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沉雪

沉雪

單熠不說話了,頭輕輕抵在他溫熱的胸膛上,悶聲說:“我只是……有點不習慣而已。第一次當逃犯,心裏有點難過。”

“你不是逃犯,”程翊手撫着她的頭發,把她的臉輕輕托起對上他的眼睛:“不要随便用這兩個字,別人犯的錯,沒道理要你來承擔。”

她愣了一下,短促的“呃”了一聲,微微有些結巴地說:“我……我知道的……”

程翊淡淡的別過臉,“知道就好,時間不早了,睡吧。”

單熠明顯感覺到他有些不高興,卻不知道從何解釋從何安慰,他的情緒來的莫名又盛大,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因為愛她。

這樣的日子其實很難捱。她獨自一人站在客廳裏,聽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心裏一時間百感莫名,其實要說什麽,什麽都不必說。

他陪着她,他願意陪着她,這些日子就未嘗不是另一種快樂。

單熠走進卧室打開了燈,昏黃的燈光以圓暈從大床邊擴散開來,整個房間都充斥着朦胧的暧昧。和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像。

他們的感情,來得熱烈又暢快,璀璨又奪目,帶着一種奮不顧身的決絕,仿佛這一場愛完之後,就算是人生謝幕,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她的手一寸寸拂過柔軟細膩的錦緞床被,偏着腦袋想了一想,忽的笑了,順勢倒在床上,呼啦啦把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

嗅着嶄新卻溫暖的味道,她的心裏充實又寧靜。假如明天就是死亡,那麽今天,她足夠快樂。

程翊洗完澡出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暖白色的被子在她身上卷了無數圈,而她小小的臉就伏在那一團白雲般的錦被中,睫毛軟軟的覆下來,呼吸輕且綿長。

不知道何處泛起了細膩的泡泡,他能感覺到內心的緊繃和柔軟,他知道,此生已經萬劫不複。

走過去将她連被子一起抱進懷裏,頭輕輕抵在她的臉蛋上,這是他的女人啊。

他眸色暗沉,不知道在想什麽,長嘆一口氣按滅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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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單熠是睡到自然醒的,睜開眼睛就察覺到自己以一個極盡暧昧的姿勢蜷縮在程翊的懷裏,他的胳膊被她枕在身下,另一只手也霸道的橫在她身上。

她暗笑一聲,縮着脖子蹑手蹑腳的從他懷裏鑽出去,赤腳蹲在床邊上看他。

他睡着的時候嘴巴抿得很緊,不想他醒着的時候,那張薄唇總是微微揚起的,招盡桃花的模樣。睫毛是真的長,她試着用手去量,又不敢碰到他,只得隔着空氣去比劃,再到自己臉上等一下,哦,氣惱,原來真的比自己的還長。

他的眉毛以一個及其不耐的态度擰了一下,大手擋在眼睛上,停了一會兒放下來手,眼睛睜開來看單熠。

她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兩人大眼對小眼有将近半分鐘的時間,單熠噗嗤一聲笑了,說:“你怎麽睡個覺還要吓唬人啊?”

他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一把撈過單熠抱進懷裏,另一只手枕在腦袋下面,慢吞吞的說:“怎麽吓唬你了?”

“剛才皺眉毛了。”她指指他的眉毛。

程翊挑眉:“這樣?”

“不是不是,”她擺手,再比劃了一個半圓:“是這樣,皺起來的,不是挑。”

他笑了一聲:“嗯。餓不餓?”

提起吃的,她很快來了精神,捂着肚子亮了一下眼睛:“的确是有點餓了。”

随便給身上套了一件長T恤和灰色的休閑長褲,他下床說:“怎麽?不下來?不餓?”

單熠還沒從剛剛他的美色中回過神來,寬肩窄臀,小腹上健實的肌肉,看了這麽多次了還是會臉紅心跳,禁不住浮想聯翩。

程翊走過去胡亂揉了一把她的頭,俯下身子笑:“流鼻血了,快擦擦。”

她抹了一把,什麽也沒有,惱怒道:“你騙我!”

他飄飄然往出走:“不騙你你就要把我撲倒了。我害怕。”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做的飯很好吃,單熠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伸長了腰在椅子上喟嘆。

程翊嫌棄她:“形象呢?我是不是找了一個假的女朋友?”

她哈哈大笑:“男朋友呢,就是用來看我的所有刁蠻任性的。”

他無語。

她邊笑邊指着他身旁的沙發說:“看……看手機響了,誰找你呢。”

程翊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神色不明:“是井疏桐。”

電話接通,那邊的語氣很明顯有些着急:“程翊?警察已經找到我這裏來了,把我的事務所翻了個底朝天,剛剛才走。這幫祖宗喲,我把單熠就交給你了,你記得千萬這些天不要帶她出去。”

他們對視了一眼,互相都明白此間的劍拔弩張,程翊說:“我知道了。你不必着急,我一會過來。”

挂斷電話,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他無言,半晌才說:“你在家好好待着,哪裏都不要去,這些事情就交給我處理。”

單熠默默地點頭,他起身換了衣服,走到她邊上輕吻她的額頭,悵然道:“等這件事情過了,我陪你去理發店做個好看的發型,好嗎?”

她還是點頭,目送他出了家門。

程翊坐在車裏扶着方向盤,一手間夾着半點火星,閃爍不定。他長長吐出一口煙霧,暗滅煙蒂,發動車子。

昨夜下了一晚的大雪,盡管工人不停歇的在路面上灑化雪劑,還是避免不了路面結冰。路面上實在要外出的司機都分外小心的開着車,車輪上也都無一例外的上好了防滑鏈。

路邊有幾輛車歪歪斜斜在一旁,車主和交警都站在一起交涉,又是一起追尾事件。交警簡直都是連軸轉,各個地方的路段都不敢有絲毫松懈。

程翊的車卻開得飛快,他開車穩且快,平常的日子就是一把好手,今日卻因為心裏的煩躁,把車開得直要上了天。

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難道就不知道淹死的大多是游泳健将?

剎車失靈是程翊沒有想到的,他在最後一秒鐘猛踩剎車,卻什麽都不能改變;調轉方向盤,也是徒勞。他眼看着一輛大卡車以傾軋的姿态出現在眼前,什麽都不能改變。

最後的一秒鐘,他按下車窗打開安全帶以及從車窗口躍下幾乎是瞬息之間完成的,與此同時,大卡車和他的車相撞,倒向另外一邊。

失去知覺之前,他只想到一件事:還好,還好不是只留她一個人涉險。

四面八方的警車和救護車湧過來,這兩天這兩個行業都是一直待命神經繃緊的狀态,幾乎每個醫院都有分定的路段,所以一切都來的很及時,程翊和那個滿臉血的中年卡車司機一起被送進了醫院。

電話打不通,人聯系不上,單熠從清晨等到天黑,再也等不住了,拎起包和衣服就往出走。

心慌得厲害,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子過,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有的理智和運籌從身體裏面統統飄飛出去,她只能想到程翊,滿腦子都是他。

她的愛人。

她給井疏桐打電話,疏桐說程翊沒有過來;她給小李打電話,小李也是一頭霧水;她甚至給錢永南的家人打了電話,得到同樣的答案。

手冰冰涼的,她站在藍黑色的茫茫大雪中,任憑雪花狠狠砸進她的臉上脖子上,她已經沒有了知覺。

雪夜中熾亮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是程翊的母親。

她顫抖着接通電話,中年女人的聲音不怒自威。

醫院。

單熠跌跌撞撞的跑到病房門口,慢慢停下來卻步不前。她不敢進去,不知道病房裏面是什麽等着她。可是就在早上,就在早上程翊還跟她微笑,那些微笑的餘溫尚在,他卻不知在何處了。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他沒什麽大事,你進去看看吧。”

單熠眼睛亮了一下,有些失禮的抓住程母的胳膊:“真的?”

程母看了一眼她抓住胳膊的手,并沒有說什麽,走進了病房。

單熠猶豫着也跟進去了。

他就躺在床上,身上裹滿了白色的紗布,一條胳膊高高吊起來,看不清樣子。

她轉身疾步走到外面,靠着牆大口喘氣,眼淚冰冰涼落進脖子裏,和剛才的雪花并無二致。

房間裏倒水的聲音響起來,一連串的水聲,在這樣的夜晚竟有些不明所以的孤獨。過了一會兒,程母才走出病房,她彎腰輕柔的摸了摸蹲在牆角的單熠,溫聲說:“孩子,你進去看一看吧。撞上去的時候,他從車窗裏跳了下來,這才沒有傷及性命,就是些皮外傷。還沒醒,你去看看吧。”

單熠的頭埋在膝彎裏,狠狠地在褲腿上蹭幹淨臉上的水漬,等自己不再哽咽,擡起頭勉強笑了一下,“伯母。”

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子晃了一下,虧的程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倒。

程母沒有進去。

她坐在病床前,久久都沒有動。

他的臉頰上應該是有擦傷,單獨貼了兩片厚重的紗布,用白色膠布貼着,和他的形象不太像,有些滑稽。

手慢慢觸上他的臉,他沉沉睡着,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人難免就有些憔悴。

但還是好看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詩,

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

他是她此生所有的風花雪月,風月花雪,都是他,無論怎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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