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是冬季嗎

是冬季嗎

這是熟悉的味道。

018皺着眉，在裂開的地面站着，空中彌漫着一股很熟悉的氣味，他再也不想跑了。

順勢在旁邊的樹下坐着，就算是掉樹枝下來也無所謂。

他盤着腿支起腦袋，看着這重複過無數次的夢境，有些人和物已經被他記住，雖然只記住了特征。

比如現在跪在馬路邊上哭的眼鏡男、裙子被劃破的高馬尾、背上有塊咖色花紋的小土狗、穿着紫色棉襖的平頭男人……

棉襖？

018摸了摸自己身上單薄的衣服，原來這是冬天嗎？

穿得單薄是因為跑得匆忙，穿厚衣服的人可能正巧在外面。

他拍拍自己的褲子，褲兜裏有一個長方形的東西。

他按上兩下，屏幕亮起，顯示面部識別通過。

這個夢可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現在都能随意探索了。

018點進通訊錄裏看了一遍，又點進最上面那個“我”。

前面是一串數字，後面寫着名字，叫池……池什麽？

腦袋突然疼了起來，這東西……就算是在夢裏都不肯放過他。

“018，”有人推了推他，又叫了一聲，“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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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熟悉的味道來自這裏。

培養室的單人病房。

床邊坐着的趙初明格外憔悴，胡茬都冒出了頭。他捧着哥哥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那雙手涼得吓人。

“你叫我了嗎？”哥哥扯扯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

“沒有……”趙初明說，“我不敢。”

哥哥用手指點了點趙初明的眼底：“我睡了多久？”

“兩天，”趙初明頓了頓，“現在是第二天夜裏。”

018擡起另一只手，細微的痛覺讓他偏過頭看去，連接着手背的東西吊在左上側，白色液體，熟悉的三個瓶子擠在一起挂在鈎上。

身旁的趙初明摸着他的手背，一下下在自己的臉頰上蹭着。

門外吵得像在鬧市，病房将吵鬧隔絕開來，仔細聽還能聽見藥水緩緩滴落的聲音。

頭疼在此刻成了炸彈，018知道，頭部傳來的疼痛分為兩種，一種是因為外力打擊造成的創口，另一種是從神經裏鑽出來朝全身蔓延的痛。

“037去買飯了，很快就回來。”趙初明說。

“他給你說什麽了嗎？”018試探着問。

“沒有，”趙初明說，“他應該給我說什麽嗎？”

“沒，”哥哥偏頭看向門外，“外面怎麽這麽吵？”

“因為前兩天的‘情緒波動’，培養室人手不足，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去研究這次波動情況較為嚴重的‘人造人’了，”趙初明沉聲道，“這次去地面的‘人造人’沒有一個逃過‘情緒波動’，培養室和管理層對這次事件很重視，他們一股腦地跑去研究，才導致這種情況出現。”

“沒有一個逃過？”哥哥噌地一下子坐起來，“你什麽事都沒有，是不是……”

“我沒事，”趙初明按着哥哥肩膀，讓他躺下，“那個人拉着你，不肯讓我帶你走，培養室趕來時，我正在氣頭上，所以我在他們眼裏和那些‘情緒波動’者沒有什麽地方不同，只是持續時間比較短，受影響比較少的那一類。”

“沒什麽事就好。”018松了口氣，盯着頭頂那幾瓶藥水看。

和輸液瓶一起挂着的還有就診信息，上面寫了什麽他不知道，那幾天他也沒心情去看。

現在這件事卻揪着他的心。

018恨不得自己的視線會拐彎、能遠視，可以放大逐字查看。

門被人輕輕推開，那人蹑手蹑腳提着兩袋東西，像入室行竊。

“018醒了。”趙初明朝那人說道。

“終于醒了，”037把東西丢桌上，沖到床邊，“你還好吧，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是誰，你是誰，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永遠愛我？”

哥哥還沒說話，趙初明的不爽就已經表現出來了。

這人瞥了037一眼，也沒有給037搬把椅子讓他坐一坐的意思。

018嘆口氣，讓037坐在床邊。

“沒有哪裏不舒服。你是037我是018，我從沒說過永遠愛你這種話……”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037很是欣慰地點點頭。

趙初明打開037買的飯，将哥哥的床位朝上搖了搖，讓他能夠坐起來，最後又往哥哥背後塞了個枕頭。

“我喂你。”趙初明挑起一筷子晾了晾，熱氣拂到臉上，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看不清哥哥的模樣。

一碗飯就這樣吃完，兩人一個喂一個吃，037悶着頭吃自己的——這還是他們三個人第一次吃如此安靜的飯。

趙初明自己吃飯就沒這麽有耐心了，胡亂幾下喂進嘴裏，也不管燙不燙。

他扯出一張紙擦了擦嘴，把桌面的垃圾收幹淨後，對哥哥說：“我還有點工作要忙，熄燈前回來。”

018想讓他回去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再來也行，但趙初明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說完立馬就走了。

看得出來很着急，聽聲音出了房門便跑了起來——剛跑沒兩步就停了下來，大概又是被機器人攔住了。

037像是習慣了，只是看了眼018的藥水，算着大概還要多久，什麽時候可以叫工作人員拔針之類的。

018朝着037視線望上去，他問：“那個牌子上寫了什麽？”

037站起身取下來為他朗讀：“018，病因未确診，頭痛一星期，使用止痛藥……”

“行了，趙初明看了嗎？”018擺擺手讓037把牌子挂上去。

“他還需要看嗎？”

“什麽意思？”

“是培養室的工作人員給我打的電話，他們說013情緒波動很大，一直說要見我，”037回憶着，“我趕來的時候他滿臉都是淚，頭發都抓亂了，我叫他好幾聲，他就和沒聽見一樣……我被吓到，當時都以為你沒了。”

聽見037這麽說，018心跳愈發快了起來，心慌堵滿了他的胸口。

“等他反應過來，就這樣，”037俯下身子捏着018肩膀晃了晃，“018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了？你告訴我他怎麽了！”

“兩下就給我就晃暈了。”037甩甩頭說。

018深吸口氣：“然後你就告訴他了？”

“用得着我說嗎？”037說，“趙初明緩過來後說，培養室趕到的時候，他們看到你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了讓他別出院，都那樣了還不聽’，培養室把什麽都告訴他了，趙初明就鬧着要見我。大概是不太相信，非要聽我親口再說一次，再感受一下被打擊的心态吧。”

018無力靠在床頭，“他這兩天……去上班了嗎？”

“去了，”037說，“都是晚上去，白天他守着，我下班帶飯過來，熄燈前他來換我。”

018摳着床邊護欄，“他還說什麽了嗎？”

“沒什麽了，不過他這幾天都挺鎮定的……我怕是那天一下子崩潰，心理承受不住，怪吓人的，”037拿起018床頭櫃上的杯子擰開喝了一口，忍着朝裏面吐的沖動，他跺了跺腳一口吞下後說，“我就說他不太對勁，這水洗澡都得燙紅！”

水杯裏還在朝外冒着熱氣，018盯着看了一會兒：“我也是第一次見這麽燙的水，”他又問，“工作人員怎麽說，我能走嗎？”

“你還想着走呢，”018拍拍床邊，“老實住着吧，別說工作人員讓不讓你走，趙初明聽到這話第一個就得和你急。”

他和037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培養室外面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其間有人進來換了瓶藥水，還剩下最後一瓶就能拔針。

手背冰涼，018一手握住輸液的那只手腕輕輕捏了捏，他透過翹起一角的輸液貼看進去，針頭穿透皮膚朝裏面送着能止住疼痛的藥水，針頭周圍還有不知道哪次輸液留下的針眼，另一只手上則還瘀青着。

“你說，我不會就在這裏躺到六十歲吧。”018打趣道。

“不會的，”037想了想又說，“真到60歲……那我就在最後一天把你從這裏偷出去，死也不能死這裏，多沒意思。”

“那就拜托你了。”018莫名心情有點好。

“怎麽，你有想去的地方？”

“還挺想去‘聆聽地球室’的，有種在地面的滿足。”

“那裏你以前不是不愛去嗎，”037學着018的口氣，“沒意思，天天都是那個模樣，還沒走廊好看。”

“你怎麽說出來這麽欠揍，”018認真地說，“我真的很想去。”

“我這邊沒問題啊，等趙初明回來了你給他說說，”037說，“他和工作人員關系挺好，帶你出去遛個彎沒問題。”

“去哪裏遛彎？”趙初明推開門邁着疲憊的步伐，“在門口都能聽見你們說話。”

“你來了，那我就走了，”037裝作無事發生，“明天想吃什麽？”

趙初明說：“我已經和食堂說好了，你直接去一窗口拿就行。”

“那行，我走了。”037擺擺手，沒多說一句。

趙初明握住哥哥那只輸液的手腕，他問哥哥：“哥，你想去哪兒？”

“剛和037閑聊來着，我說想去‘聆聽地球室’坐一坐。”

“那我們明天去。”趙初明難得這麽好說話。

“咱們現在進不去了吧，”哥哥說，“那塊是授課區域，我現在連大門都進不去，掃臉會失敗，那扇門不認識我。”

趙初明指了指自己：“那扇門認識我，我工作會經常去授課區域，老師看我跑得麻煩，幹脆給我錄了一個。”

“那我們現在去。”哥哥笑着說。

“再等等。”

“什麽？”

“這瓶打完就去。”

哥哥愣了愣，他大概是沒想到，趙初明會一點猶豫都沒有。

趙初明擡頭看了眼輸液瓶，目測還有五分鐘左右。

“現在進去會被發現嗎？”哥哥問。

“你怕了？”趙初明的手指在哥哥手腕上輕輕按着，視線也一直停在哥哥手上。

哥哥點頭笑了笑：“對，我害怕被攆出去。”

“別怕，晚上沒人在那裏，”趙初明終于擡頭了，他的眼神裏全是痛苦，嘴邊的笑在此刻顯得格外牽強，“我在呢，大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