,問道:“都愛看些哪方面的書?”
他是知道她愛看書的,但那是上輩子的她,這輩子,終歸是有些不同的,雖然都是她。
南山月一口答道:“民國。她最愛看記載民國歷史的書。”
謝槲洲微微一愣,而後笑着問葉青梧:“是因為民國的風花雪月嗎?”
她從前素愛看才子佳人,亂世中的悲慘之戀。這讓他不得不想,是不是因為民國的愛情十有九悲,所以她特別愛看。
葉青梧搖頭,“不是。只是在找一個人,一個民國裏的人。具體找誰,我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就買了很多書,一日一日的翻,想着翻着翻着或許就找到了。”
找人!
謝槲洲的心瞬間顫了顫。他想告訴她,她找的人于這歷史早已無名,只是天道輪回,他破冥冥的定數,有些東西也只能獨自承擔。
“我是不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她怕謝槲洲覺得她是個怪人,不可理解。
他搖頭,很正經地說:“不是,我們家青梧,有一個有趣的靈魂。”
瞧着他們這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樣,南山月只覺杯中的茶比檸檬還要酸。
過了些許時候,菜上來了,他們邊吃邊聊,席間的氛圍還算歡快。
吃完飯後,都有些撐,便也不着急回去,就沿着護城河散步消食。
南山月問她:“你什麽時候去京南?”
她不太确定,想了想說:“應該是下周吧。總編還沒具體說,反正是要去的。”
她話音一落,走在她們身後的謝槲洲道:“我也要去京南。”
她轉頭疑惑地問,“你去京南做什麽?”
“有位好友要去京南,約我前去聚聚,本想等晚上給你說的。”
“我本也打算晚上同你說要京南采風的事。”
南山月笑道:“頭一次見這麽趕巧的。”
“确實。”他們異口同聲答道。
消食完後,他們在護城河路口分開,回家的路上,葉青梧同謝槲洲說南山月的故事。
“我們自小相識,一見如故。就自然而然玩到了一起。”
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她見南山月的第一面就有見故人的感覺,好像,她們本就認識一般。之後,也就水到渠成玩到了一起。
他聽了後,想到了前世的事。
前世的她,也有一個極好的朋友。他不了解,但他有聽說過,是個戲子。
那時候,民智未開,還存在着職業的歧視,戲曲也還沒有如今這般高的地位,有學識有地位的世家人是不同唱戲的交往的。但她不一樣,她特立獨行,世人都叫着“打倒孔家店”的時候,她偏偏極力去弘揚那些被埋沒的文化,別人罵戲子無情,她偏與戲子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往來密切。
“你在想什麽?”她見他眼中無神,關心道,“是不是累了?”
“不是。就忽然想到了伯牙子期。”
他們都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人物。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引為知音,後鐘子期死,伯牙摔琴,終生不再彈。
“為什麽?”她不解。
謝槲洲解釋道:“覺得你與南山月很像伯牙子期。”
前生,她死之後,她的那位朋友,再不登臺唱戲。便是知音死,再無懂她之人。
去京南的時間定下了。收行李那天晚上,謝槲洲一直在屏幕前念着:“京南多雨,雨傘一定要帶,厚衣服也必不可少。”
這話他已經說了好幾遍,像個多話的老太太。她向來是個不喜人念叨的人,但聽他說話,心中卻未生出不耐之感,只覺心中有說不出的甜,就像吃了蜂蜜一般。
“你笑什麽?”他問。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拿起矗立在一旁的手機,對他說:“笑你像個老太太,話多得很。突然就覺得你跟我父親很像,他也很愛唠叨我。”
父親……因着和母親的關系,她已經許久沒有回過葉宅了。而父親夾在中間為難,也很少聯系她,不過,對于賀敬桑,他是表了态的,會永遠站在她身後。
她出神的片刻,他說“可不就是你父親嗎?你可還記得謝言熙成婚那晚,你喝醉了,我抱你回房間,你拉着我叫爸爸。”
她道:“記得。”
那晚,她因為謝槲洲沒有按時回來而喝多了酒,酒後迷迷糊糊就想到了父親,于是就叫他爸爸。
“青梧,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吧。”謝槲洲看着她惆悵的面容就知道她還是沒能走出來。
年少不得之物,終其一生都會為其所困。葉青梧便是這樣,少時未得父母相伴,長成後便終是在念念不忘與放下之間搖擺不定。
她猶豫了,而後搖搖頭:“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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