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撒個慌
第40章 撒個慌
◎粉飾的順利◎
早在飛機落地當晚, 夏遇安就迫不及待致電過偶像默非家裏。
電話并非他本人接的,而是一位自稱“管家”的男士。一口流利英語, 英式發音咬字都相當地道, 簡直不像個法國人。這令留學兩年,法語水平仍只停留在日常交際的夏遇安,松了一口氣。在簡要表明身份後,順利得到一串地址。
帶上季時清托他送給默非的一罐中國綠茶, 以及貼心男友替他準備的一對名貴紅酒。出門時, 在公寓附近的餐廳, 随意吃了個法式早午餐, 竟還沒有陸聞鐘的煎蛋套餐好吃。
在路邊點開叫車軟件, 地址複制進輸入欄, 沒幾分鐘後, 車停在身邊。現代科技解救了所有方向感差的人。
沿着塞納河南下, 是巴黎有名的富人區。
出租車停在一棟紅磚尖頂建築物前。與周圍房屋有別, 它的院牆斑駁,忽隐忽現在茂密藤蔓植物下, 紅磚也上了年份, 卻有種歲月沉定下的故事感。
門口左右兩側,各擺設着一個真人等高的胡桃夾子士兵。紅色燕尾服外披着印有‘Merry Christmas’的彩旗。如果再仔細一些, 能看到兩個士兵胸章上各自的名字, 默非、伍德。
夏遇安推開半虛掩着的白藩籬矮門,穿過一條鵝卵石小徑, 兩旁草叢中, 或蹲或趴着姿态各異的小矮人, 應景地帶着聖誕帽。
一切都能看出, 房主的用心和對生活的熱情。
拉響老式門鈴, 過了很久屋內才有人回應。
來開門的是個六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大,淺灰色法蘭絨格子襯衫整齊束進牛仔褲裏,袖口高高地挽起,腳下一雙黑色高筒膠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手背還帶着剛沖洗過的水珠,迅速而随意地在襯衫上摸了摸,再次伸出來:“抱歉,剛在後院拔草。你是安?我是伍德。很高興見到你,快請進。”
“您好,打擾了。”夏遇安禮貌回握,從聲音能認出,他是電話中自稱‘管家’的那位。
被帶着進入客廳,一整面落地窗使整個室內采光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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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沒有幾件現代電器,一切陳設的家具以及開關,都矮于尋常高度。兩面書牆環繞着組合沙發,老式壁爐裏燃着明火,木炭噼啪作響。
夏遇安在沙發上坐下,伍德很快端着咖啡回來,黑色膠鞋已經被換下。他朝着二樓的方向喊了一聲:“老家夥,還不下來?你的安來了。”
從進門起的言行可以看出,伍德并非什麽管家。
樓上傳來一句法語:“讓他等着。”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伍德陪着坐了會,二人一見如故。初次見面可以聊一聊的話題,最後竟延伸到中國傳統建築榫卯結構去了。
可夏遇安不是來聊這些的。他下意識擡手看了眼腕表,一小時過去了。
伍德看出他的着急,沖着二樓提高分貝:“默非,還沒好嗎?你究竟在幹什麽?安還在等你。”
又是一句法語:“別吵!我在修改劇本!如果等不了就讓他先回去。你後院的草拔幹淨了嗎?”
伍德扶額:“......又來了。”
夏遇安聽懂了,對着伍德擺手示意:“沒關系,我可以等,今天沒別的安排。”
伍德同情地看向夏遇安,幫他又續了一杯咖啡,“稍等,我上去看看。”
他甚至等不及室內電梯,直接兩步并一步從旋梯跨上去。
書房裏,默非端坐在書桌前,腿上蓋着一條羊毛毯子,手裏拿着本偵探小說剛翻過頁,一擡眼,眼睛越過小巧的橢圓形鏡片,直直看向門口:“你上來幹嘛?”
伍德雙臂抱于胸前,靠在書房門框上,壓低了聲音問:“為什麽故意涼着人家?我看安挺好的。大方得體,學識談吐都不錯,剛才我們還聊起了劇本,起碼可以看出,他有認真準備。”
“得體?”默非狡黠地笑了笑,“得體恐怕不太行。”
伍德似乎懂了:“會不會要求太苛刻了?演員怎麽可能跟角色有一樣的經歷和性格。他在舞臺上的時候,是阿拉奇不就行了。”
默非在小說當前頁面折了個閱讀記號,放下書:“一個被太多人關心,沒吃過苦的漂亮明星,演不好我的阿拉奇。知道這兩天我接到多少替他說情的電話嗎?就連季這樣的倔強老頭,都能為他給我打三通電話!這說明什麽?”
伍德忍不住打趣:“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季年齡還比你小兩歲,而且論倔脾氣,絕對是你更勝一籌吧。”
默非指尖頂了頂眼鏡框,沉下聲:“出去!”
伍德立馬求饒:“好了,我錯了。說明什麽?”
默非重新翻來小說:“沒有真本領的人才需要衆人為他背書。”
伍德嘆氣:“可你連見都還沒見過人家。”
默非頭也不擡:“這才哪到哪,我是這麽容易就能見到的人嗎?”
伍德笑着搖搖頭,走出書房。返回客廳,有些無奈地對夏遇安提議:“抱歉,要不你明天再來?這老頭總是這樣任性,估計一時半會沒這麽快。”
夏遇安起身就要告辭。伍德實在喜歡他,忍不住偷偷湊到他耳邊,提點一二:“明天來時換一身衣服。”
在夏遇安不解中,伍德進一步明示:“穿随意些,別看起來這麽......貴。”
夏遇安恍然大悟,“謝謝提醒。”
從默非、伍德的家出來,夏遇安沒有立即交車,而是沿着街道漫無目的閑逛。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挫敗,一早的飽滿激情早就消耗殆盡,第一天別說去劇團報道,去到默非家裏可連面都沒見到。突然就生出一些搖擺不定的質疑。
陸聞鐘的視頻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夏遇安遲疑了兩秒,算算時間這會應該還在飛行中才對,接起來,背景畫面是熙熙攘攘的機場,馬上反應過來:“回去的航班是要轉機的?”
視頻裏陸聞鐘輕描淡寫地說:“是啊,不過還好趕得及晚宴。你今天怎麽樣?還順利嗎?”
原本他不打算打這個視頻的,也不想讓夏遇安知道自己買了需要轉機的航班,但實在挂念。
夏遇安原本有些委屈的心情瞬間變得愧疚起來,幾小時的遭遇在心裏繞了一圈,說出來就變成了:“挺好的,很順利。下午就可以直接去劇團參加排練了。”
“我男朋友怎麽這麽棒。”陸聞鐘眉開眼笑,“既然這麽順利,是不是可以提前結束?”
夏遇安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那也不一定,還是要看接下來的進度。”
這一秒的微表情通過無線信號準确傳達至幾千公裏外,陸聞鐘問:“你在哪?為什麽背景街道看起來,不像公寓附近。”
夏遇安心慌一瞬,立馬解釋:“午休,出來吃飯。順便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若不是恰好這時陸聞鐘那邊有重要電話進來,估計這粉飾的順利會很快被揭穿。在挂斷之前,陸聞鐘仍不忘貼心提醒:“你一個人不要逛得太遠了。最好記一下标志性建築的大致位置。”
直至視頻畫面切斷,夏遇安深深舒出一口氣,這撒謊的感覺實在有些狼狽。
回公寓的路上,夏遇安特意在平價大賣場裏,給自己選了一套最便宜的衣服。在默非家的冷遇,和伍德的言外之意他不是不懂。看着落地鏡中的自己,平平無奇的牛仔褲和夾克,穿在他身上依然沒有絲毫落魄感。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店外有流浪漢經過,四分之一法棍随意夾在腋下,盤腿席地而坐,眼中更多的是對四周一切的無視,或者更準确的說是遲鈍和麻木。
夏遇安恍然大悟,一個幸福圓滿的人眼神也是神采奕奕的。被許多人關心着,被男朋友愛着的他,眼神裏沒有阿拉奇的絕望和悲怆。一部劇前半場的時間裏,他所展示給觀衆的只有面具下的那一雙眼睛。如果眼神不像那怎麽可能演的好。
快速結賬後,夏遇安也盤腿在流浪漢旁邊坐下來,“讓我跟着你一下午,你當我不存在。給你100歐成交嗎?”
流浪漢眼睛霎那間亮了,從無神到閃亮,不過一秒鐘時間。
單憑這一秒的眼神變幻,夏遇安心想,值了。
在寒風中,夏遇安觀察了一下午的流浪漢。但都沒最開始的那一秒轉換來得深刻。不過還是學習了不少眼神表達方法。
回到公寓後,第一時間在衛生間裏對鏡練習,直到窗外暮色四合,陸聞鐘的信息在手機裏排了一長隊。
夏遇安不敢仔細看,怕這種情緒會被沖散,匆匆點進對話框,回了一條:是不是落地了?有點累,先睡了。明天下午再聯系你。
第二天,再次拉響那杆老式門鈴,依然等了好久,才聽到門內動靜,但于昨天有別的是,這次開門的是默非本人。
夏于安看着眼前坐在輪椅上的默非,喜悅和震驚兩種情緒同時在心裏沖撞,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因為近年來他鮮少露面,外界沒有任何關于他腿受傷的信息。難怪昨天來時就覺得室內一切裝修陳設都不合乎尋常,原來是這樣。
默非一絲不茍地看着夏遇安:“發什麽呆,不進來關門了。”
“哦,對不起。”夏遇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本能地道歉。
默非操控着輪椅上的方向按鈕,勻速後退着,然後面無表情宣布:“今天伍德不在,你負責我的中餐和晚餐。現在,先去後院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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