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奢望

奢望

雖然确實這樣想過,但季萱然清楚,元白嶼回國了,他們之間必不可少會有一些接觸。

即便可能是因為元暻。

季萱然輕輕動了動唇,眼睛并沒有多看他,只是輕聲道:“白嶼,你怎麽會這麽想?”

元白嶼有一雙黑沉深邃的眼睛,和他對視着,她心裏有一瞬間微微一緊。

仿佛她的謊話,會在他的面前無所遁形。

季萱然壓下心頭那些冒出的念頭,繼續道:“我以為,我們至少還是朋友。”

朋友?

元白嶼冷冷地笑了一聲,“我擔當不起。”

他們從來都做不成朋友,以前不是,後來分別的那樣難堪,更沒有成為朋友的契機。

更何況,他要的,也從來不是什麽朋友。

元白嶼微微別開了眼,沒有看她。

可他的呼吸,控制不住有些亂了。

他知道自己對季萱然從來沒辦法硬下心,所以就算回國了,他也下意識選擇了不見她。

不見,他就不會被她擊潰,不會再次那樣狼狽。

但他沒想到自己依然控制不住自尋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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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季萱然的眸底劃過一絲黯然,輕聲道:“我現在只希望,先生能夠順利醒來。”

元白嶼的表情一頓。

他也無比希望元暻能恢複健康,恢複正常。

可從季萱然的口中說出來,無疑提醒了他另一件事。

——他不願再想起的事。

“我不是為了這些來的。”元白嶼眸光淡淡地看着季萱然。

季萱然也意識到了什麽,放在膝蓋上的手輕顫了一瞬。

“你想談談這次公司的周年慶嗎?”

元氏珠寶60周年,其實本該是一個裏程碑式的成就。

只可惜,元白嶼的父母早早故去,唯一的親人、他的小叔叔元暻,也遭遇車禍昏迷不醒。

就連元白嶼,也對公司的事情從未過問。

整個公司,除了元氏旁支的股東和其他一些零散股東們,最能做主的人竟然成了季萱然。

元白嶼的眼睛重新望向她,語氣沒有什麽感情地道:“公司的事情,你決定就好。”

她是元暻親自委任的公司管理者,而公司也是元暻親自交到她手上的。

在元白嶼心裏,沒有人比季萱然更适合管理元氏珠寶。

她是他和元暻都十分信任的人,本身也極其優秀,更何況,這幾年她也将公司打理的很好。

這話,他說的真心實意。

季萱然明白他的意思,她靜了靜,抿緊了唇,擡眼目露真誠地望着他,“我希望你能回到公司裏。”

“董事長的位置空缺了那麽久,公司需要人來坐鎮。”

“沒有真正的領頭羊,其他公司都會看輕我們。”

重逢之後,她第一次和他說這麽多話。

卻句句都是公司的事情。

元白嶼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垂下眼睑,久久沒有說話。

季萱然知道元白嶼需要時間來考慮這件事,她點到為止,并不想再逼迫他。

可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元白嶼比起他出國前,她見的最後一面的時候,高了。

他的容貌也褪去了少年時代曾有的那一絲青澀,臉部的線條變得棱角分明,還是那樣精致而俊美。

若從前,他的漂亮是雌雄莫辯,現在就是清俊絕倫、精致優雅,充滿了一種清冷矜貴感。

多年前第一眼見到元白嶼時,是他的容貌震懾了她,讓她留下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深刻印象。

可後來的一切,絕不止于容貌。

他們曾無話不說、無話不談,哪怕是一場小勝利、小成果,他們都會互相分享,不論成功失敗,或只是一個小成就小失誤。

他們其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有很多相似的精神上的共鳴,也有很多不經意間的靈魂觸動。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到最後,才會将彼此傷的那樣深。

然而,那些好時光,終究是都過去了。

“你看我做什麽?”

元白嶼忽然意識到了她的注視,擡眼冷聲問她。

季萱然的目光頓住,像是恍然意識到,他們現在只是兩個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他們之間,有着深深的鴻溝,難以跨越。

“白嶼,你長大了。”季萱然心中的那一瞬間的酸楚滋味緩慢地褪去了,只剩下了一種似是欣慰似是平靜的感受。

只要元白嶼過得好,她也什麽都無所謂了。

元白嶼的目光久久地凝在了季萱然的臉上,而後冷冷一笑。

他一字一句地道:“季萱然,你現在又想玩什麽花樣?”

“一次還不夠,還想再次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間?”

*

元白嶼是真的恨過季萱然。

在十八歲生日前夕,他碰見自己最敬愛最孺慕的小叔向季萱然告白。

那天對他而言,天仿佛都塌了下來。

他真的真不明白,怎麽一切一夕之間變成了這樣?

他再也無法同時和他們共處一室,對季萱然和元暻也避而不見。

那段日子裏,他整日渾渾噩噩,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那也是他這輩子最狼狽的一段日子。

也許直到那時,元白嶼才恍然明白,原來季萱然真的在自己心裏占據了這樣重要的位置。

她像溫水煮青蛙一般,用她的溫柔、耐心、真誠,打動了一顆懵懂的心,卻又棄之如敝履。

*

“……白嶼,你在說什麽?”

季萱然眼眸微微睜大了些,目露一絲愕然地看着他。

元白嶼一直都是這樣看她的嗎?

幾年前,她雖然越了界限對元白嶼動了心,可那時,她從未做過什麽超過彼此身份的事情。

她知道元白嶼還不成熟,自己也還未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立承擔所有的人。

不可否認,她對兩人之間的未來抱有期待,卻也從未做一些違背做人基本原則的事情。

但她從未想過,在元白嶼心中,自己是一個玩弄他人感情的人。

這個罪名,她覺得太過沉重。

她只是無數次後悔,當時一瞬間的怯懦。

可她到最後也沒有答應元暻,為什麽他卻如此決然給她定了罪?

看着元白嶼沉默的面容,季萱然的眼前忽然浮現了那一天的場景。

*

因為前一天和元白嶼因為擇校的事情有些不愉快,那天她特地去元白嶼的學校接他回家。

到了校門口電話沒有打通,季萱然便打算去學校裏找他。

剛開始她的心情還很不平靜,她甚至設想了如何跟元白嶼好好交流。近一年裏,元白嶼越來越脫去了少年的稚嫩和青澀,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她也從自己身上找到了許多固有的錯誤觀念。

該讓他自己做決定,其實誰也不能左右他。

元白嶼本就早熟,他自己能為一切的選擇負責的。而且他的身份家境也決定了就算做錯了選擇,他也有強大的試錯資本。

因為之前來替他開過幾次家長會,她知道元白嶼的班級,便找了過去。

“元白嶼嗎?可能還在籃球場。”

同班高中女生一邊好奇地看着她,一邊笑眯眯地回複了她。

季萱然和她道過謝,便徑直往籃球場去了。

她在路上還順便買了一瓶礦泉水,特地選了他常喝的那個牌子。

她已經打算晚上好好和元白嶼分析一下國內和國外高校的條件,讓他自己清楚之後再做選擇。

她其實從來不會想幹涉他的選擇,她一開始也只是想讓元白嶼以後不會後悔罷了。

如果他能選擇留在國內……她其實心裏隐隐地為此竊喜着,這讓她覺得自己有些越界和卑劣,只能更加客觀地将所有的條件都擺在他面前。

球場上,容貌俊美身材高挑的那個少年,無疑是人群中的焦點。

季萱然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黏在了元白嶼身上。

他是那樣璀璨和耀眼,太陽的餘晖仿佛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逆光之中,他好像會發光一樣。

季萱然一直以來深藏的情感仿佛都要翻湧而上,目光緊緊盯着他矯健優美的身影。

她很肯定元白嶼見到了她。

在那之後的比賽,就像他在炫技一般,變成了元白嶼的個人秀,籃球場上歡呼雀躍聲不斷,讓人感受到青春的蓬勃和朝氣。

“元白嶼!元白嶼加油!”

高三了,還在這裏打籃球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提前定好出國和保送,元白嶼也一樣。

他已經收到了好幾所國外名校的offer,但元白嶼不想去,元暻和元白嶼就是因為這個事情有一些不同意見。

季萱然被元暻派來說服元白嶼選擇出國。

不過季萱然選擇尊重元白嶼的意見,她只是想将國內國外大學的利弊一一分析給他聽,可元白嶼一聽她提到國外的大學便生氣離開了。

在國內讀大學當然也很好,以元白嶼現在的成績保持穩定的話應該能上頂尖的那兩所大學,但元暻另有安排。

他認為元白嶼既然收到了那所世界名校的錄取通知書,就是最好的選擇。那所學校也是元暻的母校,他對那裏有很深的認同感。

在世界一流名校上學,接觸到的圈子、視野也和國內截然不同。

距離高考還有一段日子,但元暻已經認為元白嶼會出國,在家裏提到過讓季萱然幫他安排好一些手續的問題。

季萱然和元白嶼因為這個,又産生了一些分歧。

她本以為是小事,但元白嶼一天沒有給她發消息了。

見他們的球賽終于結束了,季萱然帶着笑容走過去,“白嶼。”

元白嶼看見她,臉色微緩,卻仍有些不自在,就在這時,一旁出現了一位面色微紅明豔嬌美的少女,看着元白嶼低聲道:“白嶼,喝點水吧?”

季萱然微微愣住,她買的水還在包裏,正準備拿出來給他。

元白嶼轉頭看了她一眼,又看見面前高挑漂亮的少女,眼眸微動,不知為何接過了她手裏的水,“謝謝。”

季萱然的動作慢慢地收回了,她的臉上依然帶着一絲笑意,卻微微往後退了幾步,讓那女孩和元白嶼說話。

那少女年輕、漂亮,身材高挑,看得出家境和教養良好,剛剛還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季萱然認識她,她是元白嶼班上的成績很好的優等生,還是這所學校的校花,家裏也是出名的大企業,正正經經的富家千金。

元白嶼沒有接受她送來的礦泉水,而是接受了她的,這再正常不過。

看着女孩,有一瞬間,季萱然覺得對方就像枝頭嬌豔欲滴的紅玫瑰,而自己只是沙漠裏艱難生長的梭梭樹。

她窮極一生的努力,可能也達不到這個女孩子家裏的高度,也無法帶給元白嶼任何經濟上的助力。

這個認知,讓一向驕傲的季萱然第一次感到了挫敗。

久違的、深深潛藏在心底的自卑湧了上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已經經歷過一些社會的洗禮,她本質上仍是個還沒有畢業的學生而已。

元白嶼和那女孩在一旁說話,季萱然臉上帶着微笑,目光卻有些出神地看着球場,并未注意到少年頻頻望向她的目光。

她的耳邊傳來了周圍學生們窸窸窣窣的讨論聲,無非是“般配”、“金童玉女”、“校花和校草在一起了”之類的話語,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寂下去。

她不該,也不能心存任何奢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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