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油畫

油畫

*

何骁從陶晗家離開,剛到樓下,就給路柯打了電話。

“你從警局出來了嗎?”何骁問。

路柯人剛剛哭完,嗓子還有點沙啞,他刻意壓低聲線來掩飾自己,說:“出來了。”

“找個地方喝點酒啊。”何骁調侃着說。他擡頭望見這漫天星辰,料定自己今晚上是睡不着了。

“還喝啊!”路柯頹廢着說。

“不喝也行,怎麽也得聊聊啊。”

“那去你家吧。”路柯聳聳肩,他本來打算回家,但是行李箱還在何骁的車上,而何骁的車還停在大排檔附近,估計今天是開不回去了。

“來我家幹什麽?”

“借宿呗。”

最後,兩人坐在了何骁家的沙發上。何骁看着路柯臉上的劃傷,好心地幫他找了消毒用品,然後扔到他的懷裏。

“謝了。”路柯拿了兩根棉簽出來。

看到他消完毒,何骁也坐在沙發上,“聊聊?”

“聊聊就聊聊。”路柯也迫切地需要一個宣洩口。

何骁打開冰箱,掃了一眼,除了冰紅茶就只剩礦泉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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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冰紅茶還是礦泉水?”

路柯挑挑眉,“礦泉水吧。”冰紅茶還是留給陶晗吧。

何骁再次坐下,“陶晗後腰上的疤是從哪來的?”

“你看見了?”

“今天去醫院看見的。”

路柯點頭,帶點漫不經心地姿态說:“沒啥大事,就是我們去野營然後她不小心摔了下去。”

“這麽簡單?”何骁明顯不相信,要是這麽簡單的話陶晗完全沒有瞞着他的必要。

“那還能怎麽樣!”路柯扯扯自己的領子,突然也不想和何骁宣洩自己的壞情緒了,他現在迫切地需要逃離何骁,逃離這個比較敏感的話題。

“今天坐飛機太累了,我需要早點休息。”

路柯起身就要去卧室,卻被何骁拉着跌跌撞撞地坐下。

“今天你要是不說,就別在我家住了。”何骁想出了損招。

路柯拍開他的手,腹诽:真損。

何骁見他猶豫片刻,就知道這事有商量的餘地,他乘勝追擊,“我在陶晗包裏發現了勞拉西泮,她失眠焦慮是不是和野營這事有關。”

路柯苦着臉點點頭。

“除了這個,她還怎麽了?”何骁攥緊拳頭。

“她身體不太好。”路柯委婉着說。

“哪不好?”

路柯挺直了腰,“何骁,你也別問我了,今天我豁上去睡大街我也不能說,我答應過Hancy要保密的,這事她還挺在乎的。”

何骁知道自己問不出所以然了,卸了力氣,頹廢地說:“她從小就怕疼,還愛美,以前長一個青春痘都能愁半天,現在她後腰上那些疤,你讓我怎麽……”

何骁将頭偏向另一側,用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路柯突然間想起那天他找到陶晗的時候她的樣子,像是一個被撕碎的娃娃,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分不清楚沾的是泥水還是血水。

路柯拍拍何骁的後背,“那天我們野營下起了暴雨,我們找到避雨的地方的時候才發現Hancy不見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人沒啥活力,後背倚在山洞的崖石上,硬是挑着眼皮看着我進來。我們在山洞裏休息到雨停,第二天一早我要背她出去,可她說自己包裏的瓷娃娃丢了,非要回去找,那瓷娃娃應該是你送的吧。”

何骁轉過身來看着他,眼眶猩紅。他想起買杯子那天,她說自己不小心把他送的瓷娃娃弄丢了,原來是這麽丢的。

路柯自顧自地說:“我哪能讓她回去找,不要命啦。所以我就說既然她想找,我就陪她找,直到找到為止。你也知道,Hancy這人最怕虧欠別人,她絕不可能拉着我冒險,所以她妥協了。

“那天我背着她走了好久好久,她說她困了,想睡,我就讓她給我講講你們的事情,她說了好多好多,但就是閉口不提你的名字。後來你們的事還是我猜到的呢。”

路柯喝了口水,“我們被救之後,她在醫院昏睡了兩天才醒,然後就知道她的身體出了問題。她拜托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

路柯大概講完了事情的經過,人也放松了下來,他是不允許讓何骁和陶晗像他和年年一樣錯過的。

“至于身體出了什麽問題,這是Hancy的隐私,我沒法說。”

何骁一動不動坐在那聽他用簡短的語言講了兩人的遭遇,他頹廢着站起身來,“謝謝你。”

那晚,何骁反反複複地想,要是那天他再倔一點,再在她家院子裏多站一會兒,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也不會去英國受這些苦。

或者是,她走的那天,他不置氣,他去看看她,哄哄她,她是不是也願意留下來。

一抔月光從窗簾縫隙照進來,照在何骁的臉上。他一夜未眠,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想他們的那些往事,在想路柯講述的關于她的那些經歷。

翌日清晨,何骁頂着黑眼圈和青色的胡茬出來了。

路柯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強忍住沒有嘲諷他,“早上吃啥飯,我下樓買吧。”

“不用,你是客,我去買吧。”

他們兩個簡單吃了早飯,路柯拿着何骁的鑰匙就去開車拿行李了,何骁給葉紅打了個電話。

“紅姐。”

“怎麽了,我的鞋子改好了嗎?”葉紅很關心她過兩天會展時的那雙鞋子。

“快改完了,改完我給你送去。”何骁解釋。

“說吧,還有什麽事?”他沒有要緊事是不會來打擾葉紅的。

“紅姐,你認不認識比較好一點的皮膚科醫生,就是我一個朋友後背有點疤,好幾年了,我想給她找一個好的醫生看一看,她挺愛美的。”

葉紅是個人精,一下就猜到何骁說的“朋友”是他前一陣子提到的要追的姑娘。只不過,聽他這語氣,好像是受挫了。

“我聯系一下,然後告訴你好吧。”葉紅說。

“謝謝紅姐。”

“等等,你追姑娘不順利?”葉紅還是問出口了。

“不着急了,等她慢慢來吧。”何骁消沉地說。

挂斷電話,何骁在櫥子裏翻到了一幅油畫,油畫上畫的是一個中年女子還有一個小姑娘。他帶着這幅畫,去了陶晗家。

陶晗昨晚也沒怎麽睡,她又失眠了,但她突然不想吃藥了,于是從床上掙紮起來,開始修複那件沒修複完的皮衣。

早晨終于完工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件嶄新的皮衣,滿意地笑了。

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安靜,陶晗去開門,就看見了挂着黑眼圈的何骁。

“你昨晚上沒休息好嗎?”她溫柔地問。

何骁點頭又搖頭,舉起手裏的畫給她。

陶晗看見這幅畫,震驚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她問:“你在哪找到的?”

這幅畫就是她離開烏城的時候忘記帶着的那幅畫,畫上是她和陳穎的合照。

“你走之後,我們很快搬到了安置房,等我再次回老宅那邊的時候,房子都已經沒了,我在那片廢墟中找到了這幅畫,就帶走了。”他昨晚來她家看見她家牆上挂了一幅陳穎的畫像,才想起了自己當初收藏起來的這幅畫。

陶晗舔舔嘴唇,把這幅保護的很好的油畫抱在懷裏,“這是我媽媽和我的合照,我以為沒了。”

“我知道,所以我幫你收起來了,只是一直沒機會給你。”何骁解釋着。

“謝謝你。”

何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周圍的環境安靜到極點。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自己問:“你開心嗎?”

“開心。”

“那就好。”

何骁進了屋裏,又來幫她換紗布。

陶晗人有些忐忑,她怕何骁追問她關于後背上的疤的事情,但是他卻沒有再問。

他指尖微涼,輕輕幫她把紗布揭開,“我讓我老板幫我找一個好的皮膚科醫生,等找到,我帶你去看看吧。”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陶晗居然坦然地笑了,“不用這麽麻煩了,我現在也不在乎這個了。”她聳聳肩,“皮囊而已,我這人更在乎內在的東西。”

“那也好,我一會兒告訴她不用找了。”

留在她身上的疤,終究是他一輩子的痛。

她不願除去,那他就用一輩子來銘記。

何骁輕輕幫她把衣服拉下來,“你今天還有什麽安排嗎?”

“待會兒把那件皮衣給客戶送去。”

何骁擡眼,果然看見牆上挂了一件嶄新的皮衣,“你為什麽每次都要親自給人家送去,叫個跑腿不好嗎?”

陶晗手繞到身後把紗布扯平整,“每一件物品對客戶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我怕途中出點岔子,到時候我可賠不起。”她咯咯地笑着。

“那好,你路上開車小心點。”

“知道。”

“對了,你知道昨天大排檔到底是怎麽回事嗎?”陶晗問。

“昨天年年家的小孩貪玩,不小心把那兩個醉鬼的扔在地上的酒瓶子撞碎了,那兩個醉鬼就生氣了。年年連忙來道歉,可能是見色起意,那兩個醉鬼對年年動手動腳了,然後你就知道了。”

陶晗眉毛彎彎,“醉鬼?”她沒想到在何骁的嘴裏能說出這樣的詞語。

“嗯。都喝成那樣了,不是醉鬼是什麽!”

陶晗斂神,莫名其妙有些心虛,那她應該也算一個醉鬼吧,那天在京城喝的神志不清的。

“那你今天有什麽事嗎?”

“我也要去公司上班,再不上班,就等着被公司炒鱿魚了。”他打趣着說。

“那你的車是不是還停在大排檔那邊?”

“路柯早上去開了。”

“那你怎麽上班?”

“步行?”

陶晗擰眉,“開什麽玩笑。”YC公司距離這邊很遠的。

何骁以為下一秒她會說她來送他,結果這姑娘不按套路出牌,她在玄關處的抽屜裏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地鐵卡。

“喏,地鐵卡,我剛回來的時候特意去辦的,結果沒想到現在用手機支付就行了。但這東西不用也是浪費,給你吧。”

何骁接過,“那我還用還你嗎?”

“放你那吧,我也用不到。”

何骁腹诽:難道他就能用的得到嗎?

但他還是笑呵呵地塞進褲兜了,她的東西,再沒用也是好的。

更何況這東西也不見得這麽沒用。

何骁走後,陶晗把那張油畫挂在另一張的旁邊,她望着出神。

“媽,我以為這兩張油畫都丢了,但是前前後後居然都找回了,你看我的運氣是不是也不算差。

“媽,你說為什麽何骁這麽好啊,一張油畫都能幫我保存這麽久。”她捂住自己的肚子,“那你說他要是知道我們以後很可能沒辦法有寶寶,他還會接受我嗎?我昨天問他,他說他很喜歡小孩子的,我要怎麽面對他啊!”

陶晗抓住自己的頭發,她好像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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