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窒息的擁抱

窒息的擁抱

上學期期末孟奕嘉和王冬冬的成績都不是很理想，王冬冬在這十幾天的寒假裏安排滿了補習班，孟奕嘉在家學習，作息比在學校的時候還變态，陳晨也不好打擾她們，只能和白竹歆約着見面，她甚至第一次期待開學，起碼可以和朋友待在一起。

雖然寒假很短，還和李女士一起張羅過年的事情，但陳晨收獲不少，她像是住進電腦的論壇裏了，恨不得把從天南到海北的事情都了解一遍，把孟奕嘉感興趣的動漫也都追了一遍，她沒日沒夜的記錄着，只為能和她有更多話題。

遇到有趣的事，陳晨會拿出新買的信紙一一寫下來，那些看似板正的字體裏是壓不住的分享欲，她恨不得把自己剖開，渾身上下都抖擻着幾句話“我超級有趣”、“我很可愛”、“你看看我吧”。

懷着期待，和要帶給孟奕嘉的，自己的心情，她終于迎來高二的下半學期。

過完年，在家修養一段時間，大家看起來都容光煥發，路過火箭班的時候，陳晨不由自主向裏張望，對上孟奕嘉向外找尋的眼神，火光電石之間，陳晨的心跳好像都漏了半拍。

十幾天對她們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帶着小鹿亂撞的感受，她再一次踏上育才這快節奏的列車。

下了夜自習，昏暗的樓道裏，孟奕嘉慢吞吞走着，像是在等誰，陳晨一溜煙兒跑過去，把假期寫的信胡亂塞到孟奕嘉的手裏，她左手抱着一本書，右手拿着水杯，接過陳晨的信迅速夾進書裏，然後和陳晨并肩下樓。

“對了，在左邊兜裏，你自己拿？”

“什麽？”

陳晨被這沒有主語沒有賓語的錯誤語句搞得摸不着頭腦。

她伸手往孟奕嘉左邊的口袋摸去，也是一封信，那一瞬間，陳晨望向她的雙眼裏多了一絲對未來的期許。

可這偏偏是最殘忍的，強烈想靠近對方的欲望，迫不及待想到達未來的心情，都宣告着你将對另外一個人牽腸挂肚，而這很容易迷失自己，因為是一條隐晦又難走的路。

不知怎的，陳晨像做賊一樣，迅速把手抽回，然後搶先一步，幾乎是用逃的速度回到宿舍，她們都沒注意到，背後有雙眼睛在注視着。

和往常的程序一樣，等大家入睡，陳晨又一個人跑去水房讀完孟奕嘉寫的信，她的文字風格很獨特，和陳晨羅裏吧嗦的信不一樣，讓人看着就覺得輕快，像是春日暖陽下清冽的薄霧、像是夏日雨後荷葉上的露珠，有時像天空的來信，有時又像深海的呓語，讓人不由自主地陷進去。

明明……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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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晚偶遇白竹歆，陳晨也買了一盞小燈，在那個角落放上墊子，擠出一點不該有的空間和時間，更加肆無忌憚地和孟奕嘉互通書信。

可是她今天卻不知道怎麽落筆，猶豫良久，她只寫下一句話。

“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那我就能娶你，我們一直可以在一起……”

等回過神來看着紙上的話，陳晨自己都吓了一跳，趕忙把這張紙揉成一團塞進兜裏，不行，怎麽可能，怎麽能對自己的好朋友說出這樣的話。

她坐着發了好久的呆，最終沒有落筆，回寝後，陳晨做了一場噩夢，她夢到和孟奕嘉寫的所有東西都被老師發現，後來的情節記不太清，因為起床了，許是馬上離高三只有一步，育才中學将學生的起床時間又提前二十分鐘，五點起床的陳晨整個人都像是在夢裏一樣，暈暈乎乎的，就沒有把這個夢放在心上。

這學期所有人都好像在暗中較勁，連走路都變成了小跑，所以她們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候在走廊上碰面都是奢侈。

兩周馬上要過去，就要迎來回家的日子，大家好像都稍稍放松一點，晚飯時間，陳晨站在走廊上，看着逐漸填上色彩的窗外景色出神，被人從後環抱住。

她的下巴抵在她耳邊，雙手輕輕覆上她的手，然後突然用力，和她十指相扣，許是春天來了，衣料太薄，陳晨甚至能感受到孟奕嘉心跳的加速。

她不說話，也不回頭，任由她抱着，感受着她肌膚的溫度，大概還是因為春天來了吧，氣溫好像一下子就升高到讓人難以忍耐的地步，又或許是沒開窗的緣故，她覺得有些呼吸急促。

不只是她，孟奕嘉也一樣，她的身體好像在顫抖，呼出的氣息是那樣小心翼翼，但好像要灼穿陳晨想皮膚。她抱着她的力道越來越大，直到她吃痛。

“唔~”

許是她的力氣太大，隔着一層衣物，陳晨還是覺得有些痛，但她沒有掙紮，內心反而有着如釋重負，看吧，她也一樣在乎我，她這樣想到。

擁抱的時候都希望能夠到老，時間好像怎麽用都不夠，走廊裏太過安靜，孟奕嘉的喘息聲逐漸加重，也越來越明顯，她把一切力氣都加諸于陳晨，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這一刻，她們的心靈好像才逐漸靠近了。

孟奕嘉身上有種幹淨的少年氣息，像是用香皂洗過的衣服晾曬在陽光下，被風拂過的味道，被她抱着，好像整個世界都灑滿陽光，陳晨不敢掙紮，生怕她一動，就打破這片寧靜。

明明最靠近，她卻嗅到一絲離別的氣息，因為她們從前沒有這麽靠近過，她又不敢去想往後。

突然，什麽冰涼的東西順着陳晨的脖頸滾落，像是烈火中的一塊冰，陳晨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意識到，這是她的眼淚。

走廊盡頭沒有燈，陳晨看着面前一片光明但嚴絲合縫找不到出路的玻璃，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她們身後的空蕩，向前或是向後好像都不行，于是她們就在這中央，這寶貴的黑暗中放肆相擁。

時間似乎靜止了，陳晨也是這樣希望的，這個漫長又短暫的擁抱還在持續着，她的雙臂形成一個包圍圈，将陳晨禁锢在原地，這力道讓陳晨懷疑她想穿透自己的皮膚，抵達內心最深處。

她落在她身上的淚珠由冰冷變滾燙，一滴，一滴，滑到她最柔軟的地方，慢慢，兩人各自拘謹又橫沖直撞的氣息變得同頻，她随着她的氣息而動。

這種感覺從來都沒有過，她接觸過她的地方像是電流一樣，一陣酥麻，傳到她心底，開始蕩漾，陳晨覺得自己身子都變軟了，雙腿好像沒有什麽力氣，怎麽都站不住，于是她耍脾氣一樣向後靠，在這僅有的又是無限的空間裏向她傾斜。

孟奕嘉穩穩接住她，其實她移動的幅度非常小，但她懂她的意思，明明只是一點默契，陳晨卻覺得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低頭看，孟奕嘉修長的手指有些泛白，她像是故意的，用自己額前柔軟的短發輕輕蹭陳晨耳後，讓她的心化成一汪春水。

因為她的舉動，陳晨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但身體沒辦法騙人，她和孟奕嘉貼的更近一些。

“我們去同一所大學好不好？”

孟奕嘉的聲音裏有一絲隐隐的委屈。

陳晨沒有接話，只是輕輕點點頭，她盯着夜幕降臨的窗外，心裏有種難以言說的難過。她越用力，她越覺得悲哀，因為正常情況得不到，才會用盡全力，跳起來摸到的果子是摘不到的，就像眼前的玻璃，明明能看到窗外的一切，但就是沒辦法穿過。

“你以後……還會和我當朋友嗎……”

孟奕嘉又問。

陳晨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她現在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定義“朋友”，可她知道和王冬冬在一起時不會有這種感覺，大概，這是另一種朋友吧……

沒得到她的回應，孟奕嘉有些緊張，她又問。

“我們以後一起去有海的城市吧，去你喜歡的地方好嗎？”

陳晨還是沒有說話，她死死咬着嘴唇，無法出聲，生怕被自己顫抖的聲音出賣。

她的背影安靜、平和、堅強、忍耐、無所謂，但她眼底深藏的洶湧在沸騰。

陳晨沒辦法暢想未來，她是個膽小鬼，深谙當對幸福的渴望急切升起時，痛苦就會随之到來。

她的沉默讓孟奕嘉更加急迫，但她沒有松開抱着她的手。

怎麽壓制都沒用，陳晨索性就任性一次，她任由眼淚落下，一如剛才的她，在感性面前，理智繳械投降。

察覺到陳晨的眼淚，孟奕嘉反而沒有那麽緊張了，她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些，二人一直沒有變幻姿勢，誰都不敢先打破這平衡。

這個擁抱讓陳晨覺得窒息，像是在大海裏沉浮，終于找到出路，卻發現只是夕陽投射下的影子，美妙卻虛幻，她們拼命握緊，是因為沒辦法得到，如果靠近，陳晨想，那麽接下來面對的可能是無窮的絕望。

她知道，她也知道，她們明明都知道，但還是選擇去追尋，去享受這虛幻光影。

在這不允許偏航的世界上，她短暫地調轉方向。

你問她走了多久？

一個擁抱那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