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請求
請求
*
翌日,陶晗早早來到店裏面修複,她和一個客戶約好的交接日期要到了,她不得不加班。
大概十點多鐘,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來到了她的店。
對方拐杖落地的聲響吸引了沉浸在工作中的陶晗,她擡起頭來,發絲立刻随着大幅度的動作落在操作臺上。
陶晗把碎發塞到耳後,扶了扶眼鏡,立刻站起來走到老太太面前,攙住對方的手。
老太太有了借力,走路的步伐稍微快了點,她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拎着一個有些破舊的袋子。
陶晗把她扶到座位旁,“奶奶您坐下。”然後找出杯子給老太太倒了一杯溫水。
老太太把水杯放在一旁,攥住陶晗的手,“姑娘,他們都說你可厲害了,只要是皮的,什麽東西都能修,這是不是真的?”
陶晗看着老太太布滿皺紋又略顯憔悴的臉,回握住對方蒼老的手,“奶奶,您要修什麽東西啊。”
老太太兩眼渾濁,登時有些發紅,她顫顫巍巍從那個破舊的袋子裏掏出一雙皮鞋。
“我想修鞋。”老太太懇切地看着陶晗。
陶晗伸手接過那雙皮鞋,她每日都與皮料打交道,輕而易舉地看出這只是普通的牛皮。仔細看下去,她才發現這雙鞋是手工制品。
不過做鞋的人倒是很細心、很耐心,每一個針腳都處理得很好。只是這鞋的年頭太久了,整體看上去破破爛爛的,修複的難度很大。
老太太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姑娘,我這鞋能修好嗎?”
陶晗嘴唇抿成一條線,盡量用委婉的語氣和老太太說清楚這雙鞋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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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這鞋修不好了!”老太太情緒明顯波動起來了,滿眼失望,“可是這是我老伴兒親手給我做的第一雙鞋。”
“那時候窮,誰見過皮鞋呀,可他就是給我做了一雙,街坊鄰居誰不羨慕,穿着也舒服。”老太太在提到自己的老伴時雙眼都放光,嘴角也挂上了微笑,滿臉幸福的樣子。
随後她想到鞋修不好了,眼淚又盈滿了眼眶。
陶晗把紙巾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捂住眼睛,“我老伴兒走了,我最近身體狀況也不好,也是早晚要走的,就想着把這雙鞋修好了,以後穿着去找他。”
陶晗被感染的眼圈也泛紅,她想到了自己的爺爺奶奶,看着操作臺上的皮鞋,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徐奶奶,您要是相信我,這鞋就交給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幫您修好的。”陶晗輕輕拍着老太太的背,試圖給她一點點安慰。
老太太聽見她的話,雙目溢滿光彩,她激動地拉住陶晗的手,“姑娘,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奶奶您放心吧。”
送走了老太太,陶晗伸手揉揉自己的後背,剛剛一直蹲在那陪老太太說話,她的腰酸酸的。
她伸伸懶腰,又拿起那雙鞋細細打量起來,總覺得自己對這雙鞋的修複沒有信心。
人人皆有短處,陶晗這種修複過文物的人偏偏不擅長鞋子的修複。她輕輕舉着這雙鞋泛起了愁緒,怕自己辜負了老太太的期待。
權衡了利弊,陶晗還是決定把這雙鞋交給了路柯,路柯經驗比她豐富。
“Hancy,又給我打電話幹嘛啊。”
陶晗嚴重懷疑路柯還沒起床,他說起話來鼻音還很重。
“師兄,你不會還躺在床上呢吧。”她輕笑着說。
路柯幹咳了兩聲,對這個話題避而不答,“說吧,找我又有什麽事啊。”
陶晗一手閑着無聊地玩弄着自己的頭發,将它在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我今天接了一個單子,要修複一雙皮鞋,你知道的我不擅長這個,你能不能幫我修啊。”
路柯輕笑一聲,“真不巧,我昨天剛到英國。”
“你回英國了。”陶晗有些失落地重複他的話。
“回來接女朋友。”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個說不準,得看我女朋友的情況。”
陶晗揉揉太陽穴思索着,“要不我把鞋給你寄過去,你修好了再給我寄回來。”她和他打着商量。
“你倒是會支使人,我這麽忙,哪有時間。”
“可是這雙鞋真的挺重要的。”她溫柔地請求。
路柯和她一起在外那麽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氣秉性。她這人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但是其實非常固執,決定好的事情十頭騾子都拉不回來。
“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大師。”
“什麽大師?”陶晗緊追着問。
“一個很有名的頂級手工定制鞋匠,你去找他,他能修。”
路柯極其篤定的語氣立刻讓陶晗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你快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
對方大笑了兩聲,立刻給她潑了冷水,“就是前兩天你拒絕的那個客戶。”
陶晗一聽人是何骁,輕輕瞪大了眼睛,眼睫毛撲閃撲閃的動個不停。
她腦海裏一瞬間想到了年少時的約定,沒想到對方真的會成為一個手工鞋匠,還非常有名。
路柯顯然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話說,你和人家有什麽仇啊,把人的單給拒絕了。”
陶晗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沒什麽仇。”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擔心你倆有仇,人家也會拒絕你這次的求助呢。”
陶晗覺得自己頭都大了,硬着頭皮,“師兄,你還認識別的鞋匠嗎?”
“不認識了。”
“好吧。”陶晗嘆口氣挂斷了電話。
陶晗看着擺放在桌子上的泛舊的皮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來聯系何骁。
她編輯了一長段文字說明了自己的請求,随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掉,她覺得自己說這些話太過于啰嗦了。
最後,陶晗給他發了一段僅僅十個字的消息:能請你幫我修一雙鞋嗎?
沒有解釋,沒有說明,完全看他的選擇。
她不想和何骁有什麽交集,但也不願意道德綁架對方,若是他拒絕,她也會去想別的辦法。
可是陶晗盯着手機等了很久,也沒有收到對方的回信。她不禁有些懷疑,難不成何骁真的是在記她的仇,故意想來為難她。
可是她又覺得何骁不會這樣,他一向是個很大度的人,尤其對她。
青少年時期的陶晗正處在叛逆期,那時的她格外頑劣,總喜歡做一些惡作劇。有次,暑假開學她沒寫完作業就偷了他的作業,并且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害得他因為沒交作業被罰跑圈。
當時得知真相的他什麽也沒說,用手輕輕點點她的腦袋,給她講大道理,“以後不許做這種事情了。”
陶晗捂着臉陷入了既甜蜜又苦澀的回憶,她時而不時總覺得是時間和這項工作讓她的性子溫和起來了,但又覺得不是,明明是離開了他沒人再肆無忌憚地慣着她了。
她難得在工作中走神,工作效率都低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糾結什麽。花費了點時間調整好自己的狀态,她又立刻投入到工作之中,畢竟時間不等人。
*
陶晗是完成手中的修複工作之後才想起要看一眼的手機,令她驚喜的是,何骁答應了她的請求。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他說:“好。”
陶晗心中突然間泛起一陣苦澀,她懷疑自己拒絕幫他修複雙肩包的行為是不是太過小氣了。
她又敲下幾個字:那我們什麽時候見面聊聊?
何骁:晚上吧。
他似乎又怕她多想,解釋了一下:白天在忙工作,沒有時間。
陶晗如釋重負地收起手機。
傍晚,兩人随意約了一家咖啡館。何骁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向她解釋自己得晚到一會兒。
陶晗獨自一人坐在咖啡館,左手支着下巴,靜靜地看着街道上的霓虹燈亮起來。她驀的苦笑起來,想起了當年他在外面等了自己一晚上。那時候都已經入秋了,天氣已經轉涼了,當時的他只穿了一件短袖,應該很冷吧。
那時的她蜷縮在窗戶旁淚流滿面,她不曉得他為何那般固執,她都已經說了不想再見他了,他還是站在那等着她出來。
陶晗心如刀絞,深吸一口,終究是她在虧欠他。
自始至終,都是這樣。
在她發呆的時候,男人早已經站在了他的身旁,他大概是來得有些着急,人已經立在這裏了但還是在大口喘着粗氣。
她頭頂上正好有一盞燈,微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她的棱角。
他直愣愣地看着,半天沒說話。
陶晗察覺到男人的到來,倏地轉過頭。
他立刻收回心思,露出一個笑容,“等着急了吧。”
陶晗搖搖頭,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對面。
“你想喝什麽?”
“随意吧。”他略顯漫不經心地說。
陶晗給他要了和自己一樣的咖啡,順口說了句加糖。
他看着服務員走遠了,小聲說了一句,“太久不見了,你都忘了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陶晗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
她擡頭又要去叫服務員,被他攔下了,“就喝這個吧,沒關系的。”
“對不起。”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別放在心上。”他反倒溫柔地寬慰她。
陶晗看着面前成熟穩重的男人,緊扣住雙手,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何骁伸手,“把鞋拿給我看看,我看看成什麽樣子了。”
陶晗把包裝好的鞋子遞給他,又想起昨天接過雨傘的時候與他手指相碰的感覺,這次她刻意避開與他的直接接觸。
何骁仔細打量着這雙鞋,由衷地說:“這雙鞋真的沒有什麽修複的意義了,修複就跟重新做一雙差不多,腳感也會完全改變。”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這雙鞋對徐奶奶而言意義重大,我們得幫幫她。”她柔柔地說明了老太太的現狀。
“那你呢,怎麽不動手修呢?”他挑起眼皮,對上她澄澈的雙眸。
陶晗嘆口氣,“我不擅長這個。”為了說服他,她又強調一遍,“特別不擅長。”
有時候她都有一種錯覺,她和何骁是不是命中注定就是互補的,她最薄弱的部分偏偏是他的強項,他們注定是不能分開的。
可到底還是分開了。
“好,那我來。”
他這句話就像是給她打了一劑強心劑,讓她原本還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就安穩下來了。
“那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何骁保證着,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陶晗抿唇,堅決地搖搖頭,“我自己能回去。”
“那走吧,一起出去總行了吧。”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
她點點頭。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有兩個人在吵架,女人在一怒之下潑了咖啡。何骁大腦沒來得及反應,完全是出于潛意識,他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緊緊把她護在身後。那飛濺的咖啡星星點點的灑在了他的衣服上,原本潔白的襯衫染上了污漬。
“沒事吧?”他無暇顧及自己的衣服,反而轉過身來詢問她。
陶晗搖搖頭,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有些急切地問:“你沒燙到吧?”
“我沒事,放心吧。”
後來是店員處理了事情,當事人和他們道了歉兩人才離開。
夜幕中,他送她上了出租車。何骁拉住車門,叮囑她,“到家給我報平安。”
“好。”
他點點頭,松開了車門,漆黑的車窗上模模糊糊映出他的影子。
陶晗依偎在車窗上,大腦有些麻木,好像不能再思考別的事情了。她半頹着閉上雙眼,剛剛好想抱一抱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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