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謀權

謀權

一連十天過去，皇上始終宿在蕊妃的寝宮，不理時政，不問朝事。這種不負責的做法說怪不怪，畢竟穩坐上位幾十載，他從來也不是什麽勤快皇帝。賢能這種東西，沒有也不去争着要，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心寬體胖？

在外人看來，他是深陷花天酒地之中，真正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不過，後宮的女人對理妃的失寵可謂是喜聞樂道，坐井觀天久了，人也跟着歪曲起來。見不得別人受寵，亦樂于見別人失寵。

沒有不掉馬的寵妃，宮裏永遠不缺新人。可是，若說奇怪之處，也并非是沒有。

蕊妃如今身懷有孕，難道皇上現在好這口？

——那還是他最變态！

不論國事只論家事，皇上是個什麽德行，宮裏的女人最有發言權了，三天兩頭換新人，修繕新宮殿、新的玩樂場所，這都是家常便飯的事。一腳天一腳地的帝王情，寵的時候是真愛，丢的時候就當沒這個人了。

抱怨歸抱怨，可這後宮裏，仍有不少女人都羨慕着張芯蕊。這女人可以算作奇跡了，一招中獎身懷優孕，這是多麽大的運氣啊！失寵不過三日的時間，瞬間又得了第二春，縱橫後宮近十年來看，她也算是祖墳冒了青煙，祖上燒了高香，。

只可惜這煙不是什麽正經煙，這香也不是什麽正經香。

各宮眼睛盯着延福宮，期着盼着她什麽時候落魄，屆時踩上兩腳也不多。張芯蕊自己也門兒清，将這笑話捂得頗為嚴實，足足裝模作樣了十天的時間，營造一片喜樂歡笑的寵妃生活，裝得她自己都快信了，若不是瞧見昏迷不醒的言帝。

皇帝的寵愛這一說辭，騙得過涉世未深的秦青青，卻不能瞞得過宮裏所有人。好奇心翻滾噴湧，一觸即發。最先行動的人，也是最有理由一探究竟的理理。

後宮裏并非沒有主事人，雖然容顏老去，寵愛不再，但是權利在手，早已起了疑心。奈何延福宮上下堅如鐵板，全是皇上特意為張芯蕊生子準備的忠誠之人，不聞不問不聽不說，反倒是擡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是時候硬闖，只是要用對棋子。

這棋子自然就是心甘情願被利用的理理。她入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背後的勢力卻不容小觑。她身為束王一脈，卻瞞着束王之母的瑛貴妃，去求了成王之母翁淑妃，約上青貴人一起拜訪延福宮。

翁淑妃自然也不是傻的，一面火速叫了成王入宮候着，一面等着理理從“前線“發來的消息。

如今束王和太子已經出城多日，少說快馬也要七八日的功夫才能趕回京都，就算召集兵馬都來不及時間準備。言錦那個傻的不能做數，成王自然是宮裏的獨苗苗，可謂湊齊了天時地利人和。

Advertisement

前提是，老皇帝當真藥石無醫。

張芯蕊小腹微微隆起，橫擋在延福宮的門口，看着來勢洶洶的兩個漂亮女人，往日裏溫柔的面龐格外可怖，仿佛秦青青再往前邁一步，就會一爪子撓花她的臉。

“芯蕊，你為什麽不讓我們見皇上，你都懷孕了，也該注意一下身體吧。”青姐明顯信了宮人的謠言，皇上享受着和孕婦的新玩法。可就算再喜歡這一口味，也要注意下肚子的孩子吧，這後宮裏寵愛沒得快，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她不信張芯蕊不懂！

這也是理妃說服秦青青的理由，一個沒有頭腦、沒有心眼的人，能為別人所用，也能為她所用。

“讓開！”

“不讓！”張芯蕊瘋狂搖頭。

“你不讓開就是心虛，你在圖謀壞事，你要加害皇上。危害江山社稷，你是國之蛀蟲！”理理義正言辭，勢必要破開她的延福宮門。

一個女人，沒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能力，就不要站在門口逞強，即使她是孕婦也不行。

小太監強拉硬拽，硬是給兩位讓出一條路來，秦青青在前面探路，理理身後跟着三個太醫。做戲當然要做全套，既然假借擔憂皇帝之名，必然要帶上太醫，沒事就算是自己的借口，若是真的出了事，也能洗脫自己的嫌疑。

言帝這些時日過得不好，身子骨日漸虛弱，身體層次是其一，精神層次又是另外一重。從衆星捧月一下子跌落成泥，清醒的時候不多，卻每每對男人這個身份加以否定和刺激，久而久之，是個人都會出問題。

即使有着諸多猜測，闖進來的人裏也無人猜測到眼前的此般場景，皇帝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虛弱的身體，蒼老的面容，不過短短十日的功夫，像是老了十歲還多。

一旁伺候多日的太醫終于等到了救援，看見理妃身後的三名太醫，哭得比妃嫔們都要大聲，也不知道是在為誰而哀嚎。

“皇上！”秦青青兩步上前哭成了淚人，感情不似有假。

“快去看看！”理妃顫抖着手慢慢走近，一時間難以接受這種結果，腦子裏飛速地旋轉，眼眸裏也知道憋出來一泓清泉，“怎麽會這樣呢，都是臣妾來晚了。”

兩個女人發現了真相，被禁锢住的張芯蕊自然也得了自由，她面色鐵青地站在一旁，張張嘴想解釋，實在沒能編出來一個完美的理由。

楊青下的毒？

——他有什麽理由下毒呢？為什麽選在延福宮下毒？毒發後為什麽不找太醫？

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可那杯茶本就是她呈上去的，她就是黃河本黃。

太醫號脈許久，看人面黑氣喘，脈弦緊而沉澀，這分明就是腎子出了問題，想掀開被子看看情況，又顧及着在場的妃嫔，只得道上一句“身體虛弱、內裏紊亂”來。

“當真如此？”秦青青自是不信，她嗅覺天生靈敏，早就聞到薄被下面有一絲血腥味。說來她也是好心，生怕庸醫查看不出真正的傷口，耽誤了病情。

誰料這麽善意地指點，叫皇帝丢了裏子和面子，想藏着掖着的東西再也瞞不住了。任由青貴人上前掀開薄被，在場衆人無不是驚呼出聲。

可憐一代天子活到最後，連最後的尊嚴都消失殆盡！

如果可以，秦青青願意退回方才的三十秒；如果可以，太醫們豁出性命也要加以阻攔。宮廷秘事洩露出去，見者有份，誰又能看見明日的太陽呢？即便是病弱的老虎屁股，也摸不得！

“是不是救助的時間晚了？”理理最先清醒過來，一面引導着太醫說出“實話”，語氣暗含威脅。另一面則是将敞開的薄被蓋了回去，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看到，這延福宮裏的人都該死，可她還不想死。

“若是當日即使搶救，說不定一切都來得及。”上了年歲的老太醫最懂套路。

本就承受不住打擊的張芯蕊腿腳一軟，空洞的眼睛裏寫滿了絕望。她是一步錯步步錯，沒了楊青這個主心骨之後，更是連腦子都不清醒起來，不知不覺陷入了理妃的圈套裏都不自知。身子往左一歪，沒纏好的小枕頭卻露出個邊邊來。

“你沒有懷孕？”秦青青又補上一刀。

哪怕宮殿裏嘈雜，哪怕沒人真的關注她，哪怕沒有人感同身受，大家也都得知張芯蕊的心如死灰。方才還高高在上的蕊妃一瞬之間成了喪家犬，她扯着嗓子哭嚎起來，根本不在意形象和顏面，她再也沒有這兩樣東西可言。

“出去，都出去！”細微虛弱的聲音來源竟是言帝，他不知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瞧見圍在這裏的莺莺燕燕只覺得腦仁兒疼，一向喜歡的脂粉香味也覺得嗆鼻，忙趕了她們出去。

理理最後一個出門，臨走前聽見一句“不要見到這些女人”，聲音極小，卻聽得真切。她抿嘴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很快又埋了下去。

沒了男人那東西，可不是讨厭女人嘛！

她是多麽善解人意的皇妃啊，見不得女人不要緊，自己的兒子總能見上一面吧！

有翁淑妃的接應，成王很快進了後宮。

任他們如何猜測，都想不到事情真正的來龍去脈。

身為罪魁禍首的張芯蕊怕死，可她更怕死前的刑罰，與其被折磨一番再死去，不如一杯鸩酒了此殘生。這毒藥還是楊青給她的，或許她當初選擇和楊青一起出宮，結局是不是會更美好？

事情到此地步，成王其實并不在乎事實的真相，認罪的人死無對證，這案子也沒必要衆所周知，互相留下點體面，或許是他爹最後的奢望。

“父皇，兒臣找了最好的太醫，一定能救您。”鱷魚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言帝也是難得瞧見兒子眼中的溫情。他擡擡胳膊，摸上成王的腦袋，轉而又嘆了口氣：“叫言錦來。”

成王頓了頓身子，兩行清淚在一瞬間戛然而止，悠悠地挂在臉上，和呆滞的他裏應外合。即便是隐匿鋒芒，在太子和束王之間的鬥争中，努力縮小存在感的他，也并不是個蠢笨之人，能在這個時候入宮，他的野心昭昭，也該能讓言帝看清了。

可惜他爹雙眼渾濁，嘴裏喃喃道：“叫言錦來見我。”

“父皇，三皇兄不肯來。”他糾結着，仿佛難以啓齒，“他不肯原諒你。”

“不原諒……不原諒啊……”言帝說着說着竟然笑出聲來，可那聲音悲涼無助，淚水順着眼角流下，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疼痛，侵入心房，深入骨髓。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半輩子花天酒地的事情做了不少，可唯一追悔莫及的舉動，是他意識不甚清醒而為，想同這個被他傷害的兒子道個歉，卻也沒有這個機會了。言錦怕是恨毒了他，沒有盡到父皇的責任和義務，又狠狠的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含恨吐了一口血，咳嗽幾聲又沉沉睡去。

“兒子，你是注定的天子。”翁淑妃從頭到尾沒看皇帝一眼，她失寵多年，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她的兒子，可惜有太子、束王在前，他們母子二人什麽都做不得、辦不得，終于等到了今天！

成王聞言看向他的母妃，方才的悔意全然不見，他等了、盼了這麽多年，不應該為一個冒險的舉動而後悔，即便那是父皇的心結。

做都做了，現在道歉還不是一樣的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