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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緊緊抱住他,她似乎感覺宋良閣瘦了。或許也是她太久沒有擁抱過他了。

宋良閣捋了一下她辮子, 要她擡起頭來。宋良閣或許剛剛也激動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你怎麽在這兒。”

江水眠:“這幫山匪在報紙上刊登了所有人質的名字,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宋良閣驚:“你就一個人跑來了?!”

江水眠猶豫開口道:“呃,主要是現在已經不是黎大總統管事兒了,所以徐金昆就派盧嵇來帶領談判團。我跟他一起過來的。不過土匪跟官軍談判鬧崩了,我等不了了,就來找你了。”

宋良閣應了一聲:“你今天才剛上山?就你一個人?”

江水眠隐去了克裏斯汀的事兒:“嗯。趁着天黑摸上山的。”

宋良閣:“那你快下山吧。我這兒不需要你。”

江水眠愣了一下:“你怎麽會不需要我。我跟你在一塊兒總比你一個人的好。我聽說你跑走了, 是不是還帶了好幾個小孩兒?他們都在哪兒?你出不去吧。”

宋良閣雖然說着要她走, 卻沒有松開手, 仍然抱着她肩膀。他道:“你來了也沒用, 你是能在幾千人裏殺進殺出,還是能帶人飛出山去?”

江水眠拽住他衣襟:“我至少能幫你一點。”

宋良閣這才松開手:“我沒事兒,下山去找盧嵇吧。把自己弄得這麽髒, 怎麽手裏也是血。你是受傷了麽?還是說——你殺了人?”

江水眠笑:“你覺得呢。我偷到了關那些人質的鑰匙。我過來就是想要偷點食物給他們。不過好像能偷的只有罐頭。但我估計就是都偷了, 也未必夠他們吃的……”

宋良閣想了一下, 道:“我不建議你去給他們送食物, 我找過了, 根本沒有什麽現吃的東西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給他們。你要是把罐頭都拿走, 他們肯定會發現。還有,你把屍體藏起來了麽?”

江水眠:“推進他們扔屍體的洞裏了。”

宋良閣倒是有點贊同:“那個洞很深, 而且掉下去基本爬不上來,裏頭還有特別多蟲子蝙蝠,所以說如果帶着鑰匙的那個人掉下去, 他們估計不會去撿,就直接換鎖了。趁着今天,我們去把其他屋裏幾個孩子帶出來吧。”

他看到懷裏的江水眠眼睛亮了一下,她就像是踮起腳尖蹦跶了一下:“你還是需要我的對不對?”

宋良閣拿起幾個罐頭,在黑暗裏微微莞爾:“暫時。”

他從角落裏找了個帶背帶的籮筐給她,江水眠老老實實背上,一些罐頭,還有些米,和小半壇子水,都不算沉。宋良閣也背了個大一些的籮筐,他道:“藏孩子用。”

江水眠一邊爬上架子從天窗裏出來,一邊小聲道:“我以為你不會做這樣的事呢。”

宋良閣沒有握住她伸來的手,他腳滑了一下,但還是很利落的爬了出來,兩人半蹲在屋頂上前行,他轉頭:“什麽樣的事?”

江水眠笑:“你自己或許能走了的。沒想到你會救小孩。”

宋良閣:“我一個人大概走不了。”他辯解的卻是這個。

等江水眠跳下倉庫頂,快步走,不等他,背影留給他,就像個不言說的默契似的。他還總是比她高很多的,雖然走路比以前慢了些,但依然幾步能跟上。

走進了一條泥濘的純粹是人走出來的小道,他才道:“看見小孩兒餓成那樣瞪着眼瞧我。想起你了。”

江水眠背對他,快快往前走,臉上忍不住浮現幾分笑意,仿佛知道她是讓他變得沒出息的原因,道:“唔。也罷。盧嵇要救所有人,不過要點時間。我們先帶孩子走。”

宋良閣道:“呵。他怎麽快三十了,比以前還一副救世主脾氣。”他這話狀似嘲諷,卻又仿佛早知如此。

江水眠聳肩:“你懂得。他就那樣,改不了了。”

宋良閣卻不滿:“你這口氣——”說話就像是和盧嵇早成了老夫老妻似的。

江水眠不敢把話題扯到盧嵇身上,就像是不敢說自己偷跑出來這件事兒似的。

宋良閣也沒打算在這兒跟她說這個。

倆人回到那關人質的一排排房屋的地方,拿鑰匙開了後頭兩排房子。宋良閣要她別進去,他先摸了進去,等出來的時候,背簍沉甸甸的。宋良閣把蓋在上頭的布掀開,裏頭抱了兩個餓脫了模樣的半大孩子,他胳膊裏還夾着一個,放進了江水眠背簍裏,那孩子也就三歲多,沒力氣動了,就坐在罐頭上癱軟着,小小一團。

江水眠道:“就這幾個孩子了?”

宋良閣鎖上門:“前兩天還不止。這會兒就剩幾個了。也有別的。已經不太行了。”

江水眠:“要不送出去吧。我就爬進來了。”

宋良閣轉頭:“你是從垭口那邊攀着樹過來的吧。也就你身體輕,能蕩着抓住樹幹,我都未必能爬出去,更何況帶那麽多孩子。”

江水眠默默點了點頭,宋良閣摸了摸她腦袋,道:“跟我過來。”

他在前面走,江水眠如同小鴨子似的跟在身後。

或許闖這樣的險境,她自認有經驗,卻還是比不過他,宋良閣觀察的快且仔細,走起路來也不太東張西望。

她覺得他好像是有意的掩飾跛腳,不知道是怕有人看到認出他來,亦或是走給她看。江水眠以前才到他腰的時候,倒是老跟在他後面。

不過後來再回蘇州,也合并了旁邊陳青亭家以前的院子,改大了,他也不怎麽出門了。

就算是有時候走着,他也喜歡跟在她身後了。

宋良閣忽然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幾個院子後頭一片樹林跑去。這座平坦山溝裏的寨子,有幾處門前屋後緊鄰着山壁,但絕大多數地方還是院子外頭是樹林,樹林深處才是山壁。

宋良閣一路做了些很不明顯的記號,江水眠摸過去:“不怕別人發現麽?”

宋良閣道:“這是漆樹,他們本來都要割口子的,我就是割了一刀淺淺新口子,明天就凝上了,不會發現的。”

他沒有用燈照,摸摸樹就找到了大概的方向,江水眠望着幾乎可以說是光禿禿的石壁,只能在月光下依稀看到石壁上嵌了一些木樁,一直到很高的地方:“這是……我們怎麽上去?”

宋良閣:“這其實是這幫山匪避難躲藏才用的山洞,不過這邊山壁上的,因為觀察不到山下的情況,所以就被棄用了,但是樁子還都差不多在。他們估計猜不到我會躲在這種地方,而且我找到的那個洞口下頭還長了幾顆松樹,從下面更看不見了。”

江水眠道:“如果只有我自己,或許還能上去,但是背着籮筐——我不敢保證不會把孩子掉出來。”

宋良閣這一路上都顯示出師父的模樣來了,他放下籮筐,攀上幾層石臺,扔下一截粗麻繩下來,江水眠一晃一拽,才發現是頭頂山壁上垂下來的。

宋良閣有些笨拙的滑下石臺,道:“我怕人發現,剛剛把繩子這頭卷着藏在上頭了。洞穴上頭有個絞盤,那處山洞也不小,裏頭鑿了好幾間,絞盤繩子估計也是為了送物資留下來的。”

宋良閣道:“我先爬上去,你在下面把籮筐系好了,我拉上去。然後我接到孩子再把空的籮筐放下來。再過一會兒可能天就開始微微亮了,我們快一點。”

江水眠擔心他:“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麽,這都只是木樁,也沒有防護——”

宋良閣:“你沒來的時候,我都爬過幾趟了。”

宋良閣教過她怎麽打那種栓牛結,他倒不太擔心江水眠,她一向極其靠譜。反而是江水眠,總是一副擔憂他的樣子。

宋良閣道:“我不是個老頭子。沒有你,我也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

江水眠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宋良閣一直都是保護她的人,或許是他那次受傷之後,她太小心翼翼了。

江水眠:“嗯。你先上去吧。我等你把東西都拉上去了,我再上。”

宋良閣攀上了第一層石臺,轉過頭來道:“我熟悉這些樁子的位置,你夜裏恐怕看不清。等所有東西都運上去之後,我會只把繩子放下來。到時候你把繩子綁在腰上,如果你踩空了掉下來,我還可以拽你一把。”

江水眠知道他還是把最安全的路子留給她,道:“行了。都說自己不是老頭子了,就少交代幾句。”

她坐在山腳下仰頭,宋良閣爬上去的過程,腳滑了幾次,江水眠仰頭看的發暈,好幾次都捏緊了手心。但畢竟那個人是宋良閣,他最終還是穩穩的上去,消失在了幾顆斜在山壁縫隙的松樹之後。不一會兒,她系好的那個籃子動了動,江水眠趕緊檢查了一下繩子,往上擡了幾分。幸好這些小孩兒也餓的輕飄飄的,籃子很快就升了上去。

等到江水眠爬的時候,确實如宋良閣所說,樁子位置她不熟,而且上頭也蒙了一些露水,她好幾次差點脫手,腰上系的繩子緊緊拽了她一把。她連忙抓緊樁子,心裏後怕又有點想笑,不知道剛剛那一下子,頭頂上抓着繩子的宋良閣吓成了什麽樣子。

等她爬上了松樹上邊那個一人寬的小石臺,才看見了宋良閣滿是是汗的倒在山洞口,斜望了她一眼,像是陳述一個事實:“你來天津。胖了。”

要是盧嵇說這話,她早一腳踹上去了,宋良閣這麽說,她只能一臉憋屈的認命。

洞口比想象中大很多,足夠宋良閣站直在那裏,她轉眼望去,才發現洞穴裏還有一些破舊的簡單家具,應該是山匪曾經吊上來的。但這個山洞應該以前更大,只是裏面幾件鑿出來的石洞坍塌了,或許這才是被土匪棄置的原因。

她伸手數了數,加上剛剛抱上來的三個孩子,大概有七八個小孩兒都半卧在屋裏。

他一個人,弄了四五個孩子上來?!

江水眠轉頭過去,宋良閣胳膊很酸了,還在盤繩子,胳膊都微微打顫。江水眠道:“我來吧,你去歇着吧。”

宋良閣似乎真的很疲倦了,他臉色有些蒼白,坐在地上,道:“眠眠,往裏走有個籮筐,裏面有火石,你先熱點罐頭給他們吃。我躺一下。先別走。我怕小孩兒不懂事從洞口掉下去,一直沒合眼。”

江水眠有點心酸:“嗯,你睡吧。我要是有事兒下去,就叫醒你。”

宋良閣脫掉汗透的上衣,他似乎也覺得江水眠是大姑娘了,有點不太好意思似的背過身去,躺在之前山洞裏留下的幹草上。江水眠先熱了一點牛肉罐頭給孩子,又把壇子裏的水倒出來一點,倒進罐頭裏在火上烤了烤,孩子們聞見肉湯的味道,眼睛都亮了起來,撐着胳膊靠過來,江水眠遞到他們嘴邊,一人給喂了一口。

她留了一點打算給宋良閣,卻看他靠着石壁睡得正熟,似乎有一段時間沒剪頭發了,後頸處顯得有點長了。

孩子們餓的一直沒睡着,吃了點東西就一個個困了,江水眠盤腿坐到他旁邊去,這才看着山洞外的天邊,漸漸有了一點淺藍,大概淩晨四點出頭了。

宋良閣瘦了不少,不過這幾年他一直沒再像以前那樣健康結實起來,江水眠就想讓他多睡一會兒,等天亮一些她再下山去找克裏斯汀。她背對着他躺下,宋良閣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伸手往後碰了碰她胳膊,摸到了才安心,拍了兩下,低聲哼道:“嗯,眠眠……別走啊。”

江水眠枕着胳膊,眼睛發酸:剛剛還說不需要我呢!

她拿後背頂了他一下:“知道了,睡你的吧。我不會再騙你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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