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處訴說

無處訴說

已經是放假第十天了，陳晨還在家裏呼呼大睡，李女士到家後，看着戴着眼罩睡得正香的陳晨，又是愛又是恨，她悄悄湊上去想親親陳晨的額頭，陳晨卻在她俯身的時候一下子驚醒。

“哎呀你幹嘛！吓死我了！”

陳晨的聲音裏都是不耐煩，李女士切了一聲，尴尬地起身，突然發現自己從前那個小毛頭女兒居然已經長這麽大了。

翻個身将被子扯上來，陳晨又戴上眼罩打算睡覺。

“行了，快起床，太陽都快落山了，再睡媽媽就罵你了。”

“啊啊啊啊啊別叫我！”

陳晨一下子縮進被窩，更不耐煩了，作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她最需要的就是睡眠，怎麽家長都不理解呢。

“媽給你帶了螃蟹和蝦回來，起來吃了再睡。”

一聽到關鍵詞，陳晨立馬被“觸發”了，麻溜地從床上翻身，光着腳跑到餐桌邊上，她剛坐定，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媽！這才十二點，哪就太陽快落山了！”

房間裏李女士正在鋪陳晨的床，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也不回話。

陳晨迫不及待地拆開餐桌上的大餐盒，盒子一看就是自己常去的那家店的，陳晨熟練地擺放碗筷，然後大快朵頤。

“你吃嗎？”

“媽媽在外面吃過了，這是給你帶回來的，你慢慢吃。”

應了一聲，把手擦幹淨，陳晨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檸檬水，然後把食物都搬到茶幾上，從電視上選來選去也沒選出自己想看的電影，于是她第N次打開了《借物小人阿莉埃提》，這是她最喜歡的動漫電影，也是最下飯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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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管吃什麽都要配上白米飯，所以李女士不管帶什麽飯回來，哪怕是一碗炸醬面，都會額外點一份白飯，往熟悉的位置摸去，陳晨卻沒摸到盒裝的米飯，她十分詫異，放下手裏的大閘蟹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媽！！！這家店沒給打包米飯！”

李女士從房間走出來，沒有正眼看她。

“是嗎，媽給你蒸米飯，你先吃吧。”

“下次去投訴他們，都吃了多少次了還犯這種錯！”

陳晨坐在地毯上，腰後靠着她的毛毛，她走到哪都要把這只小狗玩偶帶在身邊，随手拿起手機，沒有消息，陳晨打開那個對話框，如同一灘波瀾不驚的死水，她懷疑是手機出了問題，給王冬冬發了個表情包過去，王冬冬秒回了一個疑問表情。

她心裏嘆了口氣，手機怎麽就沒壞呢。

和王冬冬邊聊邊吃，陳晨頭也不擡，光聽着聲音就知道電影的場景，她吃東西很慢，李女士是個急性子，總是要催她，今天不知怎的，一句話都沒說，安靜等她吃完。

“下午媽媽帶你去買過年的新衣服。”

李女士将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坐在沙發上看着陳晨吃東西。

“你單位裏那麽忙，回家又有這麽多家務，今天歇一歇呗，我自己從網上買買得了。”

“媽再忙也都是為了你，給你買衣服的時間還是有的。”

陳晨坐在地毯上不說話，低着頭吃最後一口，她很愛李女士，但她讨厭聽這句話，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當初離婚的時候也這樣說，好像結婚後，李女士的生活裏就只有孩子了，她做一切事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孩子。

陳晨覺得心裏負擔很大，好像她的出生成為了李女士的絆腳石。

“知道了。”

她悶悶地吃完最後一口，回房間裏換衣服，坐在敞開的衣櫃前，她看着衣服發呆，從前李女士沒離婚的時候，總是在說要節省，于是她們跟着他過苦日子，因為買了幾套房子，陳晨的童年記憶裏沒有一點色彩，每天都是聽父母在客廳吵架，看着二人拿着賬本核對一筆筆花銷，她穿的衣服也都是表姐淘汰的，如今卻擁有了這麽多。但現在的彩色沒辦法改變過去的黑白。

離婚後，李女士一下子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拼命補償陳晨不曾得到的一切，看着一櫃子色彩鮮亮的衣服，陳晨晃了神，她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有一點改變了。

眼眶裏有眼淚在打轉，陳晨把眼淚逼回去，挑了一條煙灰色牛仔褲，搭白襯衫，外罩墨綠色呢子外套，圍了一條白色羊絨圍巾，将頭發簡單紮一個丸子頭，她準備好了。

坐在李女士的副駕駛上，她挑了一首自己喜歡的歌，一路無言。

在第三個紅綠燈路口，陳晨看着車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開口。

“我該叫什麽？”

李女士一下子愣住了。

“什麽？”

“那個叔叔。”

“滴！！！”

後面的車在按着喇叭，原來早就變綠燈了，李女士沒有察覺而已，她手忙腳亂換擋，心裏卻五味雜陳。

“你……怎麽知道？”

李女士今天打算帶陳晨去見自己交往了一段時間的對象，本來一路上都沒想好怎麽開口，卻被陳晨的反客為主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又不會忘了我要吃米飯。”

她的聲音裏有一絲哽咽，其實一切都有跡象，陳晨知道的，她外表大大咧咧，內心卻比誰都要敏感，能順着蛛絲馬跡摸到很多東西。高敏感是她的天賦，但目前為之給她帶來的都是傷害。

李女士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說。

“放心，媽媽告訴你張叔叔了，他下次就不會再忘記了，今天就是一起吃個飯，還有人能給你買新衣服，多好，想要什麽都給你買。”

陳晨一直看着窗外，沒有接話，她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會來的這樣早。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到商場後，那個男人拎着一杯飲品在等她們，陳晨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拎的是熱可可。她喜歡一個東西就會拼命喜歡，所以周圍的人都能注意到，連續吃一樣東西，連續聽一首歌，直到某個瞬間突然厭棄，現在好像到了那個瞬間。

“張叔叔好。”

男人還沒開口，陳晨先說話了。

他看起來好像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說好，然後熱情地接過李女士的手提包，帶着二人開始逛起來。

走在後面，陳晨看着他，發型一看就打理過，但還是免不了土氣，毛呢西裝外套不算合身，應該是臨時買的，皮鞋上還帶着泥，不是住在這附近的人。

她不說話，只是默默跟着，這家商場的東西貴到讓人咂舌，三人逛了一趟下來，都大包小包拎了不少，陳晨看着手裏拎着的，可能是自己穿過最貴的衣服，心情依舊沒有什麽起伏。

晚上一起去吃了火鍋，陳晨一直保持着乖巧的人設，終于熬到回家，她下車後徑直走進電梯，自己上了樓，購物袋都放在後備箱，她一個也沒拿。

踢掉鞋子，從冰箱拿了縮在房間的必備物資，薄荷水加各種零食，還有她在回家前點的鴨貨外賣，陳晨把自己關進了屋子裏，她反鎖卧室門，關了所有燈，将小沙發後面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的點亮，拉上厚重的窗簾，把毛毛放在自己身邊。

她調節心情的方式就是獨處，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要給她時間和空間，她都能慢慢想明白。

戴上耳機，坐在卧室的地毯上，靠着懶人沙發，她深呼吸，慢條斯理地擺好自己帶回卧室的“物資”，拿iPad打開一部《忠犬八公的故事》，伴随着熟悉的音樂，陳晨開始往自己的嘴巴裏塞東西。

其實晚上她已經吃了一塊牛排和一大盤意面，現在的她明明是飽的，卻好像沒有感覺的機器，只是埋頭吃着東西。

耳機的聲音很大，但在聲音的空隙，她聽到李女士敲她卧室的門，卻選擇假裝沒有聽到。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晨覺得她的耳朵都被震得發疼，胃也好像要爆炸了，她才悻悻地停下來。

抽出已經準備好的濕巾擦幹淨手，她晃晃悠悠起身，手機摔到了地上，屏幕卻閃着消息的圖标，已經淩晨一點了，誰還會給她發消息。

不知道是太困，還是哭到缺氧，她覺得自己頭腦不清醒，有些暈乎乎的，好不容易穩住自己，拿起手機，才發現是孟亦嘉的消息。

“晚上在商場看到你了。”

陳晨往上翻，二人的聊天記錄裏幾乎都是綠色對話框，白色對話框少且短，她很少主動給自己發消息，消息是晚上八點發來的，陳晨笑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其實是看我笑話，哈哈。”

她的消息剛發送，對面秒回。

“怎麽了？”

陳晨把手機扔在床上，爛攤子收拾幹淨以後才把自己扔到床上，就算是崩潰也沒辦法改變她的生活習慣。

已經二十多分鐘了，她大概睡了吧。陳晨拉起被子，淡淡的香味包裹着她，卸下一切防備後，她的眼淚又不知不覺流出來。

她好想找誰說說，随便是誰，随便說什麽。

現在的她好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費力地抓起手機，打開那個對話框。

深夜裏，手機屏幕上，消息瘋狂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