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千年（一）

第四十六章 千年（一）

落梧峰的雲蕭長老從人間撿回來一只小崽子，這個消息才剛落地，就火速傳遍整個天一宗。

對此天一宗衆人震驚不已，甚至比得知宗主去人間聽小曲兒不給錢被打出來了還震驚。

畢竟在他們眼中，雲蕭長老就像雪山之巅獨獨盛開的雪蓮，冰寒孤潔，且多年獨居落梧峰，從不落塵間。

這樣一個清冷如隔雲端的美人，居然破天荒地去人間走了一圈，還撿回來一只小崽子……而且聽說那只小崽子還髒兮兮的，雲蕭長老白衣勝雪，抱着他卻也不嫌髒。

一時間，天一宗人心浮動，所有弟子在修煉之時都忍不住往落梧峰的方向瞄幾眼……不僅是想看看那只小崽子到底有多特殊才能被雲蕭長老相中，還是在想自己是否也有機會，能被雲蕭長老帶回落梧峰。

不過他們心心念念的雲蕭長老，此時正在為一件事情發愁。

落梧峰頂，青竹搭成的別致小屋裏，一只髒兮兮的小崽子正坐在雲蕭身邊，一聲不吭——那只被泥土染黑的小手還緊緊揪着他雪白的衣角，不肯放開。

令雲蕭發愁的是，這只小崽子不肯開口說話。

不久前，他結束百年的閉關，出關時突有所感，去人間走了一遭。

人間分為數國，此時正在交戰不休。一個小國剛被大國吞沒，都城陷為戰場，火海連綿……雲蕭就是在那，一眼看見了這只小崽子。

寒鴉盤旋，屍海疊伏，這只小崽子呆呆地坐在大火之後的焦黑荒土上，披着不知哪撿的破爛衣衫，一張小臉被凍得沒有半點血色。

明明放眼望去滿是荒蕪與衰敗，這樣的一只小崽子實在不起眼，渺小到可以被輕易忽視……但不知道為什麽，雲蕭就是一眼望見了他，停在他面前。

小崽子怔怔擡頭，戰争的死火剛熄，他的眼中只有屍體與烏鴉堆疊的灰黑黯淡……現在，突然多了一抹美麗而柔軟的白。

雲蕭溫和道: “你父母呢”

小崽子不吭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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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蕭又道: “你叫什麽名字”

小崽子依然不吭聲。

雲蕭與小崽子對視片刻，正思忖着自己下句話要說什麽，就見這只小崽子呆愣愣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唔。

雲蕭心想。

這是想和我回去了。

于是俯身将這只小崽子抱起，發現他輕飄飄的，身上也沒幾兩肉。

“如果跟我走的話，就要遠離這裏，去另一個地方了。”

小崽子聽到這話還是沒吭聲，嗅嗅雲蕭發間的氣息，大概是覺得好聞，又将髒兮兮的小臉埋進雲蕭肩窩裏，依然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雲蕭:還挺黏人，有點可愛。

于是便把這只小崽子帶回了落梧峰。

他最初以為小崽子是在戰火中失去了父母，後來才知道，天魔本就無父無母，因連綿的戰争與死亡而生……只是剛剛落地，就被他撿走了。

原本沒被他撿走，那麽天魔會靠着吞噬死亡與惡念迅速成長，徹底成為禍害世間的兇獸——只是現在，大概沒有那個機會了。

不過，那時的雲蕭并不清楚這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這只不肯說話的小崽子身上。

無論怎麽耐心詢問，怎麽哄，小崽子都不肯開口。雲蕭一開始還想努力一下，後來發現實在不行，便也沒了辦法。

于是放棄讓這只小崽子說話，抱着他走出竹屋。

落梧峰上有一汪溫泉，是雲蕭以法力引水造出。溫泉水蘊含靈氣，呈漂亮的碧綠色，可以滋養人體。

雲蕭将小崽子放進溫泉裏，給他洗得白白淨淨，臉上泥土與血污都不見，露出原本的臉。

一只紙人飄飄搖搖晃過來，手裏抱着一疊衣服，放在溫泉邊，又飄走了。

雲蕭本以為這只紙人多多少少能引起小崽子的注意，結果完全沒有，這只小崽子好像看不到別的東西，只是一直緊緊盯着他。

雲蕭道: “這是你的新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小崽子泡在溫泉裏一動不動。

雲蕭心想，好像也不會自己穿衣服的樣子。

于是又把小崽子抱起來，親手給他換上了新衣服。

不得不說這只小崽子長得還挺好看的，尤其是換掉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之後。就是不愛說話，但也很乖，一直揪着雲蕭衣角，他到哪裏就跟到哪裏，像條黏人的小尾巴。

只是等雲蕭帶着小崽子回到竹屋後，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落梧峰只有他一人居住，因為長年修行，他對衣食住行并不是很在意，居所也只有一間清雅竹屋——而且這間竹屋，只有一張床榻。

不過，小崽子小小一只，兩個人睡這張床榻，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來今晚你只能和我一起睡了。”雲蕭摸摸小崽子腦袋，道， “等到明天，我再給你添置新床。”

小崽子依舊沒有吭聲，雲蕭起先還摸不清他願不願意，等到真的要入睡後——他才剛剛躺下，小崽子就黏過來了，縮進他的懷裏。

雲蕭便知這只小崽子還是願意和他一起睡的，微微彎起嘴角，拉過被子蓋在小崽子身上，輕拍他瘦小的脊背。

“睡吧。”

之後，這只小崽子就在落梧峰住了下來。

因為始終沒有開口，雲蕭也沒能問出他的名字，心想或許是在戰争中受了驚吓才無法說話，也沒有逼迫他，而是耐心地等着。

同時，他還想過小崽子可能生來就不能說話，便備了幾份能治啞的靈藥，準備确認之後再喂給他。

只是，雲蕭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但又想不起來。而小崽子依然每天乖乖跟在他身邊，從不主動要求什麽。

——直到把這只小崽子撿回來的第三天，雲蕭才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這天晚上，他本來要和像往常一樣帶着小崽子入睡——雖然竹屋添置了新床，但小崽子似乎并不願意一個人睡，每晚都一聲不吭地揪着他的衣角，一定要鑽進他的懷裏才願意閉眼。

但是今天，小崽子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都不肯入睡。

雲蕭道: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他想去摸摸小崽子額頭，結果小崽子抓住了他的手，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有點眼巴巴的意味。

兩人對視幾秒，雲蕭突然聽見“咕嘟”一聲……是從小崽子肚子那裏傳來的。

與此同時，他看見小崽子張口——終于對他說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句話。

“……好餓。”

雲蕭: “……”

久居落梧峰，不食人間煙火的雲蕭長老直到此時，才終于想起自己忘記了什麽。

——這只小崽子，是要吃飯的。

而他……忘記給小崽子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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