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悲歡

第六十九章 悲歡

聽見市監令的聲音,謝山的臉色瞬間灰白下去了。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差點踢到了原來裝着鲈魚的筐子。

滿京的臉色與謝山的不相上下,可和謝山眼裏的痛苦不同,他投向對着客人笑臉相迎的白錦兒的眼神,更多的是複雜。

怪不得,

怪不得老師竟然在聽見那小娘子将要與自己競争時,眼裏竟然沒有任何的擔心。原來是老師早就知道,自己會輸給她了。

其實滿京想多了,硬要說的話,白老頭也就在琢磨到他要用魚脍的時候,才大大增加了對白錦兒的信心。可在那之前,白老頭的不擔心也不過是想着白錦兒這麽小的年紀,吃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白老頭可不知道需求彈性理論是什麽。

對自己有着近十分把握的,也就白錦兒自己而已。

敗了,

複雜的情緒在滿京的眼裏釀成一杯名為嘆息的澀酒,他将手中的菜刀用布裹好插進腰帶裏,擡腳走出了桌子。

白錦兒美滋滋地數着木桶裏的小木片,餘光看見過來的滿京之後,趕忙把木桶放下雙手背到背後,對着滿京禮貌一笑。

“滿叔叔,”

“承讓了。”

白老頭收拾着弄髒的筷子和成堆的籠屜,聽見白錦兒的話之後,他瞟了姑娘一眼搖了搖頭,轉身抱着一堆籠屜朝店裏走去。

“小娘子可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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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京看着白錦兒臉上的笑容,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心裏出了一些前輩的不甘以外,倒也沒有多大的怨氣。白錦兒的笑容很有分寸,即和煦又不會讓人覺得是盛氣淩人的嘲笑。

滿京嘆了口氣,說道:

“滿某自是出盡全力的,如今輸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何談承讓二字?”

“是滿某把這秋分會想的過于簡單了,才會如此自大,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說的沒錯,”

這時候,白老頭從店裏走了出來。他的發髻依舊是束的淩亂,手上拿着塊抹布,怎麽看也不過是一個有些邋遢的普通老頭。可他來到滿京面前的時候,赫然一副師長的模樣。

“你就是太自大了。”

滿京聽到白老頭對自己的批評,趕忙雙手相叉低頭,

“你給着顯貴達官做菜,已經多久的日子了?久到甚至是歸鄉,心裏都還持着這樣的想法。”

“食材要最好的,器物要最好的,樣樣件件,都必須要最好的。尋常的刀見不得,尋常的肉用不得,尋常的菜品,便不能稱之為佳肴。”

“太自大了。”

“你根本就忘了,一個廚子,一個庖廚,即能以龍肝鳳髓作錦上之花,又能以青菜蘿蔔作雪中之碳。上到為聖人所烹調之國宴,下到為農夫所充饑之餅食,無論貴賤,皆不可照本宣科行将就腐。”

“你忘了,民以食為天。而為民造什麽樣的天,都取決于我們每一次的落刀起刃。”

“這次你是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輸在你根本沒有用心,你并不在乎食客喜歡什麽樣的味道,你只是做你覺得他們應該喜歡的味道。”

“滿京,”

這還是白錦兒第一次聽見白老頭叫他的名字。

“你可明白了?”

滿京低着的圓圓的頭上滿是汗水,臉部也被因羞愧而産生的紅色布滿。他緊了緊相叉的雙手,忽然猛地低下了身子,朝着白老頭拜了三拜。

“我明白了,老師,”

“我全都明白了。”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老師說的對,這一次輸,都是因為我自己的自大。若不是今日老師點明,或許我一輩子都不會認清自己。”

“多謝老師。”

“這樣最好,”白老頭輕哼了一聲,拿着抹布的手開始擦起面前的桌子,

“如果我說到這樣你都不明白,那我想你還是趁早回去給那些官人們做飯吧。什麽賦閑在家,也不過就是沽名釣譽罷了。還不如多掙些錢財回家,讓自己婆娘和孩子好過一些。”

“是,老師說的極是。”

滿京又再一次對着白老頭行了一禮,他站起身來,又對着白錦兒行了一禮。

“哎哎哎滿叔叔這萬萬不可,”

白錦兒吓了一跳,趕忙伸手把滿京扶了起來。

“要的要的,小娘子莫要謙虛,”

滿京對着白錦兒誠懇地說道:

“今日若不是與你賽這一場,又遇見了老師,恐怕我一輩子都琢磨不透這個道理。”

“小娘子年紀如此輕便已經有如此手藝,想未來定能名震一方,即使去了長安城,怕也能闖出名堂的。”

白錦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心裏雖然被滿京這一番誇獎弄得飄飄然,可面上的表情依舊謙遜異常。

“好了別在這兒客套了小胖子,”

白老頭擦幹淨了桌子,對着滿京不耐煩地說道。

“我們要收攤回家準備了,今晚上還要送狗丫頭進秋廷宴。有什麽等你來找老頭子我喝酒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老師說的是。”

“那徒兒就不打擾老師和小娘子了。”

說罷,滿京又一次對着白老頭行了禮,随後慢步退走。

爺孫倆收着東西進了店鋪,關上門,白錦兒開心地把籮筐一丢,在白老頭面前蹦了起來,

“阿翁阿翁!我贏了!”

她自己原地蹦了一會兒,又拉着白老頭的手臂狂搖。

“阿翁!我贏了!我贏了比賽!”

看着白錦兒這副快樂的樣子,白老頭的眼底閃過一絲寵溺,可他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白錦兒的頭上敲了一下。

“狗丫頭,就贏了這麽一次小比賽就這麽開心。”

“我就是開心嘛~”

白錦兒捂着頭對着白老頭吐了吐舌頭。

“太好了!我可以去秋廷宴喽!”

……

“謝老板,”

坐在坐榻上頹然的謝山聽見頭頂的聲音,他擡起頭,看見滿京站在自己的面前,手裏拿着一個荷包。

“這些錢是你先前支付我的,我退還給你。”

荷包交到了謝山的手裏,沉甸甸的重量帶着謝山的手都往下一墜。

“這,這不好吧滿師傅……”

謝山下意識地想把荷包收起來,可他還是擠出艱難的笑容,對着滿京說道。

滿京搖了搖頭,

“這次是我的錯,金齑玉脍也是我挑選的菜。老師說的話讓我豁然開朗,既然這樣,這錢,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收你的了。”

“況且這次你采購食材已經花費不少,恐怕難以回本。這錢你拿着,還能少些虧空。”

“告辭了,謝老板。”

将謝山的錢還給他之後,滿京空着兩手,走出了謝家的店鋪。

“阿爺……”

謝熊收完了外面的東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看着自己的父親。

謝山沒有理會謝熊,他伸出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擡起一盤金齑玉脍。

沒用筷子直接用手,撚起一片魚肉,裹好了醬料,謝山把那魚肉丢進了口中。

過了些時辰,魚肉已經不如剛做好時美味了;謝山低着頭,店裏只有他口腔裏發出的咀嚼聲。

“阿爺……”

“大郎,來,”

“嘗嘗。”

謝山把盤子朝着謝熊端去,臉上的笑容苦澀蒼白,

“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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