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說到京都的鳴玉坊就不得不提提秦州的送玉坊。
位于秦州邊界的送玉坊, 是文人墨客風流公子最愛去的地方, 那兒有婉轉歌喉, 有驚鴻翩翩舞,有美人如玉。
送玉坊的姑娘個個生的國色天香,随便拎一個出來都能叫人移不開眼。
鳴玉坊算是送玉坊開在京都的分店, 自打落在這京都城中起便攪得內中的公子哥們樂不思蜀。
盛清清拿着折扇輕敲手心,搖頭晃腦地盯着上頭的匾額。紅木無漆, 上頭洋洋灑灑地寫着‘鳴玉’二字,字是用毛筆直接寫上去, 看起來像是哪個文客興致來了的時候随手提筆落下的。毫無修飾原汁原味兒的木板子在這花街鬧市裏顯得格格不入, 盛清清往後退了一步,一眼便看見了匾額下方的門框上刻着‘送玉坊’幾個小字的描金印記。
“看來沒有走錯。”
盛清清站在門外吹了一會兒冷風,一臉沉思。
雖然鳴玉坊自命清高與一般的青樓不同,但這本質還是脫不了的,哪怕名氣再高,坊閣的位置還落在了京都的花街一條巷。
夜晚是其他街巷的休寂, 卻是花街巷的盛宴。鳴玉坊就在這條街的中心地兒,它的名氣大, 完全不用像其他花樓一樣叫了人在外面攬客,甚至因為天冷了,連正門都給掩上了。
盛清清就立着三步石階下面, 折扇擊手,秀眉微擰。
隔壁怡紅院在外攬客的花娘正熱熱乎乎地招呼着路過的男客,冷不丁地見着這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立在鳴玉坊清寂的門庭外, 心頭都生了幾分意。
幾個人握着手絹半掩着面對視了幾眼,一窩蜂地湧了上去。
撲鼻而來的香風叫盛清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連連後退,幾個花娘卻是快上幾步将她團團圍住,這個人拉拉衣袖,那個人揮揮小手絹,旁邊的抛個媚眼兒,前頭的直溜溜地放電。
盛清清有些呆,這陣仗有點吓人啊!
“公子,這鳴玉坊有什麽好的?端的跟個貞潔烈女似的,哪裏比得了我們!”
“小公子瞧着面生的緊,想來是頭一回往這兒來的吧?不如跟着姐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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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玉坊的人哪裏有我們怡紅院的熱情,小郎君若想夜夜笙歌,還是與我們一道吧。”
“是啊,是啊……保準兒了叫你神魂颠倒,精疲力竭~~”
盛清清嘩的一下打開扇子,無奈地輕咳了兩聲,幾個花娘見她似有話說皆是媚笑着停了嘴,只是那眼神兒依舊是露骨含春。
“美人兒盛情,我本不該拒絕的。”她攤開手,略帶不舍地在面前的幾張臉上掃過,能被拉出來當門面兒攬客的,生的其實都還不錯的:“小姐姐們人美聲甜,可……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心有餘……力不足?
當頭的綠裙花娘驚呼一聲,拿着小團扇連拍了好幾下胸口,愣愣道:“原來公子你……有隐疾啊。”
那花娘将心中所想說出了口,旁邊的姐妹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她們動作一點兒不含糊,但是那眼神兒卻實打實地帶着憐憫,可憐見的,年紀輕輕的,怕是還沒嘗過那滋味兒呢。
盛清清憂郁地望了望夜空,長嘆一聲:“都是命啊!”誰讓她生在女兒身呢?她要是換個殼子,她一定不辜負美人恩。
盛清清喜歡一切好看的事物,不分性別不分物種,只要生的好,她都喜歡。美妙的東西總能叫人心情愉悅,比如她家小哥哥,多看一眼都能延年益壽的。
小公子生的清俊,這般悲痛無奈感嘆命運不公的模樣着實讓人心疼,幾個花娘輕言軟語地安慰了好幾句,臨走時還惋惜地多看了好幾眼。
好不容易見着一個面白膚嫩的小生,可惜竟是個不行的。
盛清清在外面裝了一回憂郁,尋思着進了鳴玉坊得換一種氣質。
她整了整衣衫,輕咳一聲,将折扇收回了儲物袋裏,又走到暗處摸出一把許久不用的鐵劍,她今日正巧穿的是淺色偏白的袍子,白衣劍客帥到爆!
她再一次自我陶醉了一番,深吸一口氣,冷着臉推開鳴玉坊半掩的門扉大步走了進去,門裏頭正對着櫃臺,左手邊擺置着一個全身琉璃鏡,她瞄了一眼,白衣長劍,高冷劍客,嗯!不錯,非常不錯!
楠木馬車上懸挂着的穗子随着馬兒原地擺尾踢腿的動作左右搖晃,單懷拍了拍不大安分的馬屁股,抱着劍往後縮了縮,盡量遠離前頭黑着臉的人。
屈之玉是後一步到的,她見着氛圍不對,開口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
席則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快步朝着鳴玉坊走去:“沒什麽。”
…………
盛清清轉進門順着一條由門板隔離開來的小道往前,走了約莫三四分鐘才拐進了一個類似于酒店前臺的地方。
半圓弧的臺子裏頭坐着一位穿着豔紅衣裙的女子,約莫二十來歲,雪膚黛眉,眉眼妩媚。
她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着手邊燭臺上的燈芯,聽聞腳步聲響也不擡頭,慢條斯理地将燈罩蓋好,随手理了理散落在肩頭的發縷。
“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盛清清将長劍放在臺子上,冷聲道:“打尖兒如何,住店又如何?”
女子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低眸看着自己右手的尾指輕撥着發梢:“打尖兒進們一百兩,其他另算。住店進門五百兩,其他另算。”
入門費就是以百兩計,盛清清差點兒破功,早就知道這鳴玉坊是銷金窟,沒想到跨個門檻兒都得要上百兩!
盛清清心頭憋得慌,面上有冷了幾分,從口袋摸出了一塊靈石:“打尖兒。”
靈石落在臺子上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女子面前,她總算是正了眼,塗着風仙花汁的長長指甲輕輕地在上頭刮了刮,好一會兒才拿起來握在了手上。
靈石泛着光華,比起玉來更要好看上幾分。她往着燈罩出移了移,晶瑩剔透,流光迷眼:“好東西啊。”
“依着我的眼光,這玩意兒怕是不止一百兩,住店也是夠的。”女子坐直了身體,正面看向了盛清清。
“公子出手倒是大方的很。”她笑着從櫃子下面摸出了一塊翠玉牌扣在桌面上,輕輕推移,她撐着身子湊到盛清清身邊,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繡紋精致的領口,眉眼勾挑,惑的人口幹舌燥:“順着前走,風花雪月人間極樂等着公子你呢。”
沒給錢之前愛答不理,給了錢之後瞬間就變成小妖精!
她已經對這個看錢的世界絕望了,能不能像她一樣當一個看臉的人?
她這麽俊俏的小公子難道不比那些臭錢誘人嗎?
盛清清心中憤憤地拿起翠玉牌,頭也不回地鑽過珠簾門,依着女子的話順着往前走。越往前視野越是開闊,緊閉着的兩扇大門上雕刻着浮花,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
門口兩邊立着兩個黑衣的侍衛,他們的袖口上繡着統一的紅葉,這是江湖上有名的紅葉門的标志。盛清清握着劍的手微動,能請到紅葉門的人守門,這鳴玉坊送玉坊不是錢多的燒得慌,就是它本身便屬于紅葉門旗下。
盛清清對着他們亮了亮翠玉牌,他們也不說話,掃了一眼便将門推開了來,連帶着做了個請的動作。
門內和門外是兩個世界。
門外安寂無聲,門內是聲樂不斷,盡管因為不知道多少層的紗幕擋在前頭導致她看不見,但是卻聽的到。
絲竹之聲,聲聲入耳啊。
眼前層層的紗幕被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吹的四處撲騰,曲裾深衣,髻發半簪的中年美婦人撩開紗幕走了過來。她屈膝行禮,喚了聲安。
“奴家是鳴玉坊的姑姑,客人們都稱呼我十七娘,公子随我這邊走。”十七娘雖然年紀大了些,卻依舊不減風情,一颦一笑都帶着成熟的美。盛清清暗暗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小心肝兒,這鳴玉坊不得了啊,一個比一個好看。
十七娘帶着盛清清到了一間三面牆上都挂滿牌子的屋裏,她指了指牌子上頭的刻字,解釋道:“鳴玉坊的姑娘都在裏頭了,但憑公子挑選。”
鳴玉坊的花牌分有紅橙黃綠青藍紫七個色,顏色越往前的身價越高。
盛清清先看的最中間的幾個紅牌,反蓋着看不見字的是已經有客人的,正面的才是處于空閑狀态,忍住!她今日是來探事兒的,可不是來玩兒的!
她沉吟一聲,冷言道:“覓雪。”
十七娘爬上梯子将覓雪的紅牌子翻過來扣上,笑意盈盈地啓聲:“公子今日打尖兒,一個時辰,不含茶水糕點一共一千兩,含糕點茶水一共一千一百兩,公子要還是不要?”
盛清清丢了兩塊靈石給她:“往哪兒走?”
十七娘明顯也是個識貨的,她将靈石揣進兜裏,扶着梯子下來,從櫃子裏摸出了一香袋:“這是小禮物,還望公子笑納。”
盛清清接過随手挂在了腰間,十七娘這才開口:“三樓九號房,覓雪就在裏頭,公子随着外頭的侍婢去吧。”
鳴玉坊的格局頗大,她随着侍婢一路走來遇見了不少人,與一般花樓的嘈雜不同,鳴玉坊內的交談時要顯得有序清淡些,很難叫人生出膩煩之感。
覓雪是鳴玉坊幾個當紅頭牌之一,她最出名的便是婉轉歌喉,酥骨魅心。
覓雪今年不過十六歲,憑着歌喉穩坐紅牌。
盛清清在九號房門口敲了許久,裏頭卻是一點兒回應都沒有,又等了一會兒才有人悉悉索索地拉開了門。露出一張不施粉黛的清秀面龐,覓雪面容生的不算傾國傾城,卻別有一番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
盛清清被她引進了屋坐在圓桌旁,她拎着茶壺給她斟茶,期間晃了好幾次神,還差點兒将茶水灑在了桌布上。
“姑娘剛才是在休息?”盛清清不客氣地喝了半杯茶,鳴玉坊的茶水貴得很,她能喝一點是一點兒了,不說回本兒,好歹安安心了。
“是、是啊……睡了一覺。”覓雪拉了拉套在外面的大氅盡量柔聲回話。
“姑娘看起來憔悴的很。”
“沒怎麽休息好,所以……”
“可是有什麽事兒擾了姑娘休息?”
“沒、沒什麽。”覓雪借着整理衣服的動作避開了盛清清的眼神:“不過是突然天涼了,有些不大習慣。”
盛清清也不拆穿她,左右她又不是個大夫,更不是鳴玉坊的姑姑,對方的身心問題和她沒什麽大的關系。
她放下茶杯給自己剝了個橘子:“鳴玉坊的規矩,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你屬于我。”
覓雪的職業素養還是有的,她起身坐到妝鏡邊簡單地上了些脂粉,掩了掩面上的憔悴之色,淨了手後,又拿着茶壺給盛清清和她自己各添了半杯茶:“時辰還早,公子想玩兒些什麽?”
盛清清還記着自己高冷劍客的人設,板着冷臉不茍言笑:“我問你答。”
覓雪一愣,到底還是應了好。
盛清清手指輕點着桌面:“我聽聞宋千雁前幾日來找過你?”
覓雪颔首:“是來過的,不過只留了不到半個時辰。”
“上蘅書院的學子說宋千雁來京都為是來找故人敘舊,你與宋千雁相差十幾将近二十歲,你們兩人是故交?”
覓雪飲了一口茶水,搖頭:“我以往只聽過她的名聲,但從未見過她。”
“那她為何特地到京都來找你?”宋千雁總不能是看上了她的美色吧!
“她不是特地來找我的,她是來尋我我母親的。”覓雪倒也沒有隐瞞。
“哦?母親?”
“我母親往昔也是鳴玉坊的人,後來因為遇上負心漢才有的我,好在母親有一副好嗓子,坊主才留了我們兩母女依舊住在鳴玉坊中。因為嗓子好,母親也曾當過一段時間的紅牌,可惜她身子虛弱,在我五歲那年便去了,宋琴師以為母親還在鳴玉坊中,是來尋她的。可母親不在了,十七姑姑便叫人帶着她來找的我。”
因為談及亡母,覓雪的心情越發低迷,盛清清看了她一眼,又問:“她找你,或者說她找你母親是為了什麽?”
“她奇奇怪怪地說了一大堆話,我也不是很明白。”覓雪回憶起那日宋千雁有些癫狂的模樣,不禁蹙眉:“說什麽贖罪還債之類的話,還叫我快點跑。我當時看她的精神不大正常,還斥了兩句,沒想到第二日就傳來了她的死訊。”
盛清清輕嗯了一聲:“你母親和郗家有什麽關系嗎?”
覓雪搖頭:“應該是沒有的,從未聽母親說起過。”
盛清清兀自沉思,覓雪端起桌上的空碟子:“我身邊的丫頭今日生病了,也沒人伺候着,招待不周,我去與公子取些糕點果子來。”
言罷,待到盛清清颔首後便起身出了門。
盛清清在覓雪的房間裏梳理思路,理透了大半,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覓雪回來。她出了門按着記憶裏的路線下了樓,剛巧碰到往上來的十七娘。
“十七娘,你可知覓雪往何處去?”
十七娘滿臉歉意,連着道了好幾句抱歉:“覓雪跟着一個人跑出去了。”
“一個人?誰?”盛清清追問道。
十七娘回道:“我也只大概瞧到了一眼,應該是個與公子你年紀相差不大的姑娘。”
年紀相差不大的姑娘?盛清清心頭一跳:“你可見着她長什麽樣了?”
十七娘搖頭:“沒瞧見。”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靈石:“這算是鳴玉坊退還給公子的,覓雪是越發沒規矩,回頭我一定叫人好生調|教一番。”
盛清清擺手,将靈石推了回去:“不必了,你留着吧。”
正主走了,盛清清也沒了留在這裏的必要,鳴玉坊出的門和進的門不同,她走出鳴玉坊将鐵劍收了回去,繞了半圈兒繞回到了鳴玉坊的正門。
剛轉過來便瞧見立在屋檐下的熟悉身影。她有些心虛地左右看了看,埋着小碎步兒,打算偷偷溜走。
“清清。”
清冽的嗓音叫盛清清身子一僵,她挺直了脊背,雙手背在身後,大刀闊斧地往前走,粗聲粗氣道:“這位公子是在叫我?你應該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清清,在下的名字剛巧相反,叫暈暈。”
當背景板的屈之玉和單懷:“……”
席則側眸,平寂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頰之上,一言不發。
盛清清被看的越發心虛,舉起手:“好吧,是我。”
席則朝着她靠近了兩步:“好玩兒嗎?”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盡管他平時也沒什麽表情,可盛清清還是察覺到了他的不高興,她微微癟了癟嘴,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你們也是來找覓雪的?”
席則沒有回答她,盛清清又扯了好幾下衣袖:“真生氣了?哎呀,我下次不來這兒就是。”
盛清清說出這話自己都驚訝了,她這脾氣真是越來越好了!
席則嘆了一口氣,拉下頸間的系帶,将身上的披風取了下來環在了盛清清身上,修長的手指熟絡地給系帶打結,言語輕柔無奈:“我不是生氣這個。”她喜歡玩鬧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生什麽氣?”盛清清鼓了鼓腮幫子,莫名其妙的!
鳴玉坊檐下的燈籠裏發着柔淡昏黃的光,它照在他的身上,更添了幾許暖意。
他替她攏了攏剛剛穿好的披風,只言片語好似清風拂面,楊柳觸心:“秋日天涼,晚間尤甚,你應該多穿點兒。”
這邊溫情脈脈,單懷和屈之玉兩個單身人兒默默地退後了兩步。
鳴玉坊門前倒是寂靜,怡紅樓門口卻是炸開了鍋。
站在怡紅院門口攬客的還是剛才那幾個花娘,頂着冷風立在門外的時辰當真是不好挨,她們無聊的四處瞟眼,沒想到就看見了這樣有沖擊性的畫面!
“那小公子原來不是有隐疾,而、而是……斷袖!”雖然看不見另外一個人的正面,但性別為男是完全不用懷疑的!
兩個大男人在尋歡作樂的花街巷摟摟抱抱的,真的好嗎?!!
時辰越發的晚了,花娘們看着那相擁離開的身影,讨論聲仍舊沒有停下。
“小公子肯定是下面的那個……”
“那可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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