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離開

離開

秋天送走嗡嗡作響的吊扇，淋淋大雨順着窗外的銀杏樹灌進來，灌到陳晨心裏。

已經高二了，很可惜，她的成績又一次讓她留在了火箭班，滾動出去的不是她。

站在講臺前，望着被房檐遮住一半的窗戶，陰沉沉的天空讓人心也沒由的沉重起來，講臺上的王建指着她破口大罵，她卻覺得麻木，慢慢轉頭，看着被風吹斜的雨滴，陳晨暗自發誓，以後一定不要成為他這樣的大人。

“你在幹什麽！！！”

王建注意到陳晨沒有聽他說話，更加氣憤，一聲怒吼，不過陳晨沒有轉頭，還是直直地看着窗外。這對他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王建怒極，拿起手邊的東西，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就砸到了陳晨身上。

進入育才後，短暫的吃飯時間，常常無法正常吃的某一餐，極大的消耗量，以及不怎麽樣的心情，讓陳晨的身子越來越消瘦。

李女士每次見她都要說長高了，過一會兒又滿懷愧疚的問怎麽又瘦了，可是她感覺不到。

說來好笑，被黑板擦砸到的時候陳晨想的居然是要是吃胖點，再強壯點就好了，她覺得《海賊王》裏的大媽的身材肯定能擋住王建這一擊。

黑板擦帶着十成十的力道砸到她的肩膀上，一個踉跄，她往左倒去，要不是扶住講桌就會摔倒，可是那一瞬間她想的卻是這些，想着想着甚至笑出了聲。

不笑還好，這一笑，徹底激怒王建，他像是瘋了一樣，拿起手邊所有的東西，用盡一切力氣向陳晨砸去，陳晨也不躲，只是低着頭站在那裏，不聲不響也許就是現階段的她能做出最大的反抗。

王建這一瘋狂的舉動沒能讓陳晨屈服，卻吓到了其他人，陳晨後來聽說是在走廊值日的同學一溜煙跑到辦公室，叫來了老郝和年級主任。

後來的事情陳晨也不太清楚，明明是才發生的事，她卻覺得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別說細節了，她甚至都不記得那天王建的樣子，只記得一切暴風雨都在她的一句話後停止。

“我要去普通班。”

站着挨打的陳晨說出這句話後教室陷入一片死寂，她背對着大家，站在最靠近講桌的地方，沒看到猛地擡頭的孟奕嘉和早已哭紅眼眶的王冬冬，沒看到大家憤憤不平的表情，也沒看清王建的臉，窗外的烏雲不知道是不是飄到了他臉上，陳晨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

這句話說出後，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扔了一枚炸彈，激起千層浪，她沒想到最先出聲的是老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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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子有病？！普通班是什麽地方？是你家嗎？說進就進說走就走？讓其他同學評評理，這是能由着你胡來的事？”

他嘴上說着恨話，實際上是第一個進來阻止王建的人，難為他這麽大年紀了，陳晨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擡頭看了一眼，不敢對上他的眼睛，又迅速低下頭。

普通班和火箭班用的不是一套老師，全校所有的優秀教師都集中在火箭班，別看王建上跳下竄的像個小醜，實際上他之前的“成績”還是非常優秀的，帶出幾屆中考狀元，學校這才決定讓他來教火箭班，可是誰曾想遇到陳晨這麽一個“刺頭”呢，陳晨也覺得有些不應該。

可轉念一想，陳晨又覺得自己也很委屈，剛剛沒有知覺的肩膀現在開始火辣辣的痛，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傷了，現在她覺得哪裏都不舒服，剛想張口說話，鼻子一酸，一大顆眼淚掉了下來，砸到地上，陳晨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強忍着淚水，盡量平複聲音，把頭低到最低，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哭了，或者說，不想讓某人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

“郝老師，我沒說氣話，這個假期我想了很久，我的基礎确實不好，在火箭班跟不上大家的進度是常有的事……”

她的話還沒說完，被王建一聲冷哼打斷了。強忍着委屈，陳晨繼續說下去。

“我再留在這裏也不合适，畢竟火箭班要培養的是綜合型人才，有我在不僅拉慢大家的腳步，還浪費大家的時間，而且……老師，就當給我個機會……”

後面的話陳晨沒說完，她怕自己的哽咽被聽出來，可是她不知道，熟悉你的人哪怕只是聽聲音也能察覺到你的心情。

孟奕嘉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離陳晨只有一步的距離，沒人看到她在桌下攥緊又放開的雙拳，她第一次這樣看着陳晨的背影，已經入秋了，陳晨寬大的校服裏套着一件連帽的白色衛衣，看着有些松松垮垮，褲子一樣寬大，下面穿一雙花哨到極致的板鞋，孟奕嘉可欣賞不來，不過穿在她身上不知道怎麽居然有點好看，冷風吹進來，陳晨的身子晃了晃，孟奕嘉甚至擔心她被吹倒。

其實比起正臉，陳晨更熟悉孟奕嘉的背影，因為她一直都在她身後，可是孟奕嘉與她恰恰相反，她仔細看着陳晨的背影，看她攥緊衣角的雙手，看她微微顫抖的肩頭，看她注視窗外的雙眸……

她怎麽會聽不出陳晨的哭腔，太傻了，她越是壓着，就聲音裏的顫抖反而越明顯，她低着頭，肩膀也跟着縮緊，雖然和自己比差了點，但個子也很高，怎麽看起來就那麽無助呢，孟奕嘉看着她的身影，甚至在計算自己該怎麽沖上講臺，阻止王建，再拿起水杯潑他一臉，然後……然後……她想抱抱她……哪怕是在所有人面前……

可是她來不及行動，這場鬧劇已經要結束了，陳晨從始至終都沒有放聲大哭，和主任或者其他人說說她的委屈，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孟奕嘉知道她倔強的性格，所以她不去看她的臉。

最終主任還是答應了陳晨的請求，在他看來這甚至是哀求，不過他給出的條件是讓陳晨在火箭班待完今天這最後一天，第二天安排好了再去普通班，陳晨當然想早點離開，可是她有什麽資格和年級主任讨價還價，于是就乖巧點頭答應。

主任揮揮手讓她回座位，然後板着臉叫王建到教研室一趟，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狠狠摔上門。王建瞪着陳晨，好像要用眼神将她淩遲，陳晨感受到了，但不曾擡頭，一言不發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聽到王建離開後，陳晨終于悄悄呼了一口氣，然後盡量保持自己的身體平衡，慢慢坐到椅子上，她現在手腳冰涼，身上痛到不敢碰。

老郝說完讓大家自己看書後就急匆匆跟着出去，大家的書還沒拿出來，下課鈴就響了，和往常的嘈雜不一樣，沒有人發出聲音，也沒有人動。

陳晨悄悄嘆一口氣，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大家因為她而被連累導致心情不好，但還是變成這樣了，沒辦法，她強忍着身上的劇痛，起身，打算到走廊去，起碼她不在，大家應該能自在些。

她剛起身，王冬冬就蹿過來，明明被打的是她，要去普通班的也是她，可王冬冬卻哭到不能自已，要是換外人看了，估計都以為被打的是王冬冬。

牽着王冬冬熱乎的小手到了走廊，陳晨本想靠着暖氣，結果摸到比她手還涼的暖氣，一下子彈了起來，往旁邊挪了挪。

“王建才是有病，他不知道發什麽瘋，明明你的成績都能排班級中等了，他……他……他還這樣打你……我也不待了，我和你一起到普通班去……你走了我怎麽辦……”

王冬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在走廊上讓陳晨覺得十分難堪，陳晨趕緊伸手捂上她的嘴，生怕被人聽到，可是王冬冬哭得太傷心，抱着陳晨不放，她只能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上課鈴很快又響了，不願意給夾縫中求生的她們一點喘息的機會，兩個人相互依偎着走回教室，這節課上自習，只有巡視的實習老師，沒有任課教師。

坐定後，陳晨拿起剛發下的卷子，掃了一眼，又若無其事放了下去，等巡視老師出去以後伸手把桌上的一堆便條抓起，塞到桌櫃裏。

是的，一堆，形式各異大小不同。

可是……這是什麽？陳晨猛地彎下腰向桌洞裏看去，她原本留出的一小塊空地放滿了零食。

剛剛被打的時候都能忍住的淚水此刻像是決堤了，怎麽都忍不住，一定是因為太痛了，所以才這樣的。

她熟悉這個老師的巡視規律，他再回來還要很長一段時間，于是她悄悄展開一張便條，一張又一張，在淚眼朦胧中她讀完這些來自不同同學的“信”，有鼓勵她的，有指責王建的，這些安慰的話語比諷刺的話更窩心，讓她很沒面子的再次落淚。

讀完後陳晨就謹慎地将這些便條收好，放到水杯保溫袋的最底部，想着晚上拿回宿舍收好，畢竟這些文字在現在的情況下很可能給大家惹來麻煩，她一定要保管好。

做完這一切，她松口氣，然後将白竹歆放在她桌上的錯題本翻開，這是二人特有的交流方式，她洋洋灑灑寫了正反幾頁，陳晨戴上眼鏡，擺出做閱讀理解的架勢，開始讀。

不過陳晨也注意到了，這裏，沒有她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