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我知道了,師兄。”他說。
他的聲音喑啞冷冽,像是結了冰的湖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沈銜鶴,直到現在,他師兄都不看他一眼。
他還在這裏讨人嫌做什麽呢?師兄怕是已在心裏怪自己擾了他的大好時光吧。
江禦嘴上應着,心裏也清楚當下他師兄是不歡迎自己的,奈何腳下卻像是生了根,紮入地下,暴風驟雨迎面逼來,他卻連避都不能避一下。
沈銜鶴自始至終都不肯看他。
江禦的喉結上下滾動,也說不出自取其辱的話了。
他是該出去的,他的确是該出去的。
何必留在這裏讓人看笑話呢?
江禦轉身離開,月光下,他的背影蕭瑟異常。
他走得很慢,或許還在妄想沈銜鶴會突然出聲叫住他,可直到他走出這座小院,師兄都沒再開過口。
江禦走了。
他終是走了。
沈銜鶴擡起手,覆在自己幹澀的眼眸上,漆黑的房間內安靜得可怕,好像一丁點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合歡宗的弟子在旁邊輕聲問:“沈宗主,還要繼續嗎?”
沈銜鶴聲音沙啞道:“不了,明日再說吧,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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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下,又溫柔道:“剛才江禦吓到你了吧,他一時激動,失了分寸,我代他向你道個歉,我見你劍用的不錯,正好我那裏還有一把月宮石鍛造的細劍,送給你吧。”
合歡宗弟子連忙拒絕道:“不用不用,您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了,這樣的寶劍您還是留給太清宗的弟子吧。”
沈銜鶴道:“宗門內的弟子很少有使細劍的,我覺得那劍很襯你,收下吧。”
合歡宗弟子沒再推辭,他想了想,問沈銜鶴:“江前輩可能是誤會了,要不您去解釋一下?”
沈銜鶴道:“明日再說吧。”
其實這種事又有什麽好解釋的。
耳邊傳來窸窣穿衣聲,那弟子說:“那我先走了,沈宗主您好好休息。”
沈銜鶴輕輕嗯了一聲,其實他應該起身送一送他的,只是與江禦說的那三句話,好像已經把他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不多時,房間內就剩下沈銜鶴一個人了,他半阖眼,月光撫過他的面頰,恍惚間,他看見窗外站了個人,以為是江禦,再仔細去看,卻是一道竹影,沈銜鶴閉上了眼睛。
月華流轉,銀輝灑了滿地,潺潺清溪浮着月光似一條玉帶懸在山間。從沈銜鶴的院子出來後,江禦魂不守舍地沿着腳下的路一直往前,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推門後看到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來,任憑他念上千百句經文都無法忘掉,師兄的頭發那麽長,散亂在床榻上,像是一片墨色的流雲,他雪白的臉頰上泛着些微紅暈,眼睛濕潤的……
然而馬上他就會想起床榻上的另一個男人,江禦一時後悔今日自己回了這太白峰,一時又嫌棄自己剛才出手太慢,在他師兄出聲之前,就該把那個人一劍殺了。
可殺了之後呢?
他師兄會傷心,或許還要怨恨他,從此再不會理他了。
他怎麽能讓他師兄傷心?
不知不覺間,他已來到後山,四野寂靜,星辰寥落,四五塊高大的白石屹立在四周,夜風吹拂過來,仿佛在嘲笑他這番回來是自作多情。
江禦扯了扯嘴角,從來沒笑得這麽難看過,他擡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髒在胸腔裏好好地跳動着,但他難受得厲害,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他師兄不喜歡他了,喜歡上別的男子。
這有什麽不好的?
他昨天還在苦惱以後該如何和師兄相處,如果他讓師兄失望了怎麽辦,現在都不用了,有人陪着他的師兄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做着一場夢,從發現那張寫着“沈銜鶴心悅江禦”的紙片時他就在夢中了,他在夢中渾渾噩噩、懵懵懂懂,只是不等他把一切都看得分明,月墜花折,星奔川骛,很快一切又杳無蹤影了。
現在,這場夢也該醒了。
江禦抽出鞘中長劍,一劍揮去,碎石穿空,丘巒崩摧,浩大罡風卷起落花落葉,攜去雲霄,驚退漫天星辰。
他不記得自己揮了多少劍,等他恢複了理智,四周所見只剩下一片狼藉,無一完整。江禦苦笑一聲,扔下手中的劍,他仰頭遙望蒼茫夜空下矗立太白峰,這個長夜何時才會過去。
冬去春來,日升月落,世事變幻自有定數,長夜終會過去。
當清晨的第一道光落在太白峰上,後山背光仍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中,江禦提劍往回走去。
走到半山腰時,看到一綠衣青年從山上下來,正是昨晚他在沈銜鶴床榻上看到的那個。
江禦看到他的一瞬間,便想到數種将他悄無聲息地殺死在這裏的辦法,誰也不會知道。
這位合歡宗派來的弟子名叫曲星,比沈銜鶴小了三歲。他在合歡宗的時候聽過許多江禦的事跡,對他十分敬仰。只是昨晚事發突然,兩位大能對峙,他根本不敢吱聲,不過他想江禦如果知道沈宗主的苦衷,應該會理解的。
他完全不知道江禦的腦子裏藏着怎樣惡毒的念頭,恭恭敬敬走上前去,主動道:“江前輩……”
“不敢當,”江禦壓制住殺人的念頭,冷冷看他,語氣陰鸷道,“或許該是我叫你一聲嫂子才是。”
“這、這怎麽當得呢?”曲星的臉一紅,他只是來幫沈宗主破除無情道的,萬萬不敢奢想做太清宗的宗主夫人。
江禦掃了他一眼,實在想不明白,他師兄怎麽會喜歡上這種蠢貨,他怕自己再和他待在一起會真忍不住了結了他的性命,正要離開,餘光忽然注意到曲星腰間的那柄細劍,江禦目光一凜,厲聲問他:“你這劍哪裏來的?”
曲星吓了一跳,答道:“是、是沈宗主給我的。”
江禦擡步便走,再多待一刻,這人必要死在他的劍下。
不是心悅他的嗎?為什麽這麽快就喜歡上別人,那紙上寫的都是假的嗎?
這些話他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的,他應該當做那些話從來都不曾存在過,與他師兄做這世間最和睦的一對師兄弟。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難以忍受。
江禦爬上太白峰,見沈銜鶴正坐在檐下,空翠煙霏,春光正好,他微微阖眼,似又要睡去。他走過去,低頭看了他會兒,出聲道:“師兄的眼光着實不太好,那樣的貨色也看得上。”
沈銜鶴聽到聲音擡眸看他,怔忡了一會兒,曲星确實無法與江禦相比,可這修真界中,又有誰能比得過他師弟呢?
他輕嘆道:“師弟,曲星是很好的人,你不要這樣說他。”
江禦嗤道:“師兄倒是護着他。”
他師兄現在已經開始為了個外人教訓他了,也許他才是那個外人。
江禦唾棄自己的矯情,只是心中酸澀,并非他能控制,他張了張唇,良久,才啞聲對沈銜鶴道:“師兄,我是來跟你辭行的。”
“又要走了嗎?”沈銜鶴問他。
江禦抿唇,看向沈銜鶴,這是自他發現沈銜鶴對他的心意後第一次敢直視他的眼睛,他聲音發澀:“反正師兄也不想看到我,不是嗎?”
沈銜鶴平靜地回望着他,沒有說話。
江禦點點頭:“我知道了,師兄,祝你和……”
他一時有些說不下去,嘴唇張合幾次,才找回聲音繼續道:“祝你和他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說罷,也不等沈銜鶴反應,轉身就走。
只是沒走出幾步,他又停下來,背對沈銜鶴,幾片斑駁樹影落在他的肩頭,他說:“若日後師兄你真要與這人結為道侶,那喜酒也不必請我回來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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