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溢水

第4章 溢水

鐘梨之并不知道她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覺得很累很困,恰好室內空調的溫度于她而言正正好,讓她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直到脖子上傳來了一陣冰冰涼涼的觸感。

她在夢裏,預知到自己被綁架,脖子上抵着一把縫紉無比的長刀。

一睜開眼睛,果不其然有道黑漆漆的影子!

鐘梨之不敢多看,又緊緊地将眼睛閉上,脖子一塊的觸感又冰又癢,她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大哥,你別殺我,我還年輕,你殺岑煜吧!”

“……就是躺在我身旁的那個男人!”

聞言,頭頂上方緩緩溢出了一聲男人的低笑,帶着幾分諷刺的意味。

“我知道錯了,我平常作惡多端!”還沒徹底清醒過來的鐘梨之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了起來,“我就只有一個秘密,其實岑煜別墅客廳裏挂的那幅野鶴真跡,是我用抹布擦的啦!”

“我怎麽知道框會溢水,我只想他表揚我而已!”

下一秒,鐘梨之的額頭被輕輕彈了一下。

岑煜氣到反而沒什麽脾氣了,“我就知道是你,也會溢水。”

——畢竟他的家,也就只帶她去過。

他說完,又擠了一點手裏的藥膏,不輕不重地說道:“擡手。”

鐘梨之反應了過來一切。

擡起手的那一刻,肩膀上,裙子的肩帶随之滑落,露出一片風光。

岑煜半眯起了眼,還是先給她塗了青腫的地方。

又聽這小姑娘委屈吧啦地說道:“我的臉其實也被打了,很疼。”

“就會在我這兇。”岑煜板下臉,看了眼藥膏的說明書,不能塗臉,他低聲道:“平常咬我不是很起勁麽,在家是嘴上塗了膠水,張不開?”

鐘梨之撇撇嘴。

其實這男人有向她提“報仇雪恨”的方法,說實話,聽得就挺過瘾,可是她有她的考量,她還不能和鐘家撕破臉皮。

更何況,他們的養育之恩,對她,也是有的。

“真的不要我做其他事情?”岑煜撩了撩眼皮子,低聲問道。

鐘梨之搖了搖頭。

她很清楚,這個男人對于鐘家,是毫無興趣的。

興許也會覺得她煩吧,總是要為她處理那麽多糟心麻煩的事情。

而她本人也挺煩的。

命明明只有一條,要她命的事情卻有那麽多件!

鐘梨之準備穿衣服離開。

她如果不回家的話,估計又得挨打挨罵。

本來晾下那顏家未婚夫的事情,就已經很難解釋了。

岑煜看見她下床,有幾分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不跟我睡了?”

“不!”鐘梨之一聽這個面紅耳赤的問題,拒絕得很果斷,她套上外衣,又頓了頓,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我餓了,我想吃樓下餐廳裏的東西。”

面前的男人冷笑了一聲,“沒見你出什麽力氣,每次肚子倒是很會餓。”

鐘梨之鼓起了腮幫子,正想反駁時,岑煜已經給樓下前臺打去了內線電話,一來二去也算是摸透了她的口味,點的菜裏竟然還有西湖牛肉羹。

他說,他下去拿上來。

“可是我今天也想點牛肉羹吃诶,服務員說根本就沒有這道菜!”

聞言,岑煜挑了挑眉。

也是認真,語氣嚴肅:“跟別的男人吃飯,沒有。跟我,就有。”

單獨開的小竈,很快。

牛肉羹色彩飽和,牛肉粒和蛋花的香味一起迸發,湯面飄着幾粒綠色蔥花,很是漂亮。

鐘梨之眼巴巴地看着碗從男人的手裏被放到餐桌上,她兩只手都握着勺子,将下巴擱在了勺子上面,“我發現了一個存在。”

這話說得有水平。

岑煜漫不經心地舀了幾勺牛肉羹,盛進小碗裏放涼,他反問:“什麽存在?有漂亮蘋果砸你的腦袋上了?”

“蘋果才不漂亮呢,是我漂亮!”

鐘梨之不滿地嘟囔着,在接過小碗之後,心情才徹底變好,她悠悠說道:“是我這個人的存在,證明了漂亮真的不能當飯吃。”

岑煜“嗯”了一聲,“蠢也不能。”

他換了一件幹淨的黑色襯衫,就那麽懶洋洋地往桌邊一靠,修長挺拔的身形線條棱角分明,又有一種野性難馴的感覺。

這會兒,倒是很禁欲,眉眼淡淡的。

鐘梨之喝下小半碗的牛肉羹後,就見陰影籠罩而來。男人拉開椅子,坐她對面,垂在桌子上的手指彎曲骨節,輕輕敲了兩下。

他問道:“你跟我,也一段日子了,後悔過麽?”

“有什麽後不後悔的。”鐘梨之無所謂地回答,“說實話,我們各取所需,不是嗎?”

這答案大概是挺符合岑煜預期所想的,他神色恹恹,沒什麽情感流露,好半晌以後,才低聲說道:“快吃吧,吃完送你回去。”

chuchoter餐廳旁邊是一家住戶。

後花園裏,他們養的向日葵很漂亮。即便因為沒有日光,自然而然的耷拉下了花瓣,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格。

司機聯系得比較晚,暫時還沒有到。

指了指其中一朵向日葵,鐘梨之堅定地說道:“岑煜,幫我摘,我要。”

在金錢、物質方面,岑煜向來不會吝啬,尤其還是餍足之後。

他看了眼也差不多有一米高的花園圍牆,眉頭擰了起來,“想要就去花店買。”

鐘梨之拒絕得很快,想也不想:“不行!”

萬一花店沒得賣,她今天晚上的計劃就實施不了了!

見岑煜始終沒什麽動作,甚至一只手還慵懶地插進口袋裏,站在馬路牙子上扮酷時,鐘梨之自己瘸着腿,朝那花園走去了。

剛好她的包裏還有幾百元現金,換一枝花應該不成問題的。

爬牆時,臂力不夠,險些摔着。

岑煜雖然不太理解,但還是走了過去,嗓音有些沉啞:“你要幹什麽?”

“翻牆呀,因為你又不幫我。”鐘梨之回答道,語氣也不算控訴,就是說:“雖然我的腿挺疼的,但我想,今天晚上你也一定是累了,沒有精力了。”

“岑煜,我理解你的。”

“沒殼的王八墊桌腳,那就是硬撐。”

岑煜:“……”

她理解個屁。

又硬撐個屁。

到底最後,他單手一撐,成功翻上了牆。

司機也在這一刻,不太湊巧地趕來,望着鐘梨之望着的石牆,過了好幾分鐘,他緩緩說道:“鐘小姐,我怎麽感覺我聽到了狗叫聲呢?”

——岑煜是在偷了一朵向日葵後,把腕上的白金手表摘下,套在另一朵花上準備當交換留下時,不小心驚動了花園裏睡覺的狗的。

還是一只體型巨大的拉布拉多,很兇。

他跟狗對視一眼,迅速拿着向日葵重新爬上牆,不過褲腿被扯狗嘴咬了一下,導致整個人也失去了一點重心。

落地時,稍顯狼狽。

不過好在,褲子還是在身上的。

鐘梨之滿心歡喜地接過那朵向日葵,被身前的男人拎着後衣領子丢到了轎車後排,他臉黑着,嗓音很兇:“鐘梨之,絕對沒有下次了。”

也就一時腦熱,才會上了她的“當”。

前排的司機默默給自己插上安全帶,他在心裏腹诽:總裁真是從來沒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過。結果一上心還真是一鳴驚人啊,為讨人家歡心,褲腿都被狗給啃了。

真是震驚他的人生觀、職業觀、褲腿與狗觀!

這事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他進群的“霸總司機豪車男團”年終總結會上分享出來。

岑煜的車沒有開進別墅區。

下車步行回家的幾分鐘裏,鐘梨之搓着手裏的向日葵,已經弄了一手的花粉了,她知道鐘雲玖遺傳鐘母,會對花粉過敏。

于是偷偷地潛入進了兩個人的房間中,直接對着枕頭吹花粉。

雖然出來以後,她的眼睛也有些泛紅了。

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大噴嚏。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洗完手,鐘梨之經過了鐘雲洲的房間,那門虛掩着,有一絲亮光是從進門直接左拐的衣帽間裏散發出來的。

沒記錯的話,今天下午,她哥哥對她的态度也挺差的?還很看不起她出去逛街!

鐘梨之猶豫了幾秒鐘,蹑手蹑腳地走進了那間衣帽間裏,她用嘴咬住開着電筒的手機,然後拉開了櫃子上的一層抽屜。

——整齊排列、琳琅滿目的二十條褲衩子。

不假思索,鐘梨之全部都偷了。

然後回到房間,連同那只蔫巴了的向日葵,一同鎖在盒子裏,暫時“毀屍滅跡”着。

洗完澡,躺在床上。

她終于展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笑容。

被岑煜塗了藥膏的傷口,也不疼了。

不過,分房睡的鐘父,她是不敢做什麽手腳的,畢竟他很警覺,而且平心而論,這個家裏對她還不錯的,也就只有養父了。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為對她的救贖。

*

翌日清晨。

一大早,鐘梨之就被樓下的動靜聲給吵醒了。

她沒急着下樓去看,在衛生間裏洗漱時,嘗試着聯系了一下那位種鳶尾花的花戶,兩個電話沒撥打通,第三個電話再打過去時。

顯示已經被對方給拉黑了。

但是這劑調香的原材料于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看來得抽出時間來,特地去上門拜訪了。

直到走到樓梯口,鐘梨之才聽清楚,原來鐘父在罵的人竟然是她的大哥,鐘雲洲,也就是目前接手了鐘氏集團的董事長。

鐘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糊塗啊你,就算岑煜搶了你要做的項目,那又怎麽樣呢?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要學會和他商量、交朋友,而不是到處去給集團樹敵!”

更何況,還是這麽厲害到根本就惹不起的敵人。

“你竟然還鬧到人家公司去,我還聽說你是被他的保镖給趕出來的?真是丢了我們鐘家人的臉!”

坐下之後,拿起筷子的鐘梨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她雖然沒能親眼看見,卻是在現場親耳“聽說”的。

沒料到這個很小的舉動,倒是被正在挨訓的鐘雲洲給注意到了,他還有閑心勾起唇角,反問道:“鐘梨之,你在笑什麽?”

鐘父皺起了眉頭,恨不得直接把手邊的東西甩過去,“混賬東西,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地聽我說話?”

此時,樓上被吵醒了的鐘雲玖和鐘母一起出現。

鐘雲玖走下樓後擡擡眼,諷刺道:“妹妹該不會還在回味昨天晚上,和你的未婚夫的……那些事情吧?”

“沒想到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還這麽啧啧啧……”

鐘父皺起了眉頭,盯着二人的臉說道:“你們兩個人又去動臉打針了?腫得和水泡過的豬頭肉一樣,像什麽樣子!”

母女二人聞言,彼此相視一眼,然後開始在屋子內鬼哭狼嚎了起來。

“啊啊啊啊——我的臉怎麽會這樣!”

“我不活了,我今天還要去拍模特照,這要怎麽出去見人!”

鐘雲洲說道:“現在外面花粉濃,估計你們晚上睡覺時,窗戶沒關緊吧。”

他的卧室裏,昨天半夜好像進了個小賊。

傭人找了消炎藥來。

鐘父則是一口氣吞完了所有降血壓的藥品,語氣稍稍緩和下來了一些,他心生一計道:“正好玖玖的生日要來了,雲洲,你去請岑煜來參加我們的家宴吧,态度好些,記住你是去給他賠禮道歉的!”

“爸爸,真的嗎,我的生日會要請岑煜來?”鐘雲玖瞬間高興得眉飛色舞,對一旁的鐘母嬌嗔道:“媽,待會兒你帶我一起去商場挑禮服,我一定要是全場最漂亮的女人!”

“對了,我還要買一瓶味道好聞的香水,我有個看中很久的牌子了……岑煜肯定會瘋了似的,愛上我身上的味道的!”

鐘母溫柔地說“好”。

還說,“老公,如果我們女兒能拿下岑煜,就不用擔心他會跟我們鐘家成為敵人了,我們還反而能沾到他們岑家的光呢!”

看着這一切宛若馬戲團般的演出,鐘梨之在心底冷笑。

還全場最漂亮呢。

這母女二人現在也不去照照鏡子,那眼皮腫得像泡泡糖,嘴唇腫得又像醜小鴨,岑煜才不會喜歡。

——她們連漂亮蘋果都不如!

鐘父倒是沒回答那番話,轉頭對鐘梨之說道:“你把你的未婚夫也一起叫上,既然……他也算是我們鐘家的人了,在親戚前面露個面,叫大家知道他是鐘家的小女婿。”

鐘梨之點頭,乖乖回答道:“好。”

頭頂上方,有一道淩厲的視線傳來。

她并未搭理,甚至沒有擡起頭尋找。

只是心想。

——岑煜是一定會來參加的。

——為了她。

縱使那只是在床上,他所應下的,應該也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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