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灰色人生

灰色人生

答題卡是掃描過，老師又人工判了一遍的，十二道選擇題加四道填空題一共80分，陳晨只得了25分，能看出來這都是她認真做的，因為蒙的正确率大概要高一些。

“你自己看！你究竟蠢到什麽地步！這答題卡放地上踩兩腳再去掃描，得分都比你的高！”

奪過陳晨剛撿起來的卷子，王建又把它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兩腳，他暴怒的原因很簡單，這張卷子得分再高也不會超過50分，不到總分的三分之一，足以将文一班的成績拖下一大截。

更何況育才中學的老師都鄙視花了擇校費的學生，陳晨身上還疊了分班這一buff，好巧不巧，她的成績裏只有數學低的離譜，王建第一次接手好班，遇到這樣的學生，不會想着給她時間，只覺得她在與自己做對。

看着地上破爛的答題卡，陳晨毫不在意，她低着頭掩飾自己的情緒，覺得自己未來的人生會和這張答題卡一樣破敗，找不到一點出路。

“滾出文一班！滾出去！”

發瘋的王建看起來有些可笑，他越是咆哮，陳晨越是不屑一顧。上課鈴響起，班裏沒有一點聲音，陳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想是我在挨罵，你們緊張什麽。

這節課是英語，英語老師還是分班前的老師，是一個慈祥且有大智慧的老太太，她愛穿棉麻制的裙子，留着一頭短卷發，戴一副無邊框眼鏡，陳晨總覺得她像《大耳朵圖圖》裏的壯壯媽。

王建仍然在咆哮，英語老師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拿出卷子在黑板上寫下這次考試的答案。

“小王，陳晨這個數學确實是個問題啊，聽張主任和郝老師說她這幾次都靠其他科目往提，這英語也不知道考得怎麽樣。”

王建雖然在氣頭上，但是怎麽能聽不出劉老師的話外之音，可他氣不過，不想這麽放過陳晨。他伸手拽住了陳晨的衣領，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眼裏的厭惡藏不住，他拽着陳晨來到走廊，然後關上了教室的門。

教室裏，劉老師發出輕輕地嘆息，然後開始講這次考試的卷子。

一出教室，王建立馬放開陳晨的衣領，将她推搡到了牆邊，他的嗓門別說班級裏，再往上三層樓也都聽得清楚，可是陳晨什麽都沒聽到，或者說，什麽都不願意聽。

她自以為隐藏的很好的嘲諷其實全表現出來了，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副冷漠的表情，抑或是肢體語言，無不透露着她對王建的抗拒，這對于王建而言無異于火上澆油。

平常挨罵都有老師來“拯救”自己，畢竟陳晨的語文和文綜一直處于“獨孤求敗”的境界，和第二名形成斷層，至今未被超越。不過今天她的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只能站着欣賞跳腳的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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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喊不動了，丢下一句“我不信你還有臉回文一班。”以後就轉身進了辦公室，陳晨聳聳肩，無所謂，她玩世不恭地雙手抱臂靠着牆，眼裏全是少女的倔強與抗拒。

班裏一直很安靜，陳晨連劉老師的聲音都聽不到，她其實有點希望今天是其他課，如果是政治就好了，也許讀書聲也沒辦法掩蓋王建的聲音，但起碼能給她們一個理由，讓她們理直氣壯地說什麽都沒聽到。

是的，陳晨不喜歡在別人面前示弱，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不光彩的一面，一切都是自尊心作祟，卻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直到這節課下了王建都沒再出來，看着辦公室緊閉的門，陳晨有那麽一瞬間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是這個念頭立馬被她丢開。

她挺直背，就像……孟奕嘉一樣，像個得勝的将軍，昂首闊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班裏的氣氛很古怪，大家都低着頭做自己的事情，沒有人出聲。陳晨懷疑自己又能看到氣壓了，畢竟現在文一班的低氣壓非常明顯，對于這一點陳晨還是有些愧疚的，一個人犯錯怎麽還拖累一個班呢。

不知怎的，這個課間的時間很漫長，好像怎麽也跨不過去的洪流，夜自習的上課鈴響起後，陳晨明顯感覺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她聽着腳步聲，王建已經離開了，然後拿出自己的數學筆記本，攤開放在面前，卻不知道該幹些什麽。

伸手去桌洞拿草稿本時，陳晨摸到了其他東西，她彎腰去看。

一盒精致的小糕點，肯定是王冬冬這個吃貨給的，還有一個牛皮紙信封，是白竹歆的信號，她有些急切，想去找另一個人留下了什麽，可惜沒有。

陳晨突然覺得委屈，她難道是嫌棄自己丢人嗎，抑或是什麽，她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嗎。

把東西塞回桌洞，陳晨沒有一點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筆記本，什麽都不做，只是坐在座位上發呆，時間過得好慢，她連自己考不上大學以後的假設都做了一遍。

如果不需要考慮外界的眼光，陳晨想開一家小書店，要做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書架，堆滿自己喜歡的書，放幾張舒服的小沙發，所有人都能來讀書，白天是開書店，晚上就是一個小水吧，她每天都會擺上鮮花，觀察來往的人，和陌生人交談，把她們寫進自己的故事裏。

又或者，陳晨無意識地在紙上寫着，她想當個獸醫，每天和小貓小狗相處，再如果……

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從眼角滑落，陳晨想把眼淚擦掉，卻越擦越多，她假裝沒有發覺眼淚，倔強地擡起頭，繼續寫着什麽，她不知道要寫什麽，只是想寫，這對她而言是情緒宣洩的途徑。

難道成績是評判人的唯一标準嗎？難道人生的出路只有這一條嗎？難道是自己太笨了嗎？

她閉上眼睛，能感受到人的熱氣、窗縫溜進來的寒風、紙張的觸感、未幹的油墨、晃悠的燈光以及自己的心跳。

好像在過去的人生中，還沒出現過比這一天更難熬的時刻，就連當初父母離婚，他在飄雪的冬夜将穿着單衣的自己趕出去，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煎熬。

下課鈴響起，滿眼擔憂的王冬冬來的陳晨身邊，她有些害怕，因為她從來沒見過陳晨現在的樣子，好像被抽走了靈魂，沒有一點生氣，她的眼睛不再是亮晶晶的，而是死氣沉沉，像是遲暮的老人，明明是在笑，卻讓人覺得比哭還難受。

“王建就是有病，你看你這幾次的成績都還不錯，而且你的語文都能保持在140以上，別人上120都困難，你就是很優秀，有偏科也優秀，別聽王建瞎說……”

王冬冬急得都要哭出來了，說話語無倫次，她緊緊抓着陳晨的手腕，因為害怕松手她就不見了。

回宿舍路上的寒風像是一把尖刀刺在身上，陳晨卻不覺得疼，她只覺得麻木，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意思，人生也沒什麽意思。

她像是一具沒了靈魂的屍體，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去哪了，只是晃着身子游蕩，接下來幾天，不管是王建的持續暴怒，是老郝的竭力表揚，是王冬冬的陪伴，還是班裏同學的開導，陳晨都覺得沒意思，這一切只是發生過，但她什麽都記不住。

終于熬到了周末，王建正在開着回家前的班會，班裏開着燈，陳晨卻覺得很奇怪，色調為什麽是灰色，這幾天的天空是灰色，空氣像是凝固着，它每次流動都會慢慢撞擊陳晨的身體，她不知道該幹什麽，只能不停寫着，抄完了古詩就抄課文，寫完了日記就寫心情，一切都變了。

不知道王建在講臺上說了什麽，陳晨盯着自己成績條上的48分出神，是語文成績的零頭呢，她想着，這次回家不想往常一樣激動，她只是想去一個別的地方，哪裏都好，只要從這高高的圍牆裏出去，就好。

背着雙肩包走出學校，校服外套着李女士買的粉絲小熊羽絨服，背一個白色的毛絨小兔書包，陳晨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她只是想去一個能吹到風的地方，她大步往外走。

李女士看到陳晨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可是一路上不管李女士問什麽，陳晨都只是簡單回答，她很想打起精神，卻覺得好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一路上看着窗外，等到家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淚流滿面。

回家洗了一個熱水澡後陳晨就縮在被窩裏不想動，毛茸茸的四件套像是一只大熊擁抱着她，旁邊還放着最愛的毛毛，這是離婚時陳晨分到的唯一“財産”。

可她不覺得溫暖，只是不舒服，具體是哪裏不舒服她也說不上來，陳晨閉上眼睛，察覺到李女士坐到她的床邊，察覺到李女士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可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于是陳晨緩緩入睡，這一夜，她又做了那個纏着自己多年的噩夢。

現在的她從圍牆裏走了出來，心卻沒有，從前的她從那座房子裏搬了出來，心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