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事

第十三章 往事

雲蕭最後還是出門了。

無他，只因為慕景深又變成了小黑豹——盡管這只小豹子還想努力地壓住他，卻被他非常輕松地捏着後頸皮拎了起來。

“嗷！”

一路上，小黑豹都窩在雲蕭懷中，氣呼呼地撓他衣角。

雲蕭道：“乖一點。”

他安撫地摸摸小黑豹毛毛，又被小黑豹用肉爪子拍了一下。

雲蕭：唔，這次不是咬手指了，有進步。

當他趕到林家時，只見林家大門敞開，傭人們早已逃走。而門口的榕樹之前還枝繁葉茂，此時卻枝葉枯黃，有衰老的跡象。

雲蕭目光落那棵榕樹上，記得之前這棵榕樹還被符紙連綴成一圈，而現在，那些符紙已化為紙屑，紛紛揚揚灑落在榕樹樹根周圍。

小黑豹：“吼。”

雲蕭：“我知道，一只小妖而已。”

他擡步，踏入林家大門。

林家客廳，林清悅正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臉上挂滿淚水。一只倉鼠擋在她身前，也抖如篩糠。

“葉先生！”在見到雲蕭後，林清悅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的稻草，眼睛裏一下亮起了光澤，“您終于來了！”

雲蕭道：“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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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妖氣在諾大客廳彌漫開來，他順着妖氣望過去，只見二樓的樓梯口，站着一個僵硬的身影。

那個人是林盡善，卻又不像，或者說，雲蕭并不清楚他現在還能不能被稱為“人”。

第一次見面時，林盡善雖然年過七十，外表看上去卻絕不會超過五十，可見保養之好。而現在，他的皮膚枯皺如老樹樹皮，甚至還泛着和樹皮一樣的青黑色——整個人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時，就像一棵垂死的老樹。

不僅如此，從林盡善的耳朵、發間還伸出枝葉，蜿蜒生長而上，枝葉明明是新生，卻已枯黃，還時不時掉落下一兩片……在林盡善腳下，已經積滿一堆落葉。

不過，就算到了這個地步，林盡善居然還活着。他半睜着眼睛，嘴裏發出陣陣的痛苦呻。吟，卻因皮膚樹化，身上也長滿樹枝，根本動彈不得。

雲蕭打量了林盡善幾秒，扭頭問林清悅道：“你叔叔呢？”

“叔叔……叔叔他昨天醒了一會，但身體還是不太好，所以又睡過去了。”林清悅道，“我今天還沒見過他……”

她為了陪爺爺，這幾天都住在這棟林家老宅，昨天晚上看見窗外樹影朦胧也沒有多在意……直到今天早上她想起來，自己窗邊根本沒有樹。

——于是她打開窗戶，看見的就是身上長滿樹枝的林盡善。

“爺爺那個時候真的很吓人，他好像還想殺了我，一直追着我跑到外面……結果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突然停了下來。”林清悅說到這裏，瞄了林盡善一眼，再次被他這副模樣給吓到，飛快低下了頭，“再然後，我就打電話給您了。”

雲蕭輕輕颔首，道：“你在這裏等一等。”

他擡步向二樓走去，在走到林盡善面前時，只見這個樹化的老人嘴唇顫抖，虛弱地吐出兩個字：“救……我……”

雲蕭好像沒聽見，直接從他身邊走過了。

林盡善：“……”

林清悅見雲蕭消失在二樓轉角，趕緊把倉鼠揣在懷裏，又往角落裏縮了縮，道：“沒事了沒事了，葉先生已經來了，我們會沒事的。”

團團蜷在她掌心裏，餘光瞥見什麽，哆嗦了一下，把腦袋埋起來了。

雲蕭要去的地方，是林盡善之子林利群的房間。

上次他來到這裏，為林利群除掉身上蠱妖。按理來說林利群應該早已痊愈，但此刻的他卻躺在床上，皮膚如枯皺的青黑樹皮，腦袋也長滿枝葉——竟然和林盡善的情況一模一樣。

小黑豹懶洋洋趴在雲蕭手臂上，翻了個身。雲蕭撓撓小黑豹下颌，抱着它走了出去。

二樓的樓梯口，林盡善還在喃喃重複着“救我”兩個字，機械又僵硬。雲蕭停在他面前，道：“林家主，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林盡善一下子不吭聲了。

雲蕭安靜地等了幾秒，發現他真的不再說話，便說了聲”好吧”，道：“你看起來還沒那麽快死呢，也許我可以吃頓早飯再回來。”

他說完直接轉身，居然真的打算就這麽離開。

林盡善：“……等！等等！！”

現在的他要說話顯然極為吃力，這幾個字剛一喊出就面容扭曲，看起來十分痛苦。

雲蕭停步，聽見林盡善忍着劇痛，氣喘籲籲道：“我……我說……只要葉先生救我，您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您……”

“林家主放心，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就能救你。”雲蕭道，“畢竟只有這樣，我才能知道是誰對你們下的手。”

他說完，沖客廳角落裏的林清悅道：“麻煩拖兩張椅子，過來聽。”

林清悅：“……”

啊？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想到葉先生是現在唯一能救他們的人，還是拖了兩張椅子來到二樓，又在雲蕭的示意下端來茶水和點心，哆哆嗦嗦坐了下來。

——于是這兩個人就坐在林盡善對面的椅子上，旁邊還擺着茶點，一副要聽故事的模樣。

林盡善：“……”

林清悅道：“葉，葉先生……我爺爺這樣，好像也講不出話……”

雲蕭：“确實，這個狀态下，說話的确會很痛苦。”

他擡手，修長手指夾住林盡善頭頂一片最為青翠的綠葉，輕輕摘了下來。

這個動作很輕，卻讓林盡善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整個人不住顫抖，身上樹葉也簌簌掉了一大半。

林清悅吓了一跳：“爺爺！”

她擔心地攥緊手，想要上前，但很快又發現林盡善在摘掉那片樹葉後，青黑的皮膚似乎有好轉的跡象，連臉色都不那麽痛苦了。

“……葉先生真的好厲害， ”林清悅道，“我之前也想幫爺爺摘掉樹葉，可是根本摘不下來……”

“因為你沒有法力，”雲蕭道，“好了，林家主，請講吧。”

林盡善在劇痛消散之後喘了一會氣，終于慢吞吞開了口：“葉先生……應該看見了我們林家門口的榕樹吧？”

雲蕭道：“确實，那棵榕樹很特殊。”

“它陪伴我們林家，也有兩百多年了。”林盡善道，“但我第一次真正見到他，應該是在……六十三年前。”

雲蕭看向林清悅，林清悅道：“六十三年前……爺爺好像也才十五歲。”

“是啊。”林盡善眼中流露出懷念的情緒，道，“那個時候我還年少，沒有現在這麽蒼老，如一具死屍，随時都會踏入墳墓……”

雲蕭：“說重點。”

林盡善沉默一秒，繼續道：“我還記得那是一天午後，我在榕樹底下看見了他。他是從榕樹中誕生的少年，我最初還以為是神靈下凡，後來才知道，他是榕樹所化之妖。”

“林家的榕樹居然生出靈智，變成了妖。我的家人對此震驚不已，他們甚至想去請問世廳的人過來，除掉這個樹妖——卻被我攔住了。”林盡善道，“因為那個時候，我覺得妖和人并沒有什麽不同，妖也可以做人的朋友。”

林清悅低頭，摸了摸她的倉鼠。

“後來，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多年的時光。他一直留在林家，我們供奉他，他也護佑我們。我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我入土的那天，沒想到，這個願望終是落空了。”

一片新葉從頭頂上長出，林盡善疼得“嘶”了一聲，隔了一會才繼續道：“這幾年來，他的力量逐漸衰弱，性情也變得奇怪起來。他似乎開始害怕死亡，不想再變回一棵普普通通的榕樹，于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開始傷害人類，吸取他們的精氣，只為增強自己的力量。”

林清悅一愣，道：“真的嗎？我怎麽從沒聽爺爺您說過？”

林盡善道：“這種事情我怎麽能和你說？你還小，不該知道這些。”

他頓了頓，又道：“後來，問世廳的人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們本來想除去他，就像多年前，我的家人想去除去他一樣……”

雲蕭道：“但是你再次把他保了下來？”

“是的。”林盡善道，“為了不讓問世廳的人發現他，我請來高人，将他暫時封在榕樹內。我本來是想讓他睡一會，等過一段時間，問世廳不再注意他的時候再把他放出來……沒想到，他誤會了我的用意。”

他說到這裏，重重嘆了一口氣，道：“之後發生的事情，葉先生都知道了。”

“有個問題，”雲蕭道，“林家主的兒子确實是被蠱妖纏身無疑，既然他是樹妖，怎麽會黃缈宗的蠱術？”

林盡善愣了愣，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雲蕭見他好像真的不知情的樣子，又道：“那麽，如果我救你出來，你打算怎麽辦？”

林盡善沉默一會，道：“我現在不奢求他能理解我，只希望葉先生能幫我解脫……之後的話，我們林家會從這裏搬走，不再與他相見。”

他話音剛落，一股厲風猛灌進林家，在客廳呼嘯盤旋，吹得林家大門“砰砰”作響，屋內也亂作一片。

“林、盡、善！”

少年陰沉低冷的聲音順着厲風回蕩在客廳四周，與此同時，無數樹藤從地板下鑽出，如毒蛇般扭曲蔓延開來。

林盡善臉色一變，不顧疼痛地驚呼道：“葉先生！葉先生救我！”

他向雲蕭投去求助的目光——看見雲蕭淡定地喝了口茶，順手拿起一塊糕點，要喂懷裏的小黑豹。

小黑豹呸呸呸，一點也不想吃。

林盡善：“……葉先生！救命！他要過來了！”

雲蕭：“哦。”

林盡善：“……”

“林家主的故事，好像還沒講完吧。”二樓之下樹藤作亂，二樓之上，雲蕭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地道，“我就在這裏聽，你繼續說。”

“等什麽時候說完了，我就可以幫你了。”

林盡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