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終如願（二）

第二十六章：終如願（二）

同白溪安約定的日子到了，葉青梧本想将南山月約在外面談，但白溪安說，就在青玉樓。

那天南山月很忙，要演兩出戲，恰逢這兩出戲葉青梧與白溪安都感興趣，便買了票，坐在二樓将戲看完，才去找南山月。

彼時南山月坐在後臺正要卸妝，葉青梧并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了來意。

南山月聽了之後，驚地掉了手中的梳子，不可置信的地看着他們：“你們莫不是瘋了，我一個唱戲曲的，讓我去演電影，專業不對口吧。”

葉青梧道：“沒瘋。自那晚你在平淮河的船上唱了一出戲之後，我與白導都認為，你是芫月，活的芫月，只有你，能演活芫月。”

“芫月？”這是一個南山月從未聽說過的名字。

白溪安解釋道：“是電影的女主角。”

說完後，他又添了一句：“我們這部電影是根據葉小姐的小說改編的。”

“小說？”南山月看向葉青梧，驚訝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寫小說了，我竟然不知！”

“在英國時，不忙的時候寫的，”她說，“沒跟任何人說。”

葉青梧話落，白溪安誠懇道：“南小姐，我是真心實意邀請你出演芫月這個角色的。只要你能答應，無論什麽條件，我都能接受，希望你考慮一下。”

南山月聽了，想也沒想就斬釘截鐵道：“這事兒不用考慮。我是唱戲的，演電影這事兒不适合我。多謝白導擡愛，還請另選他人。”

葉青梧知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她拒絕的如此明确，基本沒有轉圜的餘地，便不再開口相勸，白溪安卻不死心，“南小姐，你應當還沒看過《角兒》這本小說吧，要不我們加個聯系方式，你看了，咱們再說。”

劉備三顧茅廬将諸葛亮請出山，他相信只要用心就一定能說服南山月。

“聯系方式可以加，小說可以看，演電影這事兒咱們就別提了，”南山月打開手機找出微信名片遞給白溪安，“白導也坐了一下午了，今晚我做東，咱們去吃新開的一家湘菜館。”

“多謝南小姐盛情，只是我今晚先同他人約好，不好失約，”他看了眼腕上的表，“時間差不多了，白某先走一步，下次再來聽南小姐唱戲。”

他說話很有藝術，下次來是聽戲而不是說事，這到讓南山月不好拒絕了。只嘆搞藝術的，就是會說話。

白溪安走後，葉青梧坐在椅子上凝望着她，那一刻，窗外的風吹起了卷簾，美人對鏡卸妝，漸漸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小說裏也有這樣的場景。芫月坐在鏡子前，靜靜地卸掉頭上的簪花，吹風了，那挂在屋檐下的風鈴叮當叮當的響，她轉頭看窗外，恰好看見明初……

“你在想什麽？”南山月拍了一下她的肩。

“在想你就是芫月。”明明南山月同芫月沒有多大的相似之處的，可京南那夜之後，她們就莫名重合到一起了。

南山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我看你是瘋魔了。”

“你考慮一下嘛，”葉青梧抱着她的手，搖搖晃晃，頗有撒嬌的意味，“真的只有你可以演活芫月。”

“打住，”南山月按住她的手，“這事兒不談了。都這個點兒了，餓了，新開的那家湘菜館，一起去呗？”

“一起呀……今晚可能……不行，我也有約，”葉青梧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一笑，“槲洲今晚難得有空，今晚說好了一起吃飯。”

謝槲洲忙着陪那些長者，好幾天沒回家吃過晚飯了。

南山月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沒良心的，不想說你了。”

“那我去了……”

南山月對她搖手，“去去去！”

葉青梧剛走，白溪安就發來一個文檔，文件名寫着“角兒”這兩字。

葉青梧也發來信息：“記得看我的小說哦！”

南山月抱着看着玩的态度，點開文檔，看了起來。

葉青梧回到家，謝槲洲正在廚房裏忙碌，她走進去，從背後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展覽的主題定下來了嗎？”

他用清水沖洗着手中的菜，不緊不慢回答：“定好了。”

“叫什麽？”

“紅妝。”

“紅妝？”

“前幾天，一個中式婚禮的視頻火了，一些人認為結婚極具有中國特色，并且還可以蹭一波流量，就提議這次展覽以紅妝為主題，講述古人的婚禮。”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算古人的婚禮嗎？”

“算。這是古人最浪漫的婚禮。”

漫山遍野的桃花開了，而新嫁娘就在花開之時嫁進了心上人的家裏，從此琴瑟在禦，白首永偕。

“你呢？商量的怎麽樣？”他問。

她嘆了一口氣，說：“月月不同意。她說，專業不對口。白導打算死磕月月。”

“他是個好導演，只找适合角色的演員，”他安慰道，“你別擔心，她會同意的。”

“真的嗎？”葉青梧沒信心的反問。

他轉身，揉了揉她的頭，告訴她：“真的。只要她看了你寫的小說，就會同意的。”

“但願如此。”

夜深人靜，青玉樓已經過了營業的點，卻燈火通明。因為，南山月坐在原地，看完了整本小說。

黑屏的那刻，她久久不能從小說裏出來，甚至有種疲憊充斥全身。可不該是這樣的，小說的功能是娛樂，是放松心情。疲憊，只能說明，這部小說讓讀者感到沉重。

的确沉重，這部小說，更多講述的是家國大義，看似賣國賊的人卻是英雄，看似無情的人，卻比誰都有情，看似溫和儒雅的人，卻是自私冷漠……

而芫月，《角兒》裏的芫月，又是一個讓人既心疼，又肅然起敬的人物。

她自小學戲，擔負振興芫派曲藝的責任。她是百年難得的戲曲奇才。她一開嗓，能叫萬人空巷。都說戲子無情，演盡悲歡離合不關己，但城破之時，該走的走了，該死的死了，能逃的逃了，而她孑然一身站在城樓之上，悠然自得地唱了一曲《穆桂英挂帥》，全然将那攻城的人不放在眼裏，最終城破……

這一刻，南山月被芫月這個角色深深吸引，抛開家國大義不談，她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小學戲……衆人的期望，家族的重任……好多好多東西……

她想到了從前。

曲藝世家裏的孩子，到了合适的年齡就要開嗓，合格的就走曲藝道路，繼承青玉樓，不合格的就走文化道路，讀書，為自己謀生路。

她至今還清晰的記得，她開嗓的那刻，族中長輩複雜的眼神。

一向不茍言笑的爺爺對她笑了，笑了很多次，她從來沒見過那樣開心的爺爺，就連在他的生日，兒孫都向他祝壽，他也沒有笑的那樣開心。

他說：“阿月，你的聲音，适合戲臺子，你會做的比先祖更好，南派曲藝會在你的手上重現百年前的風光。”

爺爺的話，她那時候不懂，後來才知道，壓在她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那天之後，她的世界就只有戲曲，各種各樣的戲本子堆滿了整個房間，老師來了一個又一個，聲臺形表要做到極致才能休息，做不到就是一遍又一遍的練習……她做不動，哭着找母親，母親心疼她，卻也無法，她有天賦，家族裏的人都說她是天生唱戲的料，以後必成大才……

歲月就在她的一瞥一笑中流逝，不知事的年歲裏，她不喜唱戲，知事的年歲裏，逐漸愛上了唱戲，她愛上了咿咿呀呀的調子。水袖一揮，情意都在那末端，眼波一轉，嗔恨癡念就都出來了。

手機響了，白溪安打來的語音電話。

南山月從回憶裏清醒，按下了接通符號。

“南小姐，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和聊聊芫月這個人物，我相信聊過之後你會喜歡上這個角色的。如果還是沒有喜歡上，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所以，請你給我幾分鐘時間。”

似乎是擔心她沒耐心聽完就挂掉電話，所以他說話的語速極快。

“不用了，白導……”南山月想告訴他，她讀完小說後的答案。

白導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她的話：“南小姐，請給我一個機會。”

他的語氣誠懇極了，又帶着一絲哀求。

“我……”南山月再度開口失敗。

“拜托你了，南小姐，”他的聲音急切，“我想為芫月争取你。”

南山月深吸一口氣，拿出看家本領，說：“白導，我想說的是，我答應你出演芫月，但有一個要求，電影必須按照小說拍，不能有人設改到。”

用極快的語速說完這麽多字，南山月不帶喘口氣的。

電話的另一端靜默了，過了幾秒他忐忑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

“是。我用了幾個小時看完了小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做決定，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回答你，是真的！”

“南小姐，謝謝。”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這部電影拖了這麽久，終于可以開拍了。”

“是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的沒有放棄。”

如果白溪安在她拒絕後就放棄了，她也不會去看小說，不會與故事裏的芫月動情。

她走出青玉樓，夜風吹起了她的頭發，有那麽一刻，她的背影與芫月深深重合在一起。

“月月同意了。”她将手機舉着讓他看，開心的像個孩子似的蹦了起來。

“知道了。”他淺淺微笑，手中不停翻滾烤架上的肉串。

“我去問問她為什麽同意。”她好奇是什麽，讓說一不二的南山月改變了想法。

“去吧。”

葉青梧去了書房，同南山月打視頻。

她坐在沙發上敷着面膜，嘴唇輕啓“怎麽舍得給我打電話，不去過你的二人世界了？”

“想問問你怎麽同意了？”

“看完了你的小說，白導正好打來了電話，看在他如此锲而不舍的份上，就同意了。”南山月說的雲淡風輕，好像看完小說，久久不能出來的那個人，不是她。

“少騙我。”葉青梧知道沒有這麽簡單。

“喲，變聰明了，”她戲谑地笑了笑，面膜因她的笑而起了皺，她用手撫平，用平淡的語氣說，“在芫月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個不肯認輸的自己。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照着我寫的……”不然，怎麽會和她這麽像呢？

“不是，”葉青梧如實道，“寫芫月的時候，沒想到你，但她與你高度的契合，這只能說明是緣分了。”

沒有京南的那一晚，葉青梧不會将南山月同芫月聯系在一起，因為《角兒》的靈感來自于她夢，不牽連任何現實中的人。如今，芫月與南山月高度重合，她只能用“緣分”二字解釋。或許，很多事，都是冥冥之中的牽連。

“嗯，那就是緣分了，”她撕下面膜，看着手機裏的葉青梧，“所以，我還有什麽理由拒絕白導呢？”

“白導已經做好了死磕你的準備，幸好你同意了，不然可麻煩了。”

“嗯，幸好。”她們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