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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複賽那天出奇的悶熱,整個平州市都被低壓的黑雲和機械的蟬鳴聲籠罩。
駱音和小米在午後準時到了複賽現場,手底下員工都走光的羅茜要看店,便沒有陪同前往。
複賽和初賽在同一地點,不同的是,三位評委終于現身于燈光之下,選手表演完畢後他們還要作出評價指導,最後投出通過或反對票從而确定決賽名單。
只要得到兩票,選手即可進入決賽。
決賽在一周之後的平州大劇院舉行,不光會有專業交響樂隊進行伴奏,屆時平州電視臺還會對比賽進行現場直播。
大提琴組的比賽正式開始,十五名選手齊齊坐在門口候場,氣氛明顯比初賽時更加緊張。
駱音是七號,不前不後。她倒不緊張,畢竟是個業餘選手,能進決賽是運氣,進不了也沒有關系,重在參與。
“請大提琴組七號選手入場。”
聽到叫號,駱音“騰”的站了起來,深呼吸過後穩步走進賽場。
劇場和電影院的小影廳差不多大小,舞臺上依舊只有一把椅子,舞臺下不遠處的評委席被頭頂的聚光燈照亮,三位專業評審依次而坐,劇場中有幾個機位正在錄影。
駱音走到舞臺中央的椅子前站好,又朝評委們鞠了一躬。
“七號,駱音選手,請開始你的演奏吧。”
說話的是坐在最左邊的評委,平州市交響樂團總指揮杜可。初賽時駱音曾給他留下過挺深的印象,于是杜可拿起話筒朝她寒暄了一句。
駱音的視線掃過杜可,看到坐在中間的許老師愣了一下,以前學大提琴的時候聽過許教授的視頻課,受益匪淺。她的視線移到右邊第三個評委,那是個留着一頭烏黑長發的年輕女子,氣質溫柔沉靜,正直勾勾地注視着自己。
駱音當即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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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夢禾。
高中時代的學姐周夢禾,和駱音一樣是學大提琴的。
“你可以開始了。”
說話的不是周夢禾,是杜可。聽他重複了一句,駱音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比賽中,趕緊坐下。
周夢禾什麽時候成評委了?按時間來算,她的确也快畢業了,之前聽說好像是去了海外深造……駱音的腦中閃過無數個問題,怎麽也無法集中注意力。
她不敢擡頭,默默做了個深呼吸,自言自語說,比賽比賽,專心比賽。
結果,拿弓的手已經開始抖起來。
完全沒法繼續下去。
此刻,周夢禾正高高在上審視她,還沒開始就放棄未免也太丢人……駱音想着,悄悄挪出一只手狠狠掐了把大腿肉,一陣熟悉的痛感襲來直到大腦皮層,可算是清醒了。
小時候的駱音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練琴,一會兒想看動畫片一會兒想出去玩兒一會兒又想吃零食,奶奶總是裝作嚴厲實際只是輕輕掐掐駱音的胳膊,督促她認真練習。久而久之,駱音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精神無法集中時,她就會狠狠掐一下自己。
疼了就清醒了,這倒是個真理。
清醒的駱音擡手運弓,開始演奏她的比賽曲目,《離別曲》。
演奏完畢,駱音起身朝評委鞠躬致意。
站在空蕩蕩的舞臺上等待評判,駱音覺得自己像個正在接受審判的犯人一樣,明知結果走向,卻依舊抱着些許期望。
“好精彩的肖邦!”杜可說着,舉起了寫着“pass”的小牌子,眉飛色舞對臺上的駱音說,“雖然有瑕疵,但和初賽時一樣,你深深打動了我!這已經足夠了!我想在決賽看到你,給你通過!”
駱音愣了一下,趕緊又鞠一躬表示感謝。
“許老,您怎麽看?”杜可湊過去問許教授。
許教授推推眼鏡,看了眼舞臺上的選手,湊近話筒慢慢說,“駱音選手,你很會通過樂器來表達作品的情感,這是很難得的優點。但是你的缺點也很明顯,演奏随性,就拿這首曲子來說,好幾個小節處理得太過草率,音準上也有瑕疵。不過,這些都是能通過不斷練習改善的,祝你越來越好。”
他頓了頓,又看了駱音一眼,倒是很客氣地說,“我要求很嚴格,不通過。”
駱音虛心地點頭,她早料到自己不可能在許教授這裏拿到一票。
“該你了,夢禾。”杜可同樣料到了許教授的不通過,又扭頭湊到另一邊問周夢禾。
周夢禾是個新人,而且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娛樂圈,眼下更是需要擺出謙遜親和的态度。對之前的選手,她一律給出了pass票。
杜可覺得,只要他自己給通過,加上周夢禾板上釘釘的一票,駱音妥妥進決賽。
在等待周夢禾開口的幾秒裏,場內突然出奇的安靜,駱音咧嘴笑了一下,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聚光燈下的評委席,卻見周夢禾飛速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躲開了熟人寒暄的一笑。
“我同意許老師說的。”周夢禾低下頭,不假思索地說。
話音落,駱音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詫異、費解,更多的是無法釋懷。評委席上,杜可瞪圓了眼睛,就連許教授也挺意外,扭過頭看了眼周夢禾。
“啊?”杜可愣住,皺起眉頭小聲問她,“夢禾,你不給她通過?”
周夢禾慢慢擡起頭,望着杜可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小聲說,嗯。
駱音心裏有底,以自己的水平進決賽不太容易,但她依舊費解。沒想到樂團的總指揮杜可會給她pass,而昔日的熟人周夢禾卻投了否決票。
可以說是毫無情面了。
退場後駱音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賽場外等着比賽全部結束,她想見周夢禾一面。
又過了近兩個小時,天色漸暗,大提琴組的最後一位選手興高采烈地奔出賽場,劇場的燈光終于熄滅,三位評委先後出現在門口。
駱音從暗處迎上去,沖走在最後的女評委喊了聲,“夢禾……”
周夢禾停下腳步,看了眼駱音并沒有回答。
“咦?你不是剛才拉肖邦的妹妹嗎?”杜可回過頭,眼尖認出了駱音,扭頭問周夢禾,“怎麽,你熟人啊?不對啊,熟人你還不給pass?”
尴尬在周夢禾的臉上飛速閃過,瞬間又恢複了自然的微笑。
駱音朝杜可笑了笑,搶先自我介紹說,“老師,我是夢禾的……”
“她是我的粉絲,之前在綜藝錄制現場見過,”周夢禾打斷了駱音的話,客套地朝駱音笑了一下,“你好,我們去那邊說吧。”
我是她粉絲?駱音腦袋裏打滿臉問號。
近看周夢禾,她既漂亮又精致,穿一身面料考究的素色連衣裙,很有演奏家的調調。她的腳下踩着細高跟使她比駱音高出了整整一個頭,搭配之前那番話一道體會,非常居高臨下了。
駱音擡頭望着周夢禾幾近完美的臉,突然覺得有點不認識她了。
一側是走廊一側是洗手間,幾乎沒人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周夢禾停下,駱音趕忙沖她說,“學姐,你回來了!真沒想到你現在都是明星了!”
駱音說着,想拉住她的手,周夢禾卻生硬地朝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粗線條的駱音這才察覺了不對,一時語塞。
“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你通過嗎?”周夢禾突然問。
駱音搖頭。
周夢禾冷笑,“因為你不配。”
駱音的笑容僵在臉上,逐漸退去。現在和過往的畫面不斷交織,她感覺很糟糕。
周夢禾冷冷打量着駱音,毫無感情地說,“你是個罪犯,一個不清不白的人,決賽會現場直播,成千上萬的人在電視機前收看,只要有一個人把你認出來,那就是我們賽事的污點。”
“不是,”駱音的臉頰瞬間滾燙,腦袋裏嗡嗡直響,不忘反駁說,“學姐,當年那件事你知道的,我是替你……”
周夢禾擡手打斷她,沉着臉迅速說,“駱音,是你當年說家人病重急需一筆錢,是我好心幫了你。你入獄前收了我們周家兩百萬的事,不會已經忘了吧?”
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戳在心間,駱音愣住,閉嘴不說話。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勸你好好想想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以後千萬別再說認識我。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你這樣的人早就不适合從事大提琴演奏這麽純粹無暇的職業了,努力打工養活自己吧。”
周夢禾一字一句說完後,不再給駱音任何說話的機會,直直轉身離開。
駱音呆呆站在那,聽着周夢禾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刺耳聲響,感覺自己動彈不得,就像是枯樹突然被閃電擊中,本就已經死了,卻還要再一次遭受灼燒。
駱音突然非常非常迫切地想把錢全部退還給周夢禾,把那麽大一筆錢全部砸在她臉上,只要能換取一個清白名聲。
可她知道,事已至此,難以挽回,那塊污點就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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