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二木卡姆

十二木卡姆

陸遠趕着回去拍攝葡萄采摘，維吾爾族人以明渠引入天山雪水灌溉，果實成熟後，會用推車，将葡萄推去土灰色的晾房，曬成琥珀色、翡綠色的葡萄幹。

路迢迢無聊，在葡萄架處的卡塔坐下，捧着臉看他們工作。

電話響起，是梁振宜打來的。

田蓋世恰巧從旁路過，路迢迢小心地看他一眼，背過身，半攏着嘴接起來：“喂，振宜啊。”

“姐姐。”

“迢迢？”田蓋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吓一大跳。

“你幹什麽啦？”

田蓋世表情神秘，不住眨着眼睛，指了指她手機：“你剛在叫誰？”

“我沒有在叫誰，也沒有在叫振宜。”路迢迢大聲嚷完，苦着臉，用力掐一把大腿——天啊，路迢迢你個笨蛋！

田蓋世立馬湊過來：“是我想的那個振宜嗎？”

“不是！是我弟弟，我給他起的外號叫振宜。”

田蓋世噓聲：“啊迢迢，你追起星來，比我老婆還瘋。”

路迢迢大怒：“我是正經的姐姐粉，你老婆可說不一定！”

攝制組人喚着田蓋世，他只得收起嘴炮，悻悻離開。

-

梁振宜在電話那頭止不住笑，路迢迢罵他：“你笑什麽啊？快快藏好你的荷爾蒙，女友粉不能再多啦！你都不能談戀愛了。”

梁振宜又笑，笑完才說：“姐姐，我電影馬上就要拍完，會空出檔期，能有幾天的假，那時候我想來新疆待。”

路迢迢坐直身子，沉着聲道：“你在開玩笑？”

“沒去過新疆，想來看看。”

“工作室跟你一起？”

“就只我一人。”

“？”路迢迢一時無法作出反應。

“聽麥依木姐姐說，你現在還在新疆旅游？你在哪，我訂機票過來。”

路迢迢眼一閉，又睜開：“真要來？”

“一定要來。”梁振宜雖少年老成，平日也懂事，但偶爾犟起來的時候，也是真的犟。

“喀什，我在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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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電話，她躺在卡塔上，盯着頭頂油綠的葉隙，眼皮越來越重，竟悄聲睡了過去。

醒來是在半下午，洶湧陽光自樹隙間漏下，世界都被照亮，地上有揚起的灰塵，逆着光，在空中打旋。

身前好像坐了個人，定睛一看，是陸遠坐在卡塔的另一頭。交疊着雙腿，手搭在彩色欄杆處，拿了本書，嘴裏似乎還念着什麽。

依稀分辨出，書籍封面上《十二木卡姆》的文字。

陸遠輕聲念着歌詞：“我在高山平地将你尋找，四周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見你。靴底磨穿了，我的心沒有彎，我什麽時候能在路邊碰上你？”

一束光線落在他頭頂。

“我的腳下是高高的山峰，我的心裏堆滿了失戀的血跡。”

塵埃在他鼻尖停駐。

“愛情的悲傷留在了我心裏，我到哪裏去訴說這些怨氣……”

停駐，成為永恒的風景。

餘光瞧見她的動靜，他看過來——醒了？

像是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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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迢掀開毛毯，往下扯了扯白色的棉長裙，從卡塔上坐起。烏黑頭發睡到淩亂，發圈也紮不太緊。陸遠自她手裏接過，給她編起辮子。

編好了，辮子靜靜垂在胸前，還是那根殷紅的發圈，還是那樣鮮亮的色彩。

她睡着的時候，他不忍心吵醒。

陸遠遞來一盤切好的西瓜，路迢迢接過，咬一口，忽然把眼睛湊到缺口的位置，笑成了月牙彎。

吐魯番的葡萄架下，無數光柱透過縫隙打進，親吻他們臉頰，好似代替了愛人，做了他們想要做，卻又不敢做的事。

陸遠別開眼，起身說：“我們明天離開吐魯番了，要跟着一起嗎？”

“好啊，之後去哪？”

“喀什，喀什老城。”

“……”

路迢迢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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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跟随攝制組出發，因路途遠，陸遠駕駛路迢迢的車子載着她，他自己的牧馬人，給了攝制組裏的李制片來開。

中途停駐幾個地區，斷斷續續拍了些額外的素材，抵達喀什時，已在路上行了一周。

路迢迢偷偷給梁振宜打了電話。

“振宜啊，姐姐跟你說個事啊。”

“？”

“就是姐姐其實，不在喀什。”

“那你在哪？”

路迢迢面不改色：“在吐魯番，吐魯番高昌區。”

“……”梁振宜沉默，過一會才說，“姐姐，我現在在喀什了。”

路迢迢痛苦地抓着頭發，問他：“在機場？”

“嗯，剛下飛機。”

“航班沒洩露吧？”

梁振宜看一眼身後：“私人行程，應該沒。”

“那你在機場等我，姐姐來接你。”

梁振宜挂斷電話，找了個座位，乖巧等待。想了想，翹起一只腳；又想了想，把帽檐壓低；還不夠，兩手一揣，嚣張抱胸。

小梁，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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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迢帶着梁振宜回來時，攝制組人正吃着飯。半小時前聽她說去機場接個人，組裏人本想替她去，死活不答應；又說叫個人陪她，也不行。

田蓋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萬一要出了什麽事，陸遲遲那邊他怎麽交代？

想讓陸遠出面，他卻不理，只說了句：由她去。

路迢迢掀起沙棗核門簾進屋，低着頭，把梁振宜拽進來。

屋子裏瞬間靜默，衆人擡頭看她。

她身後，少年又高又瘦，一身全黑，黑口罩擋住大半張臉，帽檐壓得極低。整個人氣場低沉，手腕處隐約有條像是紋身樣的黑線。

路迢迢慢吞吞說：“跟大家介紹一下……”

不、會、吧。

這熟悉的臺詞……

衆人唰一下扭頭，盯住陸遠，後者毫無所覺。

路迢迢：“這我弟。”

噢，是這樣。

田蓋世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說：“迢迢，你這弟弟，有點像……”

“低配版梁振宜！”路迢迢搶答。

梁振宜：“？”

“不是的。”他否認，換了個不常用的聲線。

路迢迢瞪大了眼睛看過來，扯他衣袖。

“我比他，帥多了。”

“……”

與姐姐一同落座，梁振宜摘掉口罩，安靜吃飯。

“迢迢，你弟弟氣場有點強啊。”

路迢迢動作一頓，看他一眼。這臭屁小孩，剛好像悄悄笑了一下。

她轉頭笑道：“裝的。”

“弟弟手上的是紋身？還挺帥！”

路迢迢回：“貼的。”

“迢迢啊，我覺着你弟确實有些像梁振宜，要不考慮出道？”

她婉拒：“出道就算了，我們飯圈女孩最讨厭碰瓷、捆綁、擡咖。”

“不是啊迢迢，你弟弟當真不是梁振宜？你該不會，在機場接錯人了啊？”

組裏人不住把眼睛瞧過來，越看越生疑，梁振宜坐下以後就沒怎麽說話，路迢迢倒是一直笑。

？

好像受到了欺騙，這不是梁振宜是誰？！

屋內響起桌椅拖動、摩擦地面的聲音，衆人筷子一扔，紛紛圍攏過來。

“真是梁振宜嘿！？”

“靠不是吧迢迢！你瞞我們這麽久？”

“振宜弟弟，幸會幸會，你電影我看了，演得特別棒！”

梁振宜一一謝過：“有機會跟大家一起合作。”

-

陸遠忍不住笑，起身出了門，到外面透氣。

夜幕下，喀什老城煙火沖天，叫賣聲此起彼伏。陸遠看着這人間況味，忽然，目光聚焦在某一處。

有道光閃了一下！

他追過去，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