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北方的北

北方的北

從高考完那一天起，再沒有一個人見過陳晨，沒有一個人能聯系到陳晨，出成績後，一些人更加迫切渴望聯系到陳晨，不過他們的目的倒不是關心。

再從醫院醒來後，陳晨覺得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醫院給出的診斷是營養不良，吐血則是急火攻心，歸根結底是她的心結引起的。

可她不愛聽這話，總覺得現在醫院不知道怎麽回事，把所有病都歸結于心理原因，那這樣幹脆只培養心理醫生好了。

從醫院回家後，她房門的鎖被李女士卸掉了，為此陳晨大發雷霆，邊吵邊鬧邊哭然後昏昏沉沉睡過去，醒來以後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連扭頭的力氣都沒有，就呆呆地望着窗的方向，李女士給她喂什麽她就吞什麽，吞不下去就抿着唇一聲不吭，看着窗外那有限的天空，有時候刺眼，有時候陰沉，可不變的是這天空的範圍。

天氣日漸炎熱，她卻飛速消瘦下去，一米七的個子，原本體重雖然還是偏輕，但好歹在九十斤徘徊，上次去醫院量體重才知道，短短十五天，她暴瘦到了七十七斤。

她有時去衛生間也會被鏡子裏的自己吓到，那是一張沒有一絲光澤，皮都要包不住骨的臉。

雖然她一直在床上躺着，可是心裏卻從來沒放過自己，流不完的眼淚伴随她入夢，有時她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把一切能顯示時間的東西和自己那半個月沒有使用的手機一股腦扔出去後，她靠感覺來衡量時間，這讓她越來越沒有實感。

有時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不覺眼淚滿面，再醒來時是夜，她不知道這是迎來更暗的夜的傍晚還是打破黑暗的淩晨，就這麽呆呆看着，直到再次睜眼。

陳晨這樣的狀态除了李女士沒有人知道，可這也幾乎要讓李女士瘋掉。

出成績第二天周大強就給李女士打了電話，知道陳晨的成績後重重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麽就挂斷電話，後來又有不少電話打過來，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當初眼紅李女士花大價錢送陳晨去讀書，現在來落井下石，把李女士煩到索性關閉了私人電話，只留着工作電話。

這一點母女倆還真是很像。

可饒是如此，還是有人找上門來了。

傍晚，李女士還沒回家，陳晨蜷縮成一團，這幾天不知怎麽，她總覺得自己冷，明明是這樣一個盛夏，她卻通體發涼。

“叮鈴叮鈴……”

門鈴不知響了多久，家裏是密碼鎖，沒有忘帶鑰匙這一說，陳晨本想張嘴問問是誰，可是扯着嗓子怎麽都發不出聲，被這門鈴吵到不行，只能下床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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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門，孟奕嘉就這樣出現在陳晨面前。

她的短發看着似乎長了許多，穿白T和牛仔褲，有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在她對面是穿着病號服的陳晨。

陳晨不願去想自己的形象 ，她下意識要關門，卻被孟奕嘉一手擋住了。

“我好想你。”

說完後孟奕嘉将陳晨擁入懷中，她的力氣好大，痛感讓已經麻木的陳晨一點點“蘇醒”。

她以為孟奕嘉是來問她的成績的，以為孟奕嘉會說什麽“我們聊聊”之類的話，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伏在孟奕嘉肩膀，陳晨突然覺得委屈，眼淚再次不由控制地落下，她開始放聲大哭到最後哽咽到幾乎不成聲。

有太多想說的話，此刻都化成了眼淚。

好容易找回一絲力氣，陳晨突然像是瘋了一樣，把毫無防備的孟奕嘉推出門外，然後重重關上那扇門，靠着門滑坐到地上。

“你走……別再見面了……”

陳晨的嗓音幹啞，像只暮年的烏鴉。

“開門，有什麽話我們當面說！你這樣逃避有什麽意思？是複讀還是報考，起碼讓關心你的人知道你的想法！我們一起商量怎麽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孟奕嘉的聲音是那樣清亮，如同她本人一樣，一眼望過去，就有無限活力。

“沒什麽可商量的，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

“陳晨你給我出來！”

敲門聲更加急切，癱坐在地上的陳晨痛苦地捂住雙耳。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要是想給自己的這三年一個交代，那就別再這樣傷春悲秋！我問了好多招生辦，有幾所學校承諾只要我去就會降分錄取你，求你了，我們聊聊好不好？”

在屋內的陳晨愣了一下，招生辦？

“你是……狀元嗎？”

“是，文科，省狀元。”

“太好了……”

雖然自己的不如意帶來如此大的打擊，但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格外開心，看吧，孟奕嘉就是這麽優秀。

“你去北大吧。”

“有些不錯的985我們可以一起選擇。”

門外的孟奕嘉似乎也冷靜下來，敲門聲漸漸平息。

“你瘋了？放着北大不去？腦子有病啊？學文科為了什麽？最終夢想不都是北大嗎，你要是敢放棄那我真的看不起你！”

反而是陳晨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

“上什麽學校都無所謂，我只想要和一個真的懂我的人度過大學生活，那個人就是你，所以……”

“哼！”

陳晨冷哼一聲。

“孟奕嘉你別這麽天真好嗎？要是你把自己的情緒都寄托在我身上，那很抱歉，你看錯人了，比起什麽懂不懂的，名校對我的吸引力更大。但我的成績別說92了，只能混個一本上，這就注定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那不如現在斷幹淨！”

“你腦子才有病吧！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只要我們好好規劃，一起上一所北京的學校是有希望的，現在招生辦都搶着要狀元，我不選擇清北，選擇一所其他學校，再帶你進去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要不是隔着一扇門，孟奕嘉都想扇陳晨一巴掌，許是說話太多，許是被陳晨氣的，她覺得自己有些缺氧，深呼吸幾次才緩過來。

“我不要！我不要你為了我放棄北大！我不要這種買一贈一的捆綁！我不要強迫！以我的水平，這樣進了一所高于我實力的學校，那以後但凡遇到困難我都會懷疑自己的能力，這樣的日子有什麽意義！”

“剛剛是你說要名校，現在又要意義？！對不起！世界上沒有魚和熊掌兼得的事情！先解決了學校的問題，有什麽以後再說啊！”

“更何況”孟奕嘉深吸一口氣“我這麽做不止是為了你，還是為我自己考慮，這是我的選擇，不管以後怎麽樣，我都不會為此責怪你。”

“可我的選擇是走自己的路，對不起，你走吧。”

門的這邊陳晨淚流滿面，她擡起手擦淚，手腕上的月亮手鏈閃過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在沒開燈的房間裏，她慢慢屈膝，抱着雙臂，死死咬住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門的那邊，已經沒有了聲音，昏黃的樓道燈忽明忽滅，最終徹底暗下去，轉身離開的孟奕嘉沒有再回頭。

那天以後，陳晨換了新的電話卡，和從前的人沒有一點點聯系，她和孟奕嘉也沒有再見過面。

在苦苦哀求良久，李女士都不同意她複讀後，陳晨也死了這條心，翻着報考書，為自己選了一所沿海城市的一本。

但這次不甘心的是李女士，在她的堅持下，陳晨被送進了一所北方的末流211，為了進入這所學校，只能選擇最差的專業，在這之前她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專業。

她的三年就這樣落幕了。

這一年的九月，天氣不再燥熱，李女士開車送她到機場，前往新學校報道。她裹緊身上的衣服，坐在車的後座，看着車窗外閃過的一幕幕，只覺無趣。

車子路過育才中學的正門，一抹紅色抓住她的眼球，是報喜的紅榜，校門左右側各一排，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一路上暢通無阻，在育才中學門口這堵車高發地帶也沒有多停留，匆匆一瞥，陳晨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很好，北大，法學，她甚至能想象到孟奕嘉未來容光煥發的樣子。

她的情緒沒有任何波動，就這樣前往了更北的北方，踏上一片未知的冰天雪地，為自己這可笑的三年和可笑的成績買單。

大學期間陳晨像是變了一個人，能不開口絕對不開口，即便開口也是簡短字句，從不給自己安排任何娛樂活動，只是埋頭學習，像是一個高中生。

其實，這裏于她而言，也許就是她為自己找到的複讀學校吧，在這裏她過得甚至比從前還要艱辛。有時她也會覺得苦不堪言，偷偷在各種社交軟件上窺探孟奕嘉的身影，可惜不遂她的願，她沒有找到和孟奕嘉有關的絲毫信息。

最後一次見面，卻沒有好好告別。

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背書背到想吐的陳晨趴在窗邊，望着更北的北方這一輪月，它要更低些，也要更亮些，只是比從前多了點清冷的味道。

陳晨擡擡手，手腕上的月亮挂墜手鏈已經有些褪色，但那耀眼的光芒卻從來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