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世:美人癖
第一世:美人癖
時間轉眼就過去了,當初說以後再說以後再做打算,結果三年來還是沒有做出什麽改變,公主下降,一年前便已經開始籌備婚禮了。
如今及笄剛過兩月,虞桐便要出嫁了。
鳳冠霞帔,滿眼的紅色映得她紅霞滿面,即使她心裏是滿滿的抗拒和厭惡,這樣子一眼看過去還是覺得會帶着點新嫁娘的嬌羞。
長安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後。
前朝的公主出嫁,儀式都是異常盛重,事事以公主為尊,但是今朝開國太祖為了洗掉自己身上亂臣賊子的印記,把前朝許多制度都改了一遍。
這公主下降一事自然也是改了的,只是當時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好的主意,便只是純粹地改成和民間成婚風俗一樣。
虞桐本該是戴着蓋頭等着封赭進宮接她的,然而她不想這麽做,宮裏敢忤逆她的人又沒有幾個,所以,最後她是站在太和殿殿前等着封赭過來。
隔着一層帷幕,外面的人隔得遠壓根沒法看清楚她的樣子,她卻把外面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甚至連封赭騎馬出現在宮道上,掀起眼簾看過來的那一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封赭喜玄色,是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穿玄色好看也是人盡皆知,這是虞桐第一次看他穿玄色以外的顏色,還是紅得仿佛要灼燒人眼眸的大紅色。
但是即使是這樣炙熱的顏色,他看起來和穿黑色的時候也并無什麽大的區別。
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冷得像塊終年不化的冰。
熟悉得叫人心顫。
虞桐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出來。
“殿下…”長安蹙眉看着她,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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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桐笑着神色恍惚地看向他,眼神觸及他的臉時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眼淚沖刷得臉上妝容都有點花了。
“長安,你帶我走好不好?”她話說得那般輕,仿佛棉絮飄散在空中,風一吹就要散開。
長安沉默,伸手拿出手帕在她臉上細細擦拭,她哭得太兇,眼淚把妝容都弄得模糊起來,很難看,她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但是他幫她擦拭的手還是那麽溫柔細致,一點點地把她臉上模糊的妝容擦幹淨,他看着她的眼神依舊那麽溫柔,像是以往每一次她回過頭都看到的,仿佛他永遠都會站在她身後的眼神。
虞桐以為他會答應的,但最後他只是收起了手帕,笑着說了一句:“殿下說什麽胡話呢?”
雖然說他之前也曾經有過這個想法,但是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即使是之前虞桐說過喜歡他的話,但是他知道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她是今朝最受寵愛的公主,先不說他能不能帶着她逃到天涯海角,即使是能做到,他也不能帶她出去,她一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雖然這樣說很挫敗,但他給不起。
他給不了她最好的,所以他只要陪伴着她就好,一直一直,陪着她。
更何況,之前那麽長時間她都沒有提出過來,現在卻突然這麽說,也只是心血來潮吧,一時間不能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等今天過了,她也會和以前一樣,即使不喜歡也會慢慢接受的。
虞桐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一下,對啊,她說什麽胡話呢,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她看着前面宮道上越來越近的封赭,神色恍惚間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長安。
她笑着對他說了一句話:“長安,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
說完也不看長安是什麽反應,直接轉頭沖了出去,連蓋頭都沒有戴。
夾道兩旁的人都被公主殿下這般大膽的行為驚了一下,紛紛轉眼就看準驸馬的臉色,卻看到驸馬爺依舊一副沒有表情的表情,心裏瞬間就淡定多了。
虞桐走上前,封赭依舊坐在馬上低垂着眼簾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疏離,半分欣喜都沒有,甚至連做下樣子下馬扶她一下都不曾。
這一幕,何等熟悉,又是何等的令人心酸。
虞桐心想,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冷情之人呢。
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心。
本朝制度,公主大婚當日是歇在驸馬府中,次日再搬到公主府,長安作為虞桐最受寵信的內監,當晚本應該跟着虞桐的,但是他終究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
雖然想着這樣對她是最好的,但是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
何況,內監當晚是要在門外守着的,他不想在外面聽着她和別人的白首不離、早生貴子,更不想親耳聽到她為人婦為人妻。
他終究只是個凡人,做不到大公無私,親手将她交到別人手裏已經很可悲了,再親眼看着這個過程,他會發瘋的。
他在公主府裏守了一晚上,沒有等到她熟悉得身影,卻只等來了一個“公主殿下薨了”的消息。
渾身血液都冷得快要結冰了,明明是陽春三月,卻冷得好像整個人泡在冰水裏,沒有一絲溫度。
恍惚間仿佛看到年幼的她站在他面前,笑着說:“你的眼睛真好看。”和他看到她的最後一面,她紅着眼睛,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着對他說:“長安,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
今生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和最後一眼就這樣宿命般重合起來。
她自然是說過的,只是她卻不記得了。
她忘了,忘得一幹二淨,也許這在她人生裏只是極其微小的一段插曲,但于他而言,卻是此前人生唯一的光亮和此後無盡黑暗痛苦的開端。
她入皇陵的那天,他也在一旁看着。
本來按照太祖的定下的規矩,公主出嫁後是不該入皇陵的,但是皇上悲恸之下,不顧群臣反對,直接下了谕旨把公主葬入皇陵。
雖然封赭在此事上并無什麽過錯,畢竟是公主自己服毒自盡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女兒就是因為這個人死去的,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當年自作主張把女兒許配給他,皇上還是下旨禁止封赭靠近皇陵,甚至是廢除了這件婚事。
身為公主身前最寵信的內監,長安上前在她陵前磕了幾個頭,一如當初虞桐在失憶後醒來後看到的那個樣子,那般用力,額上都散開一片血跡,血液順着臉上的輪廓流下,似是幾行血淚,觸目驚心。
在起身回頭前,他終于又看了她一眼。
她臉色那般蒼白,唇色烏青,像是雨後衰敗堆疊在泥濘上的海棠花瓣,沒有一絲生氣。
從今往後,這世間,他又是孑然一人了。
再不會有人對他說——
長安,你眼睛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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