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庭院, 剛才消失的素辛跪坐在一副冰棺前,她的額頭磕在冰棺上低垂的面頰被長發半掩,伸入冰棺的手臂有些無力,她喘息着不語。靜榮郡主的靈魂立在她的身後,一臉木然,無所知無所從。

素辛聽到院門打開的聲音,她側了側頭,看着走進來的盛清清不發一言,微微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

“我說了我不會死在你的手裏。”她唇角泛笑, 略有些得意。

盛清清沒有反駁:“畢竟你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她自然不用動手了。

素辛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垂, 她的皮膚也越來越蒼白, 盛清清打量着她那将近透明的面色,不客氣地開口道:“他不會醒過來的。”

“他會。”昏昏欲睡的素辛聽見盛清清的話猛地睜開了眼。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旁門左道?死了的人怎麽可能複生。”死而複生?這世間哪來的什麽的死而複生, 人死如燈滅,哪怕重新點燃也不再是初始的那段人生了。

盛清清見她一臉倔強, 又開口道:“這都多少年了,他的魂魄早就不知道輪回了多少次了。”三千世界,投身在同一紅塵的機會有多難?

素辛搖了搖頭:“除了他體內的固留的一魂外,其他的兩魂六魄早就散了, 何談輪回。”她似乎怕盛清清動手, 斟酌了一番又接着道:“他還有救的。”這些年她留在落梅山莊從不外出,每日都在幫他穩固滋養體內僅存的一魂,她能感覺到那一魂的壯大,移魂奪魄, 她完全可以将他的三魂六魄補全。

盛清清不置可否,她的搖天劍依舊沒有收起來的意思:“你不信就試試吧,他能複活算我輸。”

她的聲音冷淡卻格外叫人信服,素辛緊盯着她,卻見她一副篤定的模樣,內心不由有些慌張,她忙轉頭盯着冰棺裏的人,不停細細道:“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時間流逝地飛快,素辛越發虛弱,盛清清只要微微一挪眼就能看到她那已經将近消失的雙腿,她走至冰棺前,裏面躺着的人依舊面覆冰霜絲毫沒有回暖的意思。素辛的手緊緊地抓着他那綴着冰渣子的指尖,交握的縫隙處隐隐可見血色,渡血輸魂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你是妖他是人,你們的魂魄本就是不相融的,就算渡過去又怎麽樣。”

素辛緊緊地抓着棺沿,她低眸就見自己那将近消失的雙腿,棺中人還沒有一丁點兒的反應,她卻快要消失了。

希望漸漸消散遺留下來的是可怕的事實,她半伏在冰棺上,任由寒氣侵蝕:“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她泣聲暗語,好半會兒才惡狠狠地望向一邊立着的靜榮郡主:“憑什麽!憑什麽你滿身罪孽還能好好活着,憑什麽他卻要躺在這兒?死的明明應該是你!魂飛魄散的也應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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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榮郡主無知無覺當然不可能回答她,就算她是清醒的怕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倒是盛清清應了一句:“估摸着她有一輩子是個大善人吧。”

“大善人?”素辛聞言越發癫狂了,她大笑了一會兒才動了動已經沒有力氣的手指着天空,咬牙切齒:“大善人,哈哈哈,她對別人的善憑什麽可以抵掉她做的孽?她的恩惠我們不曾沾邊,她的罪孽卻可以以此來償還,公平嗎?”

盛清清歪了歪腦袋:“你說得對,确實不公平。”

素辛無言,是不公平啊,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梅花妖,只是無邊紅塵裏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天道無情,它何曾将他們放在眼裏。

冉中熙不能複活已經是既定事實,但素辛似乎還是不打算放棄,她依舊緊握着他的手未松開絲毫。大概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煙消雲散了,她反倒是沉靜了下來,空着的手狠狠一抓,靜榮郡主的脖子又落在了她的手中,素辛早就虛弱不堪,她用了将近全身的力氣才将她禁锢住。

她方才留着這慕靜榮不動手,為的只是等到冉中熙醒來好借她靈魂的力量穩固他的靈魂,如今他怕是醒不來了,她也沒什麽用處了。

仇人就在手中,只需要再動用一點點兒妖力,她就可以讓慕靜榮這個女人魂飛魄散,從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呼吸之間便是一個人的生與死。盛清清懶懶地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不會動手,遂立在一邊不發一言。

果然,素辛松了力道。她喘息不斷的雙唇中溢出一聲冷笑,在睡夢之中沒有意識的死去是最幸福的死法,沒有疼痛沒有悲傷,這也太便宜她了。

她猛地将靜榮郡主扔到了地上,她咬破自己的手指點在她的眉間,血光乍現:“左右也是将死之身,我便以吾身以吾魂許下妖族血咒,愛而不得生而無望,老無所依死不得葬,凄凄哀哀,終身無光。汝之因果不還,吾之血咒不散。慕靜榮,我要你這輩子……生無樂死無歡!”

盛清清睜大了眼,咽了咽口水:“最毒女人心,說的一點兒也不差。”

“你也是個女人。”素辛如檬星星一般提醒道。

盛清清繞了繞自己的頭發,認真道:“我還是個女孩兒,謝謝。随便污人清白可要不得。”

素辛扯出一抹笑,她詛咒了慕靜榮之後心情好了不少,她輕輕拂去冉中熙臉上的冰屑,一字一頓道:“我欠他的無論如何也還不了了。”

“禹州城南,浣流溪畔,若非有朝一日化形為人,我依舊是半山橋頭的一株的霜梅,看溪流匆匆,看山路泥濘,旭日朝起而暮落,四季往複而輪回。”

她的整個身體已經呈透明狀了,似乎一伸手便能穿過:“那般歲月終究是回不去了,冉、中、熙……咳咳……”

“所以說啊,愛恨情仇什麽的,最麻煩了……”盛清清撇了撇嘴,手指劃過搖天劍的劍刃,趁着素辛不注意的時候滴了一滴在冰棺中的人身上。

豔紅的血滴慎入冰霜之下,逐漸被其吸收。冰雪消融,蒼白散去,一如生人。

“喂,他活了。”

素辛在最後消失的那一刻猛地望向冰棺,那雙眼睛睜開的模樣她想象了無數次,數百年的時光,心願終究了了。

“你輸了。”素辛笑看着盛清清道。

盛清清不在意地收好了搖天劍:“輸了就輸了呗,小仙女輸得起。”

渡血輸魂最後一刻,素辛徹底地消失,只留下一句:謝謝。

男人睜開雙眼,刺眼的光亮讓他有些不适應,他擡手放在上方微微擋了擋,好一會兒才從冰棺裏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滿面迷茫:“這裏是哪兒?”

盛清清打了個響指:“你叫冉辛,冉中熙的冉,素辛的辛。這裏是落梅山莊,你無意闖入這兒,現在你該離開了。”

靈魂傀儡全部都在盛清清手裏,梅花妖的夢境沒有造完,他的記憶裏一片空白。

男人驚訝地應了一聲,擡手作揖:“原來如此,在下方才腦中一片空白,現下聽姑娘這般一說,似乎确實是如此。”

他自顧自地從冰棺中走了出來,低聲道:“我叫冉辛,冉中熙的冉,素辛的辛。”

他與盛清清等人道了謝撩了撩衣袍便朝着門外走去,突地,他頓住腳步。盛清清拎着靜榮郡主那虛弱的靈魂往外走,恰恰聽見他的微弱之聲。

“好好的梅花,可惜了。”

盛清清擡眼望去,有疾風襲來,初初靜下,回眸已是落紅滿徑。

冉辛對着盛清清又颔首道謝,沒有人指引他也能找到走出落梅山莊的路,這個地方沒有人比他更熟,哪怕他的靈魂沒了記憶,但是他的身體記得。

盛清清将玉盒從儲物袋中取了出來,她施法将盒中的靈魂全部送還了他們的身體,做完了這一系列的事她才從席則手中接過檬星星,從單懷的驚訝聲中一眼望去。

滿地紅梅無影,白梅似雪鋪徑。

“難不成那妖怪又回來了?”單懷道。

“她的一魂用來下血咒詛咒靜榮郡主,其他二魂三魄全部渡到了冉中熙身體裏,怎麽回來?”盛清清丢給單懷一個嫌棄的眼神,抱着檬星星準備回去找林蘇蘊和明香。

“小哥哥你可要同路啊?”盛清清對着前方的道路努了努嘴。

席則将一塊素白的手帕遞了過去:“包手。”

盛清清一愣,低眸看了看自己剛才劃破的指尖,她笑着擡頭虛弱地癟了癟嘴:“本仙女木有力氣。”說着将自己的手伸到席則身前:“小哥哥,小仙女剛才耗費了大量靈力,已經虛弱的動不了了。”

席則輕嗯了一聲,擡手将手帕撕扯兩段,寬的一段沾了藥瓶裏的粉末輕輕地觸到了她的傷口上,再用細窄的那一段包紮了起來。

“小哥哥,你真是賢惠。”盛清清晃了晃手指,一臉長輩對晚輩般地贊賞道。

席則忍不住望着她:“不要用那麽奇奇怪怪的詞來形容我,男人不能用賢惠來形容。”

盛清清疑惑地轉了轉眼:“那該用什麽詞兒?賢德?”她覺得還是賢惠更配些啊!

“你應該進十八書院好好修習。”席則抽了抽嘴角。

盛清清笑嘻嘻地擡了擡下巴:“十八書院真讓我進去,院長他們遲早會哭的。”上仙之尊,十八書院怕是撐不下哦。

席則看着她那小得意的模樣抿着唇笑了笑,意味深長開口:“是嗎?”

“那當然!”畢竟盛蔚蔚,應修竹應玉姝姐妹,哎喲……劇情裏大部分的人都在那兒,她要是進去……那可真是好玩兒了!想想都激動,不過也就想想了,畢竟十八書院不是想進就能進的,人家大都是從小就進書院的,原主當初身體虛弱別說上書院了,坐會兒馬車吹會兒風都得倒,現在她要想半路插進去那是不可能。

…………

山莊的靈魂歸位,身體與魂體契合相融需要一定的時間,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盛清清和林蘇蘊打了個招呼,叫明香收拾東西,自己則是抱着檬星星窩在床上,盯着手上的傷口看了一會兒,覺得身體疲乏,想了想還是決定睡上一覺為好。

她是禹州城南,浣流溪畔,半山橋頭的一株霜梅。

她得靈化妖,落日餘晖下有少年青衫歸來。

“我叫素辛。”素衣青衫,憐汝辛勞。

何為相知,何為相識,何為相愛?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除了歲月。

少年大才,三元及第官拜內閣,公主垂青,斷然相拒。

年輕的內閣學士一顆真心全付在了一個不屬于凡塵俗世的妖物身上。

那位公主是她見過最狠的人類,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捉妖掏心,放血奪靈,她百年修為毀于一旦,魂消體散。

匆匆趕來的新郎官,替她承受斬妖劍,與她一碗心頭血,送她一身人間淚,從此,她是妖也是人,而他……獨留一魂徘徊又孤寂。

她叫素辛,初見你素衣青衫,憐汝奔波辛勞,未曾與你帶去歡欣,卻叫你塗惹一身災禍。

盛清清撐着腦袋坐起身來,門外的陽光透進來落在地板上,她輕哼了一聲:“就說愛恨情仇什麽的……最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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