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灰色筆記

灰色筆記

018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儀器發出的聲音仿佛在空中被一圈一圈拉長。

慢慢悠悠轉進018耳朵裏時，又全成了電流的滋滋聲。

是耳鳴嗎？

018擡手捂住胸口位置，努力讓自己不穩定的心跳盡量平靜下來。

床尾的牌子上寫着床上這人的信息。

池從：休眠體，年齡26歲，情緒波動共享者。

池從？這就是池從嗎。

018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看着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這種感受并不真切，但沖擊力夠大。

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個多餘的人。

床上那位，才是真正的主體。

018試着叫了聲：“池從？”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他也看不懂儀器上顯示的內容。

但那些上下起伏的線條看着挺好的，按道理來說應該沒什麽問題——最主要的是，這個儀器并沒有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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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從的表情并不痛苦，他呼吸平穩，樣子就和睡熟了沒什麽差別。

018朝四周看了看，床頭櫃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筆記，他拖過一把椅子，坐在池從床邊，拿起那本筆記。

筆記本上面沒有灰塵，外殼是灰色，偏暗些的灰，摸起來還有些澀手。

裏面的紙張有點發灰，隐隐還能聞到一些味道，并不太好聞。

筆記很厚，和018那本日記本差不多——

這個人竟然沒死，我将他帶進地下基地藏了起來。真是慶幸，這個暫時的避難所管理系統還不完善，他被藏了一周都沒人發現。他身份證上寫着“池從”，年齡剛滿26歲，大數據搜索顯示這個人無配偶無子女，身份也即将被注銷，只要再将他藏段時間就夠了。

池從對我而言有大用，他的生命體征慢慢趨于正常，人卻始終沒有清醒，不醒也罷，不死就行。

地下基地的管理系統開始逐漸完善，池從被發現的可能性開始變大。他們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批機器人，無知、呆板、毫無人性。他們還給了我一個研究場所，讓我去制造什麽“人造人”。即使不情願，但我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池從不被發現的地方。

第一批“人造人”的效果很不錯，池從的性格特點很明顯，他的克隆人不得不被打上“瑕疵品”标簽，畢竟他的存在不能被人發現。

我決定将“瑕疵品”多制造幾批，以此混淆視聽。總覺得這個“人造人”計劃不是什麽好事，包括剛出臺的那條新規定，我當時是第一個反對的，但他們就和看不見我一樣，那還舉辦什麽投票大會？簡直毫無意義。

他果然在騙我，被我發現了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沒關系，我也做出了反擊，從今天開始“啼哭計劃”正式啓動，他想讓“人類”徹底消失，那我就讓“人類”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夢境互聯似乎出了什麽問題，池從的夢境出現在克隆體夢境中，出現頻率太過于頻繁，夢境內容和我設置的也不一樣。

他的夢境始終都是池從最後在地面看見的畫面。我不清楚這是不是什麽好兆頭，但這無疑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我的計劃還沒完成，池從和克隆體出現任何一點意外都是對我計劃的阻礙。

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人造人”大規模暴動，傷殘無數，當他們計劃停擺，他們就能明白，還是“人類”重要了。很快，很快了。

克隆體和“啼哭者01”關系愈發融洽。我要的可不是“人造人”和“啼哭者”的和諧，只有讓“啼哭者01”離開克隆體身邊，下一步計劃才能開始實行。

我堅信“啼哭計劃”是個偉大的決定，這個計劃無疑能讓地下基地重得生機，而我就是這個計劃最偉大的領導者。

我的名字将會在地下基地被衆人皆知。不，是整個地面，整個地球。

壞消息，池從竟然出現了即将蘇醒的跡象。這不是個好事，計劃不能再拖延，我需要馬上行動。

計劃進行中。目前看來一切都還不錯。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計劃能在預期時間內完成。祝一切順利。

計劃仍在進行中，已經快到收尾階段。此前所有的辛苦都會在這一次畫上圓滿的句號。我相信“啼哭計劃”一定會讓整個地下基地震驚，“人造人”一定會消失在人類視線中。我們，人類，是無法被這種東西所替代的……

這段話沒有寫完，剩下的話都被寫在後面一頁。

018繼續朝後翻着——

克隆體，如果你看到這裏，那就說明我的計劃到了最後一步。不，或許我現在應該叫你018，又或者是池從。

相信你現在已經看完了吧，不知道心裏作何感想呢？那麽，請允許我再說一次。

歡迎你，池從。

018擡頭看向四周，房間裏根本沒有監控之類的東西，這說明“書寫者”一早就料到他會來這個地方，并一間一間地進行查看。

他會發現那些事件，并打開這本筆記。

池從身後的儀器顯示的線條起伏突然變強烈，床上躺着的人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他明明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018的腦海中卻憑空出現一道聲音——焦急、年輕，和他一樣的聲音。

“跑，快跑，現在！”

018起身就要朝前方的門跑去，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儀器後面有扇暗門，在地下！”

018回頭詫異地看向床上的人，儀器上的線條變化和池從起伏的胸膛讓他難以置信。

他跑到儀器後面尋找暗門位置，池從說在地下，那開關一定就在——

“關掉儀器！”

018吼着：“關上？你要是出事了該怎麽辦！”

“放心，絕不會。”

池從絕對的肯定讓018不再糾結，他一把按下儀器開關，地面開始輕顫，地下通道緩緩出現。

他一頭鑽進去，下了樓梯就開始瘋跑。

這個路線他從沒見過，周圍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什麽管道裏面，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出現的門讓他別無選擇。

一推開，是一間空房間。

很熟悉的感覺，熟悉到018頭皮發麻，他僵硬地站在那裏，目光朝一處挪過去。

一條一條的杠畫在牆上，那是趙初明成長的痕跡。

這裏是單人間。

018快崩潰了，這個生活了好些年的地方竟然會通往那個所謂的垃圾房。

他不知道這是以前就打通了，還是他們搬走後才打通的。

如果是前者，那就真的太令人窒息了。

房間裏沒什麽變化，還是他們走之前的樣子，018沒多停留，看上一圈便匆匆回到家裏。

一進家門，018立馬沖去打開臺燈，坐在沙發上喘着氣。

他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接杯水咕咚咕咚下肚。

018癱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頂部映出的影子，他晃了晃腦袋，那個黑影也跟着一起晃了晃。

他伸出手張開合上，黑影也張開合上。

018咧着嘴笑了笑，黑影還是黑影。

“趙初明……”018喃喃着。

018的大拇指撫上無名指的戒指，他用大拇指輕輕撥弄着，目光溫柔地看着。

戒指被他摘下舉過頭頂，燈光将戒指映照得好大好大，大到那個影子戒指仿佛卡住了影子018的脖子。

影子不斷縮小，讓他喘不了一口氣。

艱難起身，他朝着昏暗的房間走去，018試探着踢了踢037的腿，037毫無反應。

018蹲下身子掐了一把，旋轉一擰，037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連呼吸聲都沒有快上一秒。

他站起身打開臺燈，從床底拿出他的日記本寫下一段話，又把那枚戒指夾在日記本中。

018将燈關上，日記本被他藏了起來。

手上一旦戴過什麽東西就會很快習慣，但你要是突然取下，就會很難适應。

坐在客廳沙發上，018在臺燈的燈光下看着無名指上戒指留下的痕跡。

戴着時并不覺得難受，取下才發現多了這麽一圈戒痕。

不疼不癢，卻實實在在留下了印記。

一個人待着腦袋裏只會不停地胡思亂想，018幹脆起身拖起地，又将家裏全部打掃了一遍——除開趙初明的房間，還有037睡着的那一塊地方。

做完這些，他估計着廣播也快響了。

018換了件沒穿過的新衣服，他沒有戴任何東西，就這麽坐在沙發上靜靜等着，在等什麽呢？

他也不知道。

等，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離廣播響起還有一小時，018等來了敲門聲，外面的人敲響一下，018沒有起身。

那人又敲上一下，018直直地盯着門口，仍舊沒有起身。

外面的人明顯有些不耐煩，他重重地叩着門，018知道，他等到了。

起身朝門口走去，018打開門，外面的人沒想到他這次如此果斷，擡起的手還沒來得及落下，只得停留在半空中。

“是你。”018說。

“沒想到嗎？”男人禮貌笑着。

“沒有。”

男人替018關上門，帶着他朝前走：“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我該怎麽稱呼你，”018看他一眼，“虛拟夢境的老板？”

男人答道：“我姓田，田義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