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盧嵇記得自己鬧了她好一會兒, 大概說了許許多多的胡話。
他記得江水眠都被說的害臊了, 只是以她的性子, 害臊表現出來的都是嫌棄,他都懂得。
他說要去洗澡,可惜這個小樓存的熱水不夠了,倆人偷偷摸摸跑到小樓一樓去洗澡, 最後也只夠江水眠潦草洗了一下。或許是淋浴以及他們倆說話的聲音驚到了在小樓守夜的丫鬟,盧嵇非要抱着江水眠胡鬧的時候,浴室外頭換衣服的小隔間的門忽然被一腳踹開——手裏拿着掃把滿臉驚恐的丫鬟站在門外。
丫鬟松了一口氣, 還問道:“老爺和太太怎麽在這兒?”
盧嵇這會兒見識了江水眠滿口扯謊的本事, 她道:“這邊我房間不是在樓頂麽,開窗看星星更好一點。我們過來住一夜, 天熱得厲害就洗了個澡。”
這丫鬟大概也見識過盧老爺的心血來潮,沒有多想。大抵是一次次她們都以為盧老爺要終于成事兒到手了,然而魯媽一次次心痛不已的搖頭, 讓她們徹底了放棄了這些想入非非。
倆人扯了謊又溜回樓上去, 盧嵇真是毫不要臉,不洗澡也非要抱着洗的幹幹淨淨的江水眠。她戒備道:“你可得了, 別想再胡來。”
盧嵇嘴裏還哼着歌,抱着她躺在床上, 道:“我至于麽。我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呢。就抱一抱。”
江水眠确實顯得有些不太一樣,她一會兒把自己蜷成一個球,裹着薄被子拱在他身邊。一會兒又忽然要壓在他身上, 腦袋趴在他胸口,聽他說話的的時候胸口裏嗡嗡作響。盧嵇覺得她今日格外可愛,也格外依賴他,好像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這才是她喜歡他的樣子。
他心裏滿的發脹,有無數的話,無數的未來的想象要跟她說起來,喋喋不休,口幹舌燥的說着。江水眠在他懷裏直點頭,他以為她睡着了,卻也不在意,想說的心情并不會因為沒有聽衆而平息。盧嵇也頭昏腦脹,他一只手緊緊擁着她肩膀,江水眠從未如此乖巧親昵,偶爾腦袋動一動,頭發透過上衣搔癢了他。
他正胡說八道着,江水眠忽然開口:“你瘋了吧!你再說一遍?!”
盧嵇一愣,傻兮兮笑了起來,故作吃驚:“咦,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有在聽啊!我以為你早就睡着了!”
江水眠按着他胸口微微撐起身子來:“你剛剛說什麽?”
盧嵇一笑:“我就說我們要不要早點要小孩,畢竟我現在都已經年紀不小了……”
江水眠剛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會兒也被盧嵇的思維發散能力震驚了,這都還沒成過事兒,他就想着生孩子?!生他大爺哦!
江水眠耳朵一紅,惱羞成怒道:“你想都別想!”
盧嵇連忙舉手投降:“我就先計劃一下啊。你別急別急,我就胡說八道,你看你還要去讀大學吧,明年去上了學,畢業要四年,你要不要再往後出國讀呀?那你畢業了最起碼二十好幾了,我都三十五了,等小孩十五歲,我都要成五十歲老父親了……天吶……你要上哪兒讀書,我想去陪讀哎……”
江水眠看他又要想遠了,連忙伸手摁住他腦袋,使勁兒捏了一下他臉頰。
盧嵇:“疼疼疼疼!”
江水眠心裏又有點心疼他,又有點不是滋味:“你不要想太多!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計劃,跟你沒關系!”
盧嵇被捏臉捏的話都說不利索,還在努力說道:“可是……我們要是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了,肯定一家人都是要一起行動的呀!”
江水眠松開手:”我說了要跟你結婚了麽!”
盧嵇全當她是不好意思,嬉皮笑臉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為我沒有求婚你很生氣吧。就因為我說是把你當作六姨太,随便就接你回來了,你也不高興了!沒事兒,等戒指到了,我就立刻求婚!”
江水眠:“……不是這個問題……”
盧嵇更放心了,道:“那你是怕老宋不讓我們在一起?沒事兒!你就跟他說我們生米煮成熟飯了——不是熟飯也是夾生飯了。他就算不同意,肯定也是打斷我的腿,不會找你的事兒。我肯定能搞定!他不會不同意的。”
江水眠斜眼:原來心急半天,他就想出來了生米煮成熟飯這一個辦法。而且他這麽有自信能搞定宋良閣,未免也太有自信了點。
她仔細想了想,或許盧嵇想的辦法,确實真的可能有用,但宋良閣要知道了,該多傷心啊。她跑出來本來就是有點騙他的性質,若真是跑過來全都是為了天津武行的那點破事兒,她還良心可安,而武行的事兒要等着萬國博覽會才有個頭兒,在此之前她卻不打聲招呼的跟盧嵇好了,簡直……就像是她為了盧嵇才跑來天津的。
宋良閣要是這樣想,養大多少年的閨女騙了他跑過來,就為了盧煥初,他真是要覺得白養了她。
如果說這兩個人當中非要有一個人傷心。江水眠絕不會選擇讓宋良閣心裏難過。
江水眠道:“你還不睡啊,這都幾點了。”
盧嵇連忙道:“你先躺着,我不鬧你,你躺我身上也行。我們明天晚上吃好吃的。”
江水眠應了一聲,閉上眼。
盧嵇卻把她的寡言理解成了別的,忍不住低頭低聲問道:“你還好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江水眠搖搖頭,他卻不信,覺得江水眠一定是在勉強自己,他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往下伸手,江水眠吓得一抖,瞪起眼來,還沒開口問,他一臉單純道:“還疼不疼?”
江水眠:……又沒成事兒,您能不能別問的我們瘋狂到天明似的……
她拽開他的手:“不疼!你讓我睡覺就好!”
盧嵇連忙哄她:“睡覺睡覺,要不要我給你唱歌!”
江水眠:“想要我活命你就別開嗓,閉嘴!”
她重重的的躺下,翻過身去裹着被子,盧嵇立馬貼上來,又從後面抱住她。江水眠翻了個白眼,她實在困了,只是迷迷糊糊睡着之前,還聽見了身後的盧嵇,又小聲嘟囔起了人生計劃。
盧嵇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經很晚了。
他難得睡一個懶覺,給江水眠買的這張床實在不大,他兩只腳搭在床尾外,翻了個身差點掉下床去。盧嵇睜開眼,感覺腰上都被窗戶射進來的陽光照的發燙,他迷糊了一下,忽然清醒過來:今天——是很不一樣的一天啊!
他立刻坐起身來,然而身邊卻沒有江水眠。
他也沒多想,估計這個床太小了,昨兒他沒少擠到她,而且看天色,估計都十點多鐘了,江水眠估計早就吃過午飯了。
盧老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都有新的驚喜,他從床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正要走出房門,忽然發現,之前讓他們倆扔在地上的那弄髒了床罩,顯然已經不在了。
是她拿出去了,還是有人進來過了?
盧嵇拖鞋都顧不上穿,順着盤旋的樓梯小跑下樓,正要叫人,卻看着樓底下丫鬟正抱着洗幹淨的濕床罩要出去晾。他連忙停下腳步,光着腳走出一派在高級會所下樓參加酒會的優雅,問道:“是太太拿下來讓你洗東西了?”
那丫鬟:“是,太太一大早就起來了。老爺要去吃飯麽,今日報紙也送到了。”
盧嵇倒着往樓上走,準備去穿拖鞋,松了口氣笑道:“好,我一會兒就去。”
他回了小樓,卻沒看見江水眠,問了一句魯媽,她才道:“太太起得早,收拾了東西就出門去了。她還拿了不少東西呢,我讓人開車送她,她說去的地方不好開車進去,就不用了。”
盧嵇倒是沒聽說她今天也要出門,心裏居然還有點奇怪的想法:要是他們倆真成事兒了,她會不會就要侍兒扶起嬌無力,就要日上三竿才起床了——天吶,忽然好期待那一天!
他沒打算先吃飯,一邊上樓準備去洗澡,問道:“眠眠說她什麽時候回來了麽?”
魯媽道:“太太說不一定呢,說可以先不用等她吃晚飯了。”
盧嵇心裏有點小抱怨:明天出門不行麽,非要今天出去忙,明明可以溫存一整天的。
等他洗了澡,吃過飯,才接到一個電話,孫叔說發生了點大事兒,讓盧嵇先去看報紙,等看了報紙,他就正好能從徐金昆那裏趕過來,回來跟他說明情況。
盧嵇坐在書房裏,桌子上一卷報紙,他想着孫叔口氣那麽嚴峻,可又能發生什麽大事兒啊。
盧嵇拿起報紙,還沒來得及展開,就看着報紙旁,擺了個小小的信封,信封上是江水眠的字,就寫了幾個字“先看信”。
這信封一看就是拿他抽屜裏的,盧嵇捏着信封在手裏轉了轉,倒是有點想笑了:難道她還寫了浪漫的話,果然她是說不出口,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啊!
盧嵇心頭亂跳的展開信封,他穿着襯衣長褲随意的倚在凳子上,展開信來,已經做好了傻笑的準備了。然而第一句話,就讓他懵了一下。
盧嵇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反反複複看了好幾眼。這種心情,如同在夢中踩空,一下子往下墜去,而他卻覺得,這永遠墜不到盡頭。
江水眠寫道:“我搬出去了。估計不會回去的。過兩天我師父來了,我去跟他住了。”
如果說這一句,盧嵇還算能理解,再往後,則仿佛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把他那些信誓旦旦說她愛他的話語,把他一直呢喃進夢裏的那些期許,都甩在了他臉上。
“我本就沒有長住天津的打算。如果我師父以後要回蘇州,他離不開我,我也不太可能離開他,還是要回蘇州的。”
“我希望宋良閣來了,就算是你有可能見到他,請也不要說我們之間的事情了。在你看來或許那些話會讓他同意,但我只覺得,那會讓他難受。都說是所有的女兒都遲早要離家,但我也是他唯一的徒弟,所以我不會離家的。”
如果說盧嵇看到前幾行覺得是憤怒,再往後則是有點……更深的難受。
“我覺得你說的話還是有幾句沒有錯。不過你也知道的,就跟我當年不會留下的理由一樣,他更重要。我更愛他。”
“你有你的軍工,你的夢想,你的學識地位權力,你有好多東西。可他就只有我了。”
盧嵇心裏其實是明白的,江水眠這樣想,或許無可厚非……但他難受的更是別的。
她這些想法,并沒有和他說過,并沒有和他打過招呼。
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回蘇州了,卻從來沒有跟盧嵇說過:“哦,我并不會跟你結婚。”
仔細想來,江水眠雖然有種種舉動都代表着她也很喜歡他,但事到如今,一下子懵了的盧嵇不敢相信了。他怕一切都是他的妄想,他的腦補,他的自作多情。
畢竟她從來沒有開口說過對他的感情。畢竟她甚至連拒絕他離開他的話都是留在信裏的。
“我相信很長一段時間我可能不會見你了。如果再見的時候,你要怎麽樣讨厭我都可以。”
“另,我如今注意着中華武士會那些武行的動作,如果有人要刺殺你,我會第一時間知道的。畢竟說過我來也是為了保護你,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盧嵇沒有合上信,他愣愣的盯着信紙,似乎不敢相信就這樣幾句話就結束了。
她是覺得他都配不上長篇大論的離別信麽?她是不在意被他讨厭麽?
所以昨天到底算什麽?江水眠想嫖他一回?
盧嵇忽然都要覺得自己真是沒有這個命,仿佛就是沒有人會愛上他似的。
這個混蛋的不懂事的小丫頭,把離別想的這麽簡單,把拒絕說的這麽輕巧,就像是沒長大過家家似的,帶着無所謂的笑容,帶着“別當真”的話語,就輕而易舉的把他的想法推到一邊。
他不知道聽誰說過,跟年紀小很多的小姑娘談戀愛,純粹是願意被虐找罪受……
魯媽敲了敲門,屋裏沒反應,她推開了門來,對着屋裏拿着信紙一動不動的盧嵇道:“老爺。”
盧嵇猛地回過神來,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似的迷茫。
魯媽道:“之前訂戒指的那家,似乎因為工匠回國,暫時不開店,不過訂做的對戒已經做好了,他派人提前送過來了。這會兒正在樓下,要我給您拿上來麽?”
對……還有戒指。
那她那時候收戒指又是怎麽想的?她壓根不想要的,不是麽?就是不想直面他的質問?不想當面跟他說明這一切?
那他現在怎麽辦,他現在想要見她,是不是要找個殺手,先讓自己弄個半死,她就會又跑出來救他一命了?
盧嵇越想,愈發覺得如墜冰窟,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往深裏想了,再想下去,他要恨她了。
魯媽看他又走神了,道:“老爺!老爺聽得見麽?”
盧嵇猛地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先收着吧。不要緊了。”
而在天津的街頭,江水眠背着箱子坐在炸灌腸的攤上,店家端着一碗過去,卻看着這位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一直沒擡頭。他還以為是身體不舒服了,想着要不要給她倒杯熱水,剛走過去,就聽見那小丫頭一陣咬牙切齒的喃喃自語:“江水眠!你就是個人渣!你就是……等着吧!早晚要有報應的啊!萬一以後還要見面怎麽辦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并不會虐,下一章立刻見面,江水眠火速打臉。我看着是虐雞,其實也算是給他一個可以頤指氣使的理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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