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風雪盡(一)
第二十八章:風雪盡(一)
岑意濃對他們在一起了沒有任何表示。
那天,她只是臉色慘白的握着葉沉喑的手走出青玉樓。只是,後來無論謝槲洲怎麽拜訪,她也不見。
魯迅曾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顯然,岑意濃非是這兩種的一種,而是第三種——在沉默中無視。無視葉青梧,無視謝槲洲,無視他們在一起。頗有眼不見心為淨的意味。
而葉沉喑卻總給葉青梧發消息,讓她回去見見岑意濃。
每每看到這樣的消息,她總是沉默——她不想回葉宅。
葉沉喑見她久久不回消息,總是發一長串語音,語重心長地同她說:“青梧,母女沒有隔夜仇,你母親也是為了你。從前那般對你。也是因為她想不明白。”
岑意濃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夢與現實,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變了模樣,變成了一個猙獰、固執的母親,變成了在生育葉青梧之前,她最讨厭的母親的模樣。
或許,一切要從愛說起,她愛葉青梧,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可葉沉喑這樣的話也讓葉青梧想不明白。
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在逼她,哪裏是為了她好呀?
“母親究竟為什麽不喜歡謝槲洲?”她問葉沉喑。
為什麽不喜……該怎麽說呢?葉沉喑也不知道怎麽說。
謝槲洲很優秀,從政從商從文都有一番作為,岑意濃同樣承認他的優秀,可偏偏在她的夢裏,這個人害死了她的女兒。所以,她讨厭他,憎恨他,可另一方面,她又矛盾,所以當她真的知道他們在一起之後,反而消沉了。
葉沉喑想了想,說:“事物都有兩面性,你看到了謝槲洲最好的一面,而你母親看到了他最差的一面。所以你喜歡他,而你母親遠離他。”
“母親都未接觸過謝槲洲,怎麽看到謝槲洲不好的一面?”她不解。
葉沉喑很想說是在夢裏,在岑意濃的夢裏她看到了謝槲洲不好的一面,可這樣的解釋有效果嗎?沒有的。可岑意濃的一切不喜、讨厭又真真切切來自夢中。
“這……”他已經不知道要怎樣說服葉青梧了,他本就是慣不會說謊的人。
對話就這樣戛然而止。
下雪了,冷風吹來,攪動着窗簾,也攪動着葉青梧的心。
她将手機放在一旁,看着窗外,目光呆滞,如同失了神魂的屍體。
夜幕來臨,天黑了,她沒有起身開燈,而是将自己置身于黑暗當中。
直到謝槲洲回來,打開了燈。
暖黃燈光忽然照下,令她下意識躲避。
她蜷曲的身體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漸漸松展,她努力扯出一個笑,“你回來了!”
他走過去,将她的手緊緊握着,心疼地說:“青梧,別笑,你在哭。”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淚流滿面了。
他摸幹她的眼淚,輕柔地問她:“怎麽了?”
她哽咽着說:“父親讓我回去看母親,我沒同意也沒拒絕,可心裏難受得很。”
“既然難受,那便回去看看。青梧,明天,我陪你去。”
她點點頭,埋頭在他的懷裏,小聲啜泣。
第二日,謝槲洲陪她到葉宅。
進了門,她叫了一聲:“父親……”
葉沉喑見到她眼眶有些紅,“回來就好,只是你母親出去了,不知何時才回來。你等等,我這就打電話讓她回來。”
“嗯……不用……”她拉住父親的手,“父親,算了,還是算了。我回來就是見見你,現在就走。”
她不知該怎麽面對岑意濃。
“青梧……”
葉青梧不顧他的挽留,渾渾噩噩得走出葉宅。
出門的那刻,岑意濃正好拿着臘梅花走過來,四目相對,她們都愣了一下,葉青梧猶豫了半刻,還是叫了一聲母親,岑意濃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就與她擦肩而過,走進了宅子裏。
她的忽視,并沒有讓葉青梧的內心激起太大的波瀾,因為她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般的結果。
葉沉喑瞧見女兒上了謝槲洲的車,才轉身回宅子。
岑意濃正在房間裏侍弄從枝頭剪下的臘梅花,葉沉喑問她:“青梧叫你,你該應一聲的。”
岑意濃不說話,裝作沒聽到。
葉沉喑繼續說:“意濃,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不知道怎麽面對女兒,所以裝作冷漠。當她和謝槲洲真正在一起後,你其實并不排斥,你只是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一關,你害怕夢會成真。”
岑意濃弄花的手頓了頓,她依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繼續侍弄臘梅,修剪枝葉。
“意濃,落雪了,咱們去寒山寺看看吧,聽說上面積雪,白茫茫的一片,是難得的幹淨。”
岑意濃擡起頭,看着窗外。
窗外寒風呼嘯,吹起了白雪紛飛在空中,大地一片蒼茫,除了白色,就只剩臘梅花的顏色了,她此刻有些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在房子裏種上紅梅。白雪紅梅,一定好看。
聽說寒山寺又修了個梅園,各種梅花都有,那不如就去看看。她在心裏告訴自己。
“意濃,你覺得呢?”葉沉喑又問了她一遍。
岑意濃收回目光,低頭撫弄臘梅花瓣,“那就去看看,去看看紅梅。”
去看看鮮豔的東西,讓自己平靜的心,激起一點漣漪,雖說不能像火一般熾熱,但也不能如死一般寂靜。
他們出門時沒帶傘,回家時落了滿身的雪,葉青梧用手替他掃幹淨,掃到頭頂的時候,忽然說:“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與你到是像,原是黑發青年,因雪白頭。”
謝槲洲搖頭,說:“錯了,讓我白頭的不是雪,而是你,我只想與你共白頭。”
他目光深情,明亮的眸子裏映出她的影子,窗外雪落,風一吹就瑟瑟發抖,而屋裏熾熱,彌漫着愛的味道。
晚上,他們吃鍋子。羊肉在鍋子裏一涮,沾上麻醬,香氣四溢,當然,這是謝槲洲的吃法,葉青梧不喜歡,她喜歡沾着辣椒醬吃,這樣吃,不容易膩,更上瘾。
“明天,我們去看看姑姑吧!”
她想姑姑了。
“好。”他應着。
她與岑意濃的争吵,壞了周眉大喜的日子,雖說後來道了歉,周眉表示不介意,但她心裏還是過意不去。
謝槲洲懂她的意思。
“你以後不要去葉宅了,她是不會見你的。”
“可她是你母親,我總是要去見一見的。”
葉青梧沒有反駁的理由,只能由他。
風吹了一宿,雪落了一宿,寒冷不知何時才能過去。
第二天,葉沉喑開着車帶着岑意濃到了南山山腳,因為游客過多,他們無法開車上去,只能走着去。
南山還有綠意,松柏長得極好,不過覆蓋了一層白雪,若是雪再大一點,就要與這銀裝素裹的山融為一體了。
今日拜佛的人很多,或許是要過年了的緣故,大家都去求平安,燒香,祭祖。
葉沉喑牽着岑意濃的手,走在臺階上,邊走邊說往事。
“你還記得咱們上次來寒山寺是多少年前嗎?”
“記得。二十二年前,我懷着青梧,心裏總慌得很,夜晚老從夢中驚醒,于是,你帶我來寒山寺求佛。我支開你,獨自向佛祖說了我的夢,”說到這裏,岑意濃頓了一下,情緒突然低了下去,“可是,佛祖還是沒能解決那個夢,一夢就是二十二年,或許會更久……”
原來,一切都是有痕跡的,而他只是沒有注意到。
葉沉喑看着她的眼神裏有深深的歉意,“意濃,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我有意為之,你肯定不會知道。”
葉青梧他們來到山腰別墅,謝公他們正圍爐說話。
謝言熙說了自己小時候爬樹褲子掉了的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過謝公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我記得,這事兒還有青梧。你教唆她爬樹,她爬上去了,你爬到一半,褲子掉了……青梧那丫頭,有好久沒來了吧?”
“是有好久了。”葉蘭徽憂心說。
“叔叔也是,有好久沒來了。”謝言熙說。
謝公嘆了口氣。
心裏憋屈,替謝槲洲和葉青梧憋屈,岑意濃怎麽就不同意呢?多般配的一對,怎麽就不同意呢?
葉青梧和謝槲洲在一起,謝公是打心底裏高興。
青梧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同謝言玉、謝言熙一樣重要。所以,他只盼與她相配的人,不光要優秀上進,還要知根知底。而謝槲洲剛好滿足了所有條件,只是,他們鼓起勇氣說出了口,其他相關的人都同意了,而她母親不同意。
“你覺得青梧同槲洲般配嗎?”謝公忽然問葉蘭徽。
“父親,您讓我想想怎麽說。”葉蘭徽說。
“好。”
一時安靜。
過了會兒,葉蘭徽說:“從相貌、家世來說,自是配的。但從家庭關系來說,自是不配的。您知道的,燕北謝家人際關系複雜,青梧是處理不來的,她心思簡單,複雜的,她不會……”
其實,葉蘭徽最初是站在岑意濃那一方的。抛開輩分不談,就從謝槲洲這個人來說,她覺得,葉青梧掌握不了他,他也給不了葉青梧幸福。可當謝槲洲跪在地上,求她成全時,葉蘭徽動搖了。
謝槲洲是個極其高傲的人,如今為了葉青梧跪在她的腳下,這一刻,她腦海裏浮現一個念頭,謝槲洲愛慘了葉青梧,也是這念頭,讓她倒戈了,選擇同意。
晚上,她如小時候一般哄着葉青梧睡覺,她說:“姑姑,我喜歡謝槲洲。十八歲那年,謝公八十大壽,我于堂上向謝公祝壽,撞進他深邃眼眸。此後,歲歲年年不能忘懷。”
這事,葉蘭徽知道,岑意濃和她說過,她說,青梧被人迷了眼,忘了跟謝公祝壽。
她問岑意濃,是誰。
岑意濃說,是坐在謝公左手邊的人,瞧着二十出頭。
她仔細一想,同岑意濃說:“那是燕北謝家人,替他姑姑來向父親祝壽的。他生了颠倒衆生之相,有傾國傾城貌,青梧被迷了眼很正常。”
當時只以為葉青梧是被迷了眼,如今才知道是被迷了心。迷了眼可救,迷了心無可救。但幸好,不只是謝槲洲迷了葉青梧的心,葉青梧也迷了謝槲洲的心。
他們既然兩情相悅,那她自當成全。
于是,她說:“青梧,姑姑支持你,姑姑永遠在你身後,只要你回頭就能看見。”
謝公喃喃自語道:“難道意濃就因為燕北謝家關系複雜,所以才不同意的?”
“這個,”葉蘭徽有些迷茫,“我也不知了。”
“這事怪我,我不該……”周眉忽然說。
葉蘭徽止住她的話:“阿眉,你沒錯。是我嫂嫂對不住你才對,他們那日鬧了你的……讓你受委屈了。”
“母親,你可別這麽說。”周眉沒有委屈,只是內疚,覺着是自己才讓岑意濃和葉青梧的母女情徹底破滅。早知道,她就不該幫哥哥做媒了,可瞧着哥哥實在喜歡葉青梧……唉,這事,可真不好說。
“這是怎麽了?都圍在一起?”葉青梧的出現一掃屋子裏低落的氛圍。
“你這丫頭,走路怎麽沒聲!快過來坐着,外面冷。”
葉蘭徽搬來一張小凳子放在她的旁邊,葉青梧坐下後,謝公問:“槲洲呢?”
“停車去了。”
葉青梧從和包裏拿出一個紅色盒子,遞給周眉:“嫂嫂,上次不好意思,望你莫怪,這是給小寶貝的補償,希望他莫要委屈。”
謝言熙想說話,卻被謝公給了個眼神,意思是,讓他莫插手,這件事上,是葉青梧做的不對,讓周眉委屈,該再道歉,讓她們莫因此生了嫌隙。
謝言熙只能将張了的嘴又閉上。
“青梧,你這麽說,該我不好意思了……這禮我拿着了,往後這事兒咱們就不提了。”周眉接過禮盒,交給謝言熙保管。
謝言熙沒好氣道:“死丫頭!你和謝槲洲什麽時候交往的?怎麽不早和我們說!”
“他第二次從燕北回來時在一起的……不是不想說,是說了怕被……畢竟……”
他們懂。嶂溪謝家和燕北謝家差了輩分,她同謝槲洲交往,葉蘭徽又嫁給了謝公長子,這輩分,終究亂了。
謝言熙說:“我不管,謝槲洲必須跟你的輩分。”
“這……?”葉蘭徽看了眼謝公。
謝公皺着眉頭,嶂溪謝家覺得輩分這事兒不是大問題,可燕北謝家呢?他們怎麽想?
這時,謝槲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謝言熙說得對,我該跟青梧的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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