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流星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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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夜晚不同于其他地方，聒噪聲依舊。

何骁和陶晗從醫生那裏消完毒出來，他低頭看着包裹着腰的紗布從她的衣擺下露出來，擰着眉頭問：“還疼嗎？”

陶晗輕笑着說：“疼死了都。”她用一種撒嬌的語氣說，實則是在寬慰他。

“怕疼還往前沖。”他苦笑着說。

在他加入混戰之前，他特意叮囑她讓她好好坐在那等她，可她倒好，不僅不聽話，還沖出來護在她身後。

在看到她後背流血的那一剎那，負罪感将他裹挾，他寧可那啤酒瓶子直接砸在他的身上，也不希望讓她成為受傷的那個。

陶晗輕聲說：“其實我也沒想太多。”

她當時站在人群中，周圍太混亂，喧鬧聲不止。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報了警，在打了報警電話之後，她就看見那個壯漢站在何骁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最可怕的是他一手拿了一個酒瓶子。

陶晗來不及思考，就看見壯漢舉起酒瓶子向何骁走去，她當時忘記了喊叫，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只是一股腦沖到何骁身後，替他擋住酒瓶子。

要是非得說她的目的，她只是不希望何骁成為受傷的那個。

何骁突然彎腰半蹲在她面前，他回過頭，像一匹忠誠的馬在看向主人。

陶晗心間一緊，她太熟悉這個姿勢了。當年她嬌氣，下雨了怕把鞋子弄髒，就讓他背。那時候他不如現在這麽健壯，但依然這樣彎腰，然後回頭看她。

“你是要背我嗎？”她問。

“上來吧。”何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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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晗抿住嘴唇，小心翼翼環住他的脖頸，然後将全部的重量移到他的後背上。

何骁慢慢直起身子，手緊緊摟住她的腿彎，然後邁着矯健的步伐向大門走去。

“我又不是腿受傷了，你幹嘛要背我？”她人已經趴在他的背上，卻還是貪婪地問他為什麽要背她。

他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何骁。”她喊他的名字，“我重嗎？”

“不重，以後多吃點飯。”他大氣不喘一下地說。

“不重的話，那你多背我一會兒吧。”陶晗貪婪地說。

她渴望趴在他背上的感覺，留戀耳朵貼在他的後背上就能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何骁背着她出了醫院的門口，他問她：“你冷嗎？”

“不冷。”她搖搖頭，“你背上很暖和。”

“那我背你回家好不好？”她說想讓他多背一會兒，而他又何嘗不想多背背她。

陶晗感覺自己的神經末梢酥麻了一下，她聽見自己說：“好。”聲音雖輕，但是堅定。

秋夜裏終究是有些冷的，陶晗縮縮脖子，緊靠着他的後背。

路上霓虹燈璀璨，街上時不時有車輛經過留下車輪疾馳的聲音。

陶晗突然感慨起來，“我記得當年在烏城的時候，這個時間點路上根本就沒有人，有時候風吹過樹葉留下的沙沙聲都聽的超級清楚。”

“可是那時候你在街上的話就安靜不下來，總是跑在前面然後時不時停下來等我，跟我說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在嫌我吵嗎？”陶晗的小手在他的喉結上碰了碰，微微涼，卻撩撥到了他的神經。

“我哪敢啊！”何骁放大聲音來反抗。

“那時候我說的最多的是什麽啊？”陶晗覺得自己有些記不起當年的時光了。

“嗯。”何骁思索了片刻，“除了說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媽媽了。”

那時候，陶晗很想很想陳穎，她最能相信的人就是何骁，所以經常會給他講關于陳穎的事情。

見她思索片刻，何骁打趣着說：“那時候你什麽都不瞞着我，什麽都會跟我說。”

言外之意就是，現在什麽都不願意說。

陶晗當然知道他是在含沙射影地暗示自己，關于她後背上的疤痕，關于那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其實，她無數次都想和他坦白，把自己剝幹淨了放在他面前。可他那麽愛她，怎麽受得了這些。

陶晗有些恍惚，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他愛她。只不過是她再借着“愛”這個字太沉重的理由來麻痹自己罷了。

而且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怎麽能……

“陶晗，你看，有流星！”何骁突然打斷她的思路。

陶晗仰着頭，看着遙遠的星空群星璀璨，她順着何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一顆流行劃過。

她看着流星一閃而過，從高空到隕落不過剎那。

她仰着頭繼續等，可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第二顆流星。

她有些失望地呢喃，“我以為是流星雨呢！”

“新聞上都沒說今天是流星雨，所以我們能看見一顆流星，已經很幸運了。”他捏捏她的小腿，“你不要許個願望嗎？”

她搖搖頭，“這些都是不準的。”

在烏城的時候，陶晗和何骁看過一場流星雨，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星雨。

消息是何骁從別的同學口中得知的，那時候年少，少年少女們會把一場流星雨當作天大的事，班裏面的讨論聲不斷。

陶晗和班上的人交集不大，也沒有人願意來和她聊這些事情。反倒是何骁先聽說了這件事，他和同學們打聽清楚了準确的時間點，然後把消息告訴了陶晗。

“真的有流星雨嗎？”陶晗撲閃着睫毛問他，“我還沒有見過。”

“真的，聽大家說是新聞上播報的，應該不會是假的。”何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來解釋。

他見她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遂問：“我們要不要也一起去看流星雨？”

那時候何骁已經意識到自己喜歡她了，所以覺得等待回答的過程漫長又煎熬。直到聽見她說了“好”，他才松下一口氣。

流星雨前夕，何骁帶着她爬上了自家的屋頂。

何骁家是一層的平方，他小時候就經常爬到屋頂玩，想父母的時候也會爬上屋頂看星星，因為外婆說過人去世了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他。

陶晗膽子不大，緊緊握住他的手，讓他把自己從梯子上拉上去。

“你慢點，我還想多活兩年呢！”她恐懼着說。

“信我。”何骁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她，把他拉到自己的身邊。

何骁在屋頂上鋪了兩個墊子，讓她坐下。

陶晗望着星空，等了好久好久，手裏的瓜子都要吃完了依然沒有等到流星雨。

她皺着眉頭看手機，“怎麽還不到時間啊？”

何骁倒是比她有耐心，“再等等，時間不是還沒到嗎。”

陶晗只好手撐在墊子上，小腳無聊地在屋頂上點來點去。

“一會兒流星來的時候，我們要許願。”陶晗也記不清楚自己從哪裏聽說的，對着流星許願會很靈的。

“你許願吧，我來錄像。”何骁拿着手機。

“你不許願嗎？”她問。

“我不信這個。”何骁捏捏耳垂，“你許願就行了，我來給流星雨錄像。”這是他們第一次看流星雨，他當然要留個紀念。

陶晗生物鐘起作用了，她已經開始犯困了，眼皮也開始打架了。

何骁看着她像一只慵懶小貓的樣子，兀自笑了起來。他想讓她眯一會兒吧，他來盯着就好了。

陶晗将睡未睡，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何骁在搖她的胳膊，他說：“陶晗，陶晗，流星雨來了。”

陶晗立刻打起了精神，可能是人還沒有納過神來，都忘記了該作何反應。

何骁提醒她，“你快許願呀。”

陶晗雙手合十，眼睛都閉上了，又睜開來提醒他，“你別忘了錄像。”

那天，陶晗許了兩個願望。

第一，希望她和何骁永遠永遠這麽好，這是她替自己許的願望。

第二，希望何骁的外公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這是替何骁許的願望。

既然他不願意許願，那她就幫他來許願。

陶晗想着，她人也不貪婪，就像這兩個願望，希望一定要實現。

後來，經歷了變故，她才知道，對着流星許願是不會靈的，這些不過都是哄騙小孩子的話。

流星雨匆匆而過，陶晗睜開了雙眼。

她搓搓雙手，“快把剛剛的流星雨給我看看。”

何骁把手機遞給他，可她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張模糊不清星空照片，仔細看的話确實是有一兩顆流星閃過。

“何骁，視頻呢？”她把手機給他。

何骁翻了半天，額頭都急出了汗水，他心虛地說：“我好像沒把手機相機模式切換到錄像模式。”

他剛剛既激動又興奮，聽到陶晗的話後立刻按下了“開始”鍵，完全忘了把照相模式調到錄像模式。

而他按鍵的時候并沒有保持手機的穩定，一晃而過，導致這張照片模糊不清。

他眉頭緊蹙看着她，以為她又會生氣，他正思索着要怎麽哄她，可她卻說：“沒關系，這張照片也挺好的。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來看流星雨。”

而這張照片，何骁像珍寶一樣留了很多年。

陶晗腦海裏突然回憶起這段往事，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都收緊了力道。

她想起來了，突然間想起來了，怪不得在她加了何骁的微信時覺得他的頭像格外熟悉。

原來那張照片就是當年他們看流星雨拍下的那張，他一直都留着。

“何骁。”她叫他。

“在呢。”

陶晗吸吸鼻子，“沒事。”就是覺得我虧欠的太多太多了。

那晚，何骁把她背到了家裏。她趴在他的背上似睡未睡，何骁感覺有滾燙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猜，她應該是疼哭了。

他把她放在沙發上，輕輕撩起她的衣服，幫她把紗布拆開，然後上藥。

何骁用手輕輕摸了摸她背上的疤，他好想吻一下，吻遍她所有的傷痛。

何骁幫她換完藥，又叮囑她不要碰水，不要亂撓，人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