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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嵇穿着寬松的花色襯衣, 倚在躺椅上,女傭端過來一杯蘋果汁,遞給了一群男人中唯一沒點酒的盧嵇。他端到嘴邊來,喝了一大口,滿足的嘆息道:“你們這樣下午就開始喝酒,我可比不了。”

他旁邊坐着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也有幾個年紀大地位高的, 比如徐金昆和周梓玉, 還有幾個在北京政府這邊二把手的中年男人。他們今日難得有閑情逸致, 沒有穿着平日的西裝或者軍裝,而都是打扮的像是度假一樣,或躺或坐在二樓的陽臺上, 吸着煙聊天。

盧嵇本是沒有想到今日徐金昆和周梓玉會來,他以為只是個簡單快活的聚會罷了。不過徐金昆倒是也沒太煞風景, 只是提了幾句政治的事兒, 大多都在讨論洋酒、游船和運動。

周梓玉忍不住問了徐金昆一句:“你前幾天跟夏秉說什麽事兒?至于這樣吵起來了?”

今日暖和, 徐金昆穿着短袖的白襯衫和卡其色肥褲子, 坐在二樓欄杆上,頭發朝後梳去,肚子緊緊勒在褲腰帶裏, 他吐了一口煙,道:“夏秉人挺好的,我跟他沒什麽好吵的。主要是他是代表閻百川的意思。閻百川想給自己在山西的駐軍讨要裝甲車,說是要讨匪用。讨個屁的匪, 那山匪都住在老溝裏,連路都沒用,他能開得進去?!他就是想吞馮繼山。”

周梓玉皺眉:“馮繼山我們不也想對付麽?索性,讓他吞就是了。”

徐老搖了搖頭:“山西陝西兩片好地方都在他手裏那還得了,馮繼山比閻百川好對付多了,什麽地盤要是在閻百川手底下,他就別想吐出來。而且他治下也嚴格得很,他手底下的兵都是他的狗,我怎麽可能給他那麽一大片養狗場?”

周梓玉:“那你是什麽意思?”

徐老:“你能不能去打馮繼山。我是說裝作樣子去打,聽說馮繼山仰慕你很久了,你覺得有沒有信心說服他倒戈過來。他從前清到現在倒戈了好幾回了,說這個可惡也罷,但他還是很簡單的,就是誰強就聽誰的。現在咱們在華北還是無往不利的,說服他到你麾下還是挺不錯的。我信任你,這些兵力到你手底下,我比放在自己手底下都放心。”

周梓玉沉吟道:“我覺得馮繼山不可信。不過像你說的,我們确實也不能讓閻百川占據……這件事情回去再說吧。不過這一吵,搞得夏秉裏外都不是人,要不要還是對他态度好一點?”

徐老搖了搖頭:“他就是閻百川的二把手,山西第二大。對他态度和善就是跟閻百川那個縮頭老烏龜說這些有的商量。就晾着他吧,外頭覺的我們關系不好也無所謂。”

盧嵇笑道:“兩位在這種陽光明媚的天氣下談閻百川,不覺得太不會享受了點麽?”

徐金昆倒也覺得不該在人前再讨論深這個話題,笑道:“是,我們這些老頭子哪有你們這幫留洋過的年輕人會享受。”

跟盧嵇同輩的年輕人中倒也有別人想岔開話題,坐在欄杆邊看下樓下的網球場,不知誰擊球漂亮,引起女孩子們一陣歡呼,道:“那是誰家的?打球真漂亮。”

盧嵇猜他們說的是江水眠,也站起身來,朝樓下看去。

藍的刺眼的天空下,江水眠站在左手邊,穿着一件灰色半袖上衣,一條男孩子氣的白色短褲,裏頭有條黑色的針織襪,穿着運動鞋,腿一彎,短發飛揚,球拍就像是一條鞭子似的淩空一抽,球旋轉着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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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皮膚白皙,在陽光下更耀眼,額頭臉頰微微冒汗,讓一些碎發粘在了臉上,倒是沒有女孩兒們玩球那種笑容,反而認真的如同在比武,動作矯健且優雅,顯得游刃有餘,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把各種亂打的球返還成對面女孩兒都能接到的球,盡量拉長比賽,讓旁邊的人看起來也更有意思一點。

盧嵇隐隐有點自豪,江水眠打網球是他教出來的,她畢竟習武,反應靈敏,身體也矯健,他隐隐瞧得出來她平時在比武場上的表現,應該有這樣的優雅,這樣的控場力。

“這是誰家的閨女?還挺好看的,你們猜多大?十三?十四?”有人問到。

旁邊有人笑道:“那你要問盧五爺了,是他帶來的。之前不是說歌場也有人傍上了盧五爺,卻沒看他領出來,這會兒帶個小丫頭出來是幹什麽?”

盧嵇前幾天送她去跟其他官員小姐去玩的時候,因為他沒怎麽露面,倒是沒幾個人問,這會兒沒想到男人們反而好奇起來,再加上她沒想到今天徐金昆會來,也有點心裏不爽,轉過頭來笑道:“我朋友家的閨女。這丫頭跟我有點緣,小時候帶過她一段時間。”

旁邊幾個盧嵇在北京的狐朋狗友笑起來:“哪個朋友心大到會把這麽大的閨女放到你身邊來養,可別在這兒跟我扯了。就算真是朋友家的閨女,是不是人家看你這麽個年紀還不結婚,早就想支援你一把。這種小丫頭挺好的,年紀小聽話啊,你就在再怎麽折騰她也管不了你。”

盧嵇若是之前聽這種話覺得是他們胡鬧,這會兒卻聽起來格外刺耳,耳朵後頭也一陣陣發燙,道:“你們可別在這兒扯了,她一個小丫頭,才多大。”

他們笑:“瞧那樣,大概十四吧。配你是小了點,但閻百川五十多了都還找十幾歲的姨太太呢,你也別怕。你瞧你,剛剛看她打球眼都沒挪開呢,我們還用多說麽?”

盧嵇滿身不舒服,就是不願意聽他們這樣的口氣說江水眠,但說出來的話,意思又顯得很奇怪:“這小丫頭眼光挑的很,我這名聲可就別去禍害人了。這年紀的不都會喜歡同齡人啊,我這個叔叔可就別湊熱鬧了。”

旁邊年輕男子吹了個口哨,笑道:“老盧你好歹也是我們當中浪名遠揚的,怎麽這點都不懂。就小丫頭才最喜歡年紀大一些的呢。”

徐金昆站在二樓忘向江水眠,居然也笑着插話道:“你哪個朋友家裏的閨女?這是想跟你聯姻是麽?如此着急把自家丫頭送過來給你了。”

別人調侃,盧嵇頂多覺得是他們本身就這種把什麽都不當回事兒的性格,要是徐金昆說,那就仿佛意有所指了。再加上徐金昆之前鼓動了好多回他結婚的事情,盧嵇兩手插兜,回頭笑着道:“其實也不算是我的朋友,是盧峰的朋友。或許徐老也認識。”

徐金昆或許還真認識。當年快十八歲的盧峰找了一群在京津河北認識的武林朋友,到保定去偷偷闖進了徐金昆的家宅內,帶走了他母親和他們私藏的一部分家財,還把徐金昆派來的保镖戲耍了一頓。

徐金昆被他噎的臉上申請一滞,微笑道:“那挺好。”

有人看氛圍不太好,連忙打岔道:“她們不打了,這是要走了。哎呀我們這兒少了不少風景看。”

“哎對你們聽說了麽,劉大帥的閨女上個月去城外的河沿游泳來着,還穿了套紅色游泳衣,就到這兒露着腿——在外頭游泳呢!老劉倒也沒意見,這事兒都上新聞報紙了,鬧的人盡皆知。”

盧嵇聳肩道:“在美國這不是挺正常的麽?聽說去年她們選美大賽還有泳衣比賽呢。”

“哎呀,我們可是在中國啊!美國女人還亂搞呢,能一樣麽!”

盧嵇忽然覺得不想坐在這兒聽他們說了,剛剛他們議論一番眠眠的事情已經讓他有點不舒服了,這會兒後悔把她帶過來了,只想帶她回家去,別讓一群人抱着亂七八糟想法,目光在她身上巡回。

盧嵇說是想要喝白葡萄酒,問問老劉在這套房子裏有沒有什麽私藏,端着杯子走下二樓去。他随手把杯子塞給一個路過的女傭,問道:“江小姐在哪兒?”

那女傭不太明事兒:“江小姐?”

盧嵇無奈:“你就告訴我她們那幫丫頭們都在哪兒玩就行。”

女傭道:“她們在後面泳池那裏游泳呢。哎盧爺,你去不合适——”

盧嵇大步朝泳池那邊走去,道:“有什麽不合适,她們要真覺得不好意思就不會出來游泳了,再說也沒擋着,我不會靠近,我就叫她出來。”

泳池就在洋樓後頭,盧嵇還沒走過去就聽見一陣女孩兒們玩水的笑鬧聲,他遠遠的撇了一眼,泳池裏有四五個女孩兒,但大部分女孩兒還是沒換泳裝坐在岸邊聊天。看來也有很多女孩兒也接受不了穿泳裝啊。

他遠遠的喊了一聲:“我來找人,眠眠在不在?”

女孩兒們笑着驚叫起來:“有人過來了!是誰呀!”

有幾個經常出席酒會的女孩兒笑:“我聽是那個盧浪子呀!他過來幹什麽,是不是又要使壞了,上次你跟我說他就是個壞坯子,我現在覺得——看他那張臉都不是好人。”

這幾個姑娘話是這麽說的,語氣裏卻掩飾不住興奮。

盧嵇聽的有點無奈,心道:你們這群小丫頭,在酒場上都沒打過幾次招呼,怎麽就跟我犯了什麽罪似的。

盧嵇:“我過來了啊,眠眠呢?你們叫她出來。”

女孩兒們一陣緊張:“他過來了!”

好像是劉大帥的女兒見怪不怪道:“過來就過來,我們在泳池裏呢,他瞧不見!再說不要緊,你們怕什麽呀!”

盧嵇聽她們好像商量好了,才從長廊拐角走過去,四五個女孩兒抱成一團,在水裏望着他的方向似怒似笑。盧嵇沒走太近,他本來以為江水眠沒下水,她的性格說不上多大膽,有點懶,或許懶得換衣服。

劉家的女兒很大膽的游到泳池邊上來,微微撐起身子,轉頭往泳池那頭望過去。藍色的清澈水下,一個身影像是游魚似的掠到那頭兒去,摸到另一頭泳池的邊兒才浮上來,正是江水眠。

江水眠倒是很享受游泳,倚着泳池壁喘氣,頭發濕透,她擡起一只手捋到後頭去。聽見劉家女兒叫她,轉過頭來看向了岸邊兩手插兜站着的盧嵇。

江水眠手一撐,從泳池裏十分利索的爬上來,旁邊那幫不肯下水的丫頭本來就對下水的姑娘們議論紛紛,這會兒看江水眠直接出來了,眼神更不對了。江水眠穿着一身寶藍色的連體泳衣,下頭像是那種超短裙,兩條白生生的胳膊被藍色泳衣襯的像是瓷娃娃似的,盧嵇也有點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兒放了,仰頭望着天吹口哨。

江水眠從躺椅上拿了個浴巾,随便擦了擦頭發,裹在身上朝他走過來,她身上被水泡的微微發紅,頭發在耳側滴水,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清秀到泯滅了性別界限的小少年,但裹在緊身泳衣裏的腰又像是楚王青睐有加的宮女。江水眠那張臉上有點好奇,但還是面無表情,她步步帶着水痕,毫不羞澀的朝他穩穩走來,盧嵇一瞬間恍惚,竟然覺得她名字都妙起來了。

這三個字,竟讓他聯想出無邊的意境來。

她就像是江水上飄來的一個身影,遠處是層山和濃霧,她臉朝上睜着眼睛,衣服随着水浪起伏,嘴唇濕潤而缺少血色,漂浮到他身邊,引着站在江邊的他走進初秋微涼的水裏,抱起她。讓人分不清她是人是鬼妖靈神,盧嵇被她身上的水沾的濕透,她卻躺在他臂彎裏,甚至吝啬于開口。

然而一晃神,江水眠拽了拽他衣角,他們還是在一個寬闊華麗但俗氣的西式院子裏,空氣裏彌漫着人造香精的味道,泳池裏外的少女們投來狐疑好奇的目光,江水眠穿着尼龍的十分簡單的泳裝,披着毛巾,水彙集在上唇唇珠和下巴尖上,她皺了皺眉:“怎麽了?剛剛說話你沒聽見?你來找我做什麽?”

盧嵇抓住浴巾,給她揉了揉腦袋:“我們回家吧。”

江水眠站在那裏任他揉頭發,甚至有點站不穩,擡起頭來道:“這就走?”

盧嵇:“你還想多游一會兒?等回去我給你買泳衣,把家裏的泳池清理出來,你在家游泳也行。”

江水眠頭發亂糟糟的:“我無所謂,就是出來透透氣而已。是發生了什麽?”

盧嵇:“沒什麽,我是忽然覺得,你不适合這裏。你要是不反對,我們就回去吧。你快去換衣服吧。”

江水眠接過浴巾,點頭:“嗯,那我去換衣服。”她轉頭走到泳池邊,蹲着跟劉家的女兒解釋道。劉家女兒嘟着嘴,怪不滿意的瞪了盧嵇一眼,牽了一下江水眠的手,低聲道:“他真讨厭……要是他不好,你跟我們說哦!”

江水眠笑了笑跑進樓裏去洗澡換衣服,盧嵇正要轉身去外頭等,那劉家女兒卻忽然叫他:“哎!盧、盧爺!眠眠的爸爸是誰呀?怎麽會住在你們家?”

看來是她們也早想問了,一直憋着沒開口。

盧嵇現在也才感覺出來,在外人眼裏,他跟眠眠走在一起,其實有多麽奇怪。而他之前竟然不自知。

盧嵇轉過頭來,在女孩兒們跟針似的目光下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眠眠的爸爸在天津有事兒,放在我家裏一段時間。”

居然所有人都質問起來了。

而且是在他最自我懷疑的時間裏。

有女孩兒滿臉不信:“你說實話!我剛在都看你對眠眠發呆來着!再說……誰會願意被送到叔叔家裏去。”

盧嵇:“你們這話怎麽說的,眠眠才一點點的時候我就帶過她。你們倒是主持正義起來了,她跟我關系好得很呢。”

劉家女兒膽子大,小聲嘟囔道:“就怕是不該的關系好……不懷好意……”

盧嵇也不知道是剛剛被那幫男人說的心裏煩躁,還是不喜歡女孩兒們的态度。這些日子眠眠一直跟她們一起玩,她們說了不知道多少關于他的壞話,說了多少懷疑眠眠住在他家是進了狼窩之類的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忽然笑起來:“你們倒是有趣,再說了,就是不該的關系好又怎麽了?眠眠就是以後要常年住在我家裏又能怎麽了?你們一個個口氣就跟我禍害人似的。”

幾個女孩兒啞口無言,劉家女兒慌不擇言道:“你們又沒結婚,她住你們家,那——那不對!”

盧嵇聳了聳肩,有意道:“別急,回頭結婚了讓你來當伴娘行不。”

那劉家女兒瞪大眼睛,漲紅了臉:“你們……你莫要禍害人!眠眠、眠眠她——”

盧嵇勾唇一笑:“她很喜歡我的,喜歡的不得了,用不着你們操心。”

盧嵇說罷轉身就走,留幾個女孩兒在原地呆若木雞。

他走過回廊,到了正門,就看見江水眠換好衣服,頭發還濕着,她倒也不再在意,偏頭道:“走吧,我們回去吧,我晚上想去王府井周圍吃東西。”

江水眠對于他打擾了他游泳一事毫不介意,态度也很平常,只是她不太明白最近好像很奇怪的盧嵇,心裏有點忐忑,不着痕跡的觀察着盧嵇的臉。

盧嵇剛剛在她們面前趾高氣昂自信滿滿的說了一番話,這會兒見着江水眠卻心虛了,忍不住一次次看向她的臉,心道:她不會生氣了吧?不會覺得他很讨厭吧?是不是那些小姑娘說服了她什麽?

兩個人簡直就像是草叢裏兩個互相埋伏的對手,不斷觀察着對方的動态,但又都做出一副淡定的樣子。盧嵇微微支起了胳膊,江水眠很自然的将手搭過去,兩個人都被這習慣性的動作激的一抖,卻又裝作都不在意的樣子,同手同腳的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稍微有點水sorry,主要是寫蘆花雞認清自己內心的過程吧……下一章寫宋爸爸,不過我估計不會太虐,眠眠也會當場反擊的。

以及剛剛朋友問我說,你的男主叫什麽名字來着……我居然想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盧……盧什麽來着?”

後來想起來了,是盧雞,蘆花雞的雞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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