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難道這就是結局?(上)
第十五章 難道這就是結局?(上)
當我已不再計算他離開天數的時候,前臺小姐忽然說有電話找我,我還以為是客戶,“喂”了半天,對方也不說話,我心裏便開始嘀咕,捂着話筒問,“是你嗎?”
“恩。”
“我想你……”
“我怎麽可以見到你?”
“身份證號給我,等着收短信吧。”
下午,我收到了一條信息,上面有乘車日期、車次、座位號和訂單號。
有生之年,我還有機會,抵達心中的遠方。
出發之前,我去了一家飯店,僅吃一頓飯的時間裏跑了四次廁所。我看她和同事聊着自己準備中考的孩子,在我洗完手後遞過來一張紙巾。她恐怕還不知道,另一個與她息息相關的孩子正在經受命運殘酷的考驗,只是她的夙願早已轉托到了新的人身上,便與往事說了再見。
每個人心裏只能有一個最确定的遠方,不得不因此放棄次要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抵達這個地方做準備。
更多的時候,我們歷經艱辛到達了彼岸,卻又想要去更遠的地方。
我也不敢保證,此行的終點是不是韓唯一的懷裏。
他在車站等我,不時左右張望,焦急萬分。老朋友見面,不需要太多形式,一個眼神、一個擁抱,足夠了。
他們住的地下室沒有窗戶,光線昏暗,黴味十足。不知道韓唯一曾經有沒有想過,未來的自己會住在這樣一間破舊的出租屋裏。任何人都不能預料自己的未來,明天或是下一秒,都不能知道即将發生什麽。
我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家,灰暗的牆壁,有手抹出的灰色痕跡,有球鞋印,還有不知道哪一任租戶寫在牆上的字。屋子裏除了床就只能放下一張桌子,所有的東西都堆在上面,不小心碰了一下塑料袋,吓得蟑螂“唰”地一下四處逃竄。雖然沒有廚房和廁所,仍舊彌漫着一股很濃郁的異味。
黑暗中亮起一點火光,接着騰起一陣煙霧,他的臉變得朦胧。
我被白色的煙霧籠罩,擺了擺手,“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這需要學麽,該會的時候自然就會了。”他感嘆說,“我以前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現在什麽都會了。那些我曾經以為一輩子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已經擺在眼前了,那些我曾經以為一輩子不會經歷的事就這麽發生了。”
沒有人不能長大,也許是我們主觀上還不渴望長大,也或許是客觀條件還不足以制約着我們長大。
看他狀态好不錯,我才敢說,“我來之前去見過她了……”
“如果已經不再是對方的牽挂,幹脆也別知道對方過的好不好。”他擡手看了看表,還是我送他的那一塊,“時間不早了,我得去工廠找我爸了。”
韓晉當初賣了家裏的房子和車,帶了點錢過來,準備再創霸業。可畢竟到了新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重新起步,現在的他,就像從不曾擁有過一樣。
工廠很遠,韓唯一騎摩托車帶我過去,一路穿行看着道路兩旁的景色,像是在路過誰的一生。街道從繁華到衰敗再到繁華,亦如人生大起大落。
他在廢墟一般的工廠門口停了車,空無一人的馬路,還有不遠處傳來的犬吠聲,都給這個地方籠罩上了陰森的外殼。
我們随着狗叫聲看去,十幾個西裝革履,帶着黑色墨鏡的人,手裏拿着砍刀,正在追打的男人就是韓晉。他看見韓唯一愣了一下,不幸被身後的人砍中一刀,趴在地上,更多的刀從四面八方向他砍過去,他拼命的喊,“一子,快跑。”
韓唯一不想當逃兵,還挪步往前走。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父親死去,即使要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跟眼前的十個人火拼。不知為何,我伸手拉住了他,往反方向走,“快跑,否則大家都沒命了。”
“我早就說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行蹤……”韓晉的身上沒有一處不在流血,現在開始從嘴裏往外吐血了,可他還是憋足了一口氣,對着我吼道,“一子就交給你了……快……帶他走……”
我拼命的拉扯他的衣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還是紋絲不動的站着。過了幾秒鐘,他開始倒退着走,速度越來越快,在其中三個人馬上要追上來的時候,他猛地轉身,拉住我的手,“快跑。”
我們拉着手,拼命的向前跑,仿佛是要奔向自由,重獲新生。小時候,總會覺得亡命天涯的戲碼驚險刺激,但那是因為我們永遠跑不出媽媽的保護傘,我們想要的無非是擺脫束縛的過程,而不是無依無靠的結果。
此刻,我們的心裏應該都有一個遠方,只要逃到那裏,便可以高枕無憂了。總有一天,身後的人追到了這裏,我們還是尋找更遠的地方。遠方是短時期內心中的一個期許,實現了就還要飛的更高更遠,它不是永遠的歸宿。
我們跑到了鬧市上,在人群中穿梭,他們緊跟在後邊,稍微有所收斂。韓唯一忽然從外衣的內兜裏掏出一摞錢,揚手扔了出去,錢在空中盤旋、打轉,有個飄到他們眼前,有個飄落到地上。他們的視線被擋住,還有去撿錢的人将他們絆住,這時韓唯一已經拉着我,擠上了一輛公交車。
他們三個正用驚愕的表情看向車裏,也不知随口罵了一句什麽,韓唯一面無表情的看着車窗外,“到最後,還是錢救了我。”
他傾盡所有救了我們的命,我錢包裏的全部家當要支撐我們活下去,現金少的可憐,儲值最多的卡放在了家中,因為我從來都不曾想過,此行他為我準備的是單程車票。
我們都不知道這路車通往哪裏,終點停在哪兒,只是随着它漂泊。
下了車,我們需要找個地方落腳,不敢去大酒店,就找了一家招待所勉強住下。
我們對坐着嘆氣,他忽然想到什麽,猛地擡頭,“對了,我游戲裏的裝備應該還在,再玩一段時間就能回本了。”
高中的時候,他就酷愛玩各種游戲,而且也是個中好手,班裏的同學,沒有幾個玩對打游戲能贏過他。但那都是吃飽穿暖情況下的休閑娛樂,現在要把解決溫飽問題的賭注都壓在虛拟的世界裏,我真的拿不出那麽大的勇氣。俗話說,一場游戲一場夢,誰說美夢不會成空。
他卻充滿了自信,非要讓我出一千塊錢當本錢,還告訴我半個月之內一定回本。這就像是一場豪賭,要麽果實累累,要麽血本無歸。生活還沒能搓去他的銳氣,她的性格仍舊棱角分明,而且絕不肯向生活低頭。
我不是他,所以做不到。
當他已經第十天拿着錢跑去網吧時,我也鎖上門往外走。背後傳來他的冷笑聲,“你終于忍不了了,你想離開我?你要回去?”
如果我只是來看看他,并沒有引來債主的人追殺他父親,也許還能拍拍屁股走人;也或者債主真的追殺到這裏,韓唯一沒有把我牽扯進這次逃亡,我也可以轉身走掉。可命運偏偏把我們的命運緊緊的聯系在一起,就像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我說,“不,我出去找工作。”
“你能幹什麽?”他反問。
“大不了就去當售樓小姐。”
出門前,我做了無數的設想,最壞的打算是去當售樓。我以前在物業幹活的時候,吃了太多售樓的啞巴虧,對于他們的肮髒和小伎倆再清楚不過,但與他們黑心成正比的還有他們的提成。
這世界上,善良的人就讓他們繼續善良吧,為了愛的人,我必須邪惡。
一瞬間,我腦海裏都是李萌萌說過的那句話。無欲無求的人不可怕,心裏有愛的人才可怕,他會為了所愛之人而無情的傷害身邊的另一些人。漆凄傷害我是這樣,還有那些即将為我的愛情犧牲的人也是這樣。
愛情裏,早已沒了是非對錯,只有那個人讓我們勇往直前。
面試并不順利,經理覺得我的專業跟銷售不止不對口,還有點十萬八千裏的感覺,就算條件勉強在他們的考慮範圍,我也不占本地人這個優勢。
體面的工作不好找,其餘的全都活多工資少,就又抱着僥幸心理一直找啊找。在我們将要彈盡糧絕的時候,我被一家加油站錄用,從基層最苦的工作做起——給汽車加油。
加油站的規定是手機盡量不要開機,明令禁止接電話。每次韓唯一的電話打進來,我都要抱着手機跑很遠的一段距離,趕在電話自動切斷之前,或是他的耐心用完之前,跑到安全地帶,呼哧帶喘的講電話。就像那個夜晚,我拼命跑回家的場景一模一樣。
其實,電話裏根本說不了幾句話,甚至還沒有我跑的時間長。但若讓我不接他的電話,等到自己不忙時再打回去,卻是怎麽都做不到。我總想在他想要找到我的時候,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挂了電話,我又瘋了似的跑回去,忽然覺得眼前一黑,但馬上又好了,就也沒在意。
回去以後,我馬上進入工作狀态,指揮眼前的寶馬車再往前開一點,這樣就可以夠到油槍了。從車上走下來一個高富帥,就甩給我兩個字,“加滿。”
同樣身為富二代,韓唯一就從來不會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嘴臉,好像誰生下來就欠他好幾百萬一樣。
想起跟韓唯一初次見面的場景,我覺得自己丢臉死了。不知老師說要聽寫的時候,我為什麽會迷茫的望着我的同桌,然後他從自己的本裏撕了一張紙遞過來,“沒帶紙啊,我借你。”
細細回想,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時光如梭,若君安好,我也不枉費蹉跎了歲月。
“想什麽呢,認真點行不行。”那人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直愣愣的盯着前方,若不是他剩的油很少,估計這會兒油都已經加滿溢出來了。但他推我的那下不輕,再加上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體力不支,頓時感覺頭暈目眩,幸虧扶住了汽車的後屁股,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可是,更悲慘的是,油槍卻把他的車給劃了。
這時,他的女朋友就從車上下來了,開始喋喋不休,“怎麽回事啊?你會不會幹活啊,看看都把我們的車刮成什麽樣了。去去去,把你們最大的頭給我找來。”
我沒有擡頭去看她的臉,在我心裏,富二代的女朋友都長得差不多。就是眼圈比別人黑,睫毛比別人長,腿比別人長,鞋跟比別人高,脾氣也比別人大。
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想起我站在街上叫賣的場景。就像此刻,我頻頻鞠躬向她道歉一樣,都只不過是為了生存。即便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用再向從前那樣寄人籬下了,卻始終無法改變一點——我永遠是在闊太太的高跟鞋下讨生活。
雖然我窮她富,但每個人都有自尊,我都已經把自尊扔在地上讓她踩了,她還是不肯善罷甘休。
領導終于出來了,那個女人更是大聲的嚷嚷着,“你給評評理,說這事應該怎麽辦。”
“也沒什麽辦法,那就賠錢吧。”
在那個男人說出這句話之前,我一直天真的認為,有錢人都很有氣度。他們那麽有錢,為什麽還要為了只會損失那麽點錢的小事跟我這樣需要這幾百塊錢糊口的人計較。但他就是跟我計較,而且本着顧客就是上帝的宗旨,耍起了無賴。常言說,窮兇極惡,雖然人家那詞根本跟我想表達的意思不搭邊,但只有窮了,才會變得極端。我自創了一個詞,富多惡及。對,就是這個及,無所不能及的‘及’。
因此,一個人給另一個人花錢,并不是他錢多的沒處花,而是願意給這個人花。同樣,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好,并不是他愛心泛濫,對誰都這樣好,真的是很想珍惜這個人。
我還沒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就花四百塊錢買了這麽大的教訓。領導将我叫進辦公室,拿了一大把錢給我,有零有整。我估計自己是餓傻了,竟還天真的認為公司要彌補我蒙受的損失。
結果,他把錢都推給我,然後說,“刨去剛才賠給客戶的四百塊錢,剩下這些就是你這幾天的工資。我們的廟太小,容不下大佛。”
我捏着二百多塊錢走出來,還有一枚鋼镚兒不慎掉落在地,我趕緊蹲在地上,用手摸着找,身邊竟是呼嘯而過的汽車。當我撿起那五毛錢的時候,不知為何,竟已淚流滿面。
我憑着最後一定意念走了回去,就像醉酒的男人,雖然已經完全事實了意識,卻依然記得回家的路。但是第二天,當你問他怎麽回來的時候,他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多麽希望可以渾渾沌沌的睡一覺,明天起來把難過的事情統統忘記。可是,人類偏偏有記憶,讓我們記住傷痛。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謹記前車之鑒,不得不學會成長。
人生,當你了解的越多,你就會發現能夠得到的其實就會越少。就是因為有了煩惱,有了無奈,人才會變得膽小,喪失勇氣去追求心中所想。我知道,藏在心裏的話,年輕的時候不說,就一輩子說不出口了。但如果說出口,發現做錯了,還如何挽回呢?人生是膠片錄影帶,不能删減,不能塗改。所以,我不希望在我輕而易舉的說出‘我喜歡你’四個字後,此後錄影帶的每一個角落裏,随處可見都是‘悔恨’二字。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是什麽力量支配着腳在向前走,只是當我發出停下來信號的時候,它仍然馬不停蹄的前進。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我看到了韓唯一,他坐在窗邊邊抽煙邊看着外面的景色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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