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趙紅珠晚上等她爹回來了,立馬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跟他一同往屋裏走。

趙恪笑眯眯的拍拍她的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瞧你這副表情,肯定是有什麽事兒要跟爹說吧。”

“爹你真了解我。”趙紅珠樂颠颠的将他攙着坐在椅子上。

趙恪不可置否的哼了一聲,用手撣了撣淺灰色的長袍。

“說吧。”

趙紅珠蹲下來,雙手趴在她爹膝蓋上,仰着臉好奇的問:“爹你知道夜游症嗎?”

“夜游症?”趙恪先是一愣,然後沉吟道:“有所耳聞,大概就是晚上睡覺會不自覺的爬起來,做一些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你問這個做什麽?”

“就是想了解一下。”趙紅珠不覺回想起白日裏第二次碰到姜孝時他的異狀,真的,要不是長着同一張臉,趙紅珠都有點懷疑是不是他本人了。

“那這種病會導致性情錯亂嗎?”趙紅珠又問。

趙恪雖然不知道他的女兒為什麽會為這種事兒感興趣,但還是耐心的解答。

“我估摸着會。”趙恪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幾根胡子,“畢竟夜游症難以治愈,病者容易長時間心情壓抑,焦慮不安,多少會影響到情緒和處事方式。”

“原來如此!”趙紅珠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恍然大悟。姜孝之所以那樣變化,是夜游症的原因!

趙紅珠馬上換了個話題,“爹,姜孝今天又沒去上課嗎?”

趙恪不由驚詫,“你是怎麽知道的?又偷偷溜去我哪裏玩兒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在集市上碰到他了嘛。”

趙恪這才哦了一聲,然後他又感慨的搖搖頭,“那孩子,雖然生性軟弱了些,但一直以來都勤奮好學,比大多數人都要強,這幾天我見他魂不附體的樣子,書也讀不進去,很是異常,于是喚他來問了幾句,他告訴我家裏有要緊的事情,我再問,他也不肯多說了,于是我就讓他回家,把事情處理好了再來。”

“家裏有要緊的事情?”趙紅珠忍不住撓了撓臉,既然是家裏的事情,姜孝為什麽來找她?

難不成是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但是後來礙于沈七在場,所以恥于開口?

想起他走時晃動不穩的身子,趙紅珠心裏生起了些許愧疚。

“乖女兒,還有什麽要問的?”趙恪摸摸她的頭,發現她發間插着一根極為精致的白玉簪子,眼神亮了亮。

“這是……”

“我沒什麽要問的了。”趙紅珠看到了他的視線,擡手指着自己的腦袋,“好看嗎?沈七給我買的。”

趙恪滿臉欣慰,點頭贊賞,“真好,真好。”

“爹,你是說沈七好呢,還是簪子好?”

“只要你喜歡,那就都好。”趙恪眼裏都是寵愛,趙紅珠嘿嘿的笑着,站起來,手裏絞着衣帶。

“我去把熱好的飯菜端上來,爹你等着。”

“好。”

趙紅珠無憂無慮的蹦跳着出去,趙恪微微探頭看着她的背影,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她小時候撒歡的模樣,眼眶不覺有些濕潤起來,又怕被馬上端菜回來的趙紅珠撞見,他立馬抹了抹眼睛,欲蓋彌彰的端坐着喝起茶來。

以前天天希望這糊塗蛋女兒早日開竅,能嫁個好人家,現在有了好夫家馬上要出嫁了,他心裏卻又開始舍不得了。

這心裏真真是矛盾之極。

不過又想想那沈七對女兒真心相待,多少又寬慰了不少。

芸兒知道趙紅珠也快成親的時候,睜圓了眼睛真是有驚又喜,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趙紅珠又獻寶一樣的把還未完成的枕套拿出來給芸兒看,想博她一笑。她笑得時候眼睛溫柔的彎起,像月牙兒一樣,別提多好看了。

可是芸兒沒有笑。芸兒将刺繡放到一邊,雙手牽住她的。

芸兒望着她的臉,輕聲嘆着,“紅珠,你能做這樣的決定真是太好了,也算是省去了我的一塊心病。”

“我是你的心病嗎?”趙紅珠拉着她轉緩慢的轉起了圈圈。

芸兒笑了,跟着她一起轉圈圈,頓了頓才道:“紅珠你靈秀聰明,卻單單在我身上犯了迷糊,要是因為我耽擱你一輩子,我心裏該有多羞愧,不過現在好了,你終于看透了。”

趙紅珠一聽,頓時很急切得反駁,“我對你才不是犯迷糊呢,我……”

芸兒看着她忍不住笑得暢快。

“沈公子聽到你這麽說,該打我了。”

趙紅珠喉嚨裏哽咽了一下,說:“他敢。”

芸兒見她似乎還有有些神思懵懂,也不多言語,只是最後對她說:“總會有這麽一天的,你會明白,真正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從芸兒家吃了晚飯出來,趙紅珠神情有些頹敗。

她想起芸兒說的話。

真正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能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不就是天天想跟她呆在一起嗎?

“唉……”趙紅珠煩惱的嘆氣,提着裙子走上挂滿了紅燈籠的石橋,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身形消瘦的人,步下橋面與她錯身而過。

趙紅珠反應很快,轉身叫住他,“姜孝?”

姜孝聞聲回過頭來,看到是她之後,淺色的眼眸微微閃動,然後如輕風般溫和一笑,朝着趙紅珠拱手,“紅珠姑娘。”

“真的是你啊,對了,你那天找我,話還沒說完呢。”趙紅珠一邊說着一邊走近,然後忍不住咦了一聲,“姜孝,你額頭上怎麽那麽多汗?”

姜孝用手背輕輕蹭了蹭額頭,不甚在意的揚了揚嘴角:“最近感染了風寒,身體有些不适,不過并無大礙,多謝姑娘關心。”

怪不得那天走路都不穩呢,原來是真的生病了。

“那你還沒說……喔喔喔!!!”

趙紅珠話說到一半,就被毫無征兆就閉上眼往下軟倒的姜孝吓得瞪大了眼睛,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差點連帶着她也被栽倒在地上了。

趙紅珠碰到他的胳膊,隔着衣料都感覺他身上滾燙的很。

“哎喲,都這麽嚴重了怎麽不在家休息呢。”

方才瞧他神情淡然自若,還以為沒什麽大問題呢,沒想到話剛落音就暈倒了,身體比嘴誠實,實在讓人來不及反應嘛。

趙紅珠嘴裏念念有詞用力将他扯起來,他看着瘦瘦的,沒想到還有點重。

姜孝靠着她的肩膀虛弱的晃了晃腦袋,隔了片刻又重新睜開眼。

他從鼻子呼氣,看了一下四周,無力的小聲道:“這是……在哪兒啊?”

什麽、什麽這是哪裏?趙紅珠聽到這句話頓時心裏毛毛的,“姜孝,你病糊塗啦?”

趙紅珠輕盈的聲音讓姜孝身子一定,他不敢相信的扭過頭來,看着正滿臉不解的趙紅珠,又發現她就是那個正扶着自己的人,頓時跟見了鬼似的把趙紅珠給大力的推開了,他一下用力太猛,反而害得自己又跌回了地上。

“趙姑娘,你為何,為何……”姜孝艱難的撐起了身子,他閉了閉眼,才小心翼翼的問:“在下可曾做了對姑娘失禮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我……”

趙紅珠被推開也沒有生氣,她走過去蹲到姜孝面前。

根據他剛才一系列的反應和舉動,很快做出了猜測,“你又犯夜游症了嗎?”

“……是。”姜孝苦澀的點點頭,“這段時間有些頻繁,吃了藥也不管用……只是沒想到,今日竟然沖撞了姑娘你。”

“你沒有沖撞我。”趙紅珠擺手,“你只是跟我講了兩句話而已。”

真的只有兩句,然後就嘩一下暈倒了。

“講話?”姜孝霎時整個面部緊繃起來,“能告訴我,‘他’都講了什麽嗎?”

竟然把夜游的自己稱作“他”!

這種情況就好像有另外的靈魂強占着自己身體一樣,而“他”在自己睡着時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作為身體的主人卻什麽都不知道不記得,還要從別人的嘴裏打聽,趙紅珠越了解越覺得患這病的人真是太可悲了。

“就講你感染風寒啊。”她回答說。

姜孝聽了這話,屏住的呼吸終于得以釋放。

“我扶你起來。”趙紅珠伸手,姜孝卻側了側身子避開了。

“我自己能起來。”

趙紅珠知道他是為了避嫌,但看他努力了半天才掙紮着站起來,臉上都是虛汗了,總覺得他走不了幾步就會暈倒。

可是要說送他回家,這個呆書生決計不會同意的。趙紅珠正叉着腰想辦法呢,一個丫鬟裝扮的女子從橋上出現一路跑過來,大喘着氣:“少、少爺。”

“阿桃……”姜孝看見她得救了般大大松了口氣。阿桃見他整個人汗津津的,頭發都濕了,嘴唇也是白的,頓時無奈又心痛,連忙過來把他架着。

“我們走,少爺,阿桃帶你回家。”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救兵了,趙紅珠眨巴眨巴眼睛,很自覺的背着手讓到一邊,不擋路。

姜孝被阿桃扶着一步一步走到映滿燈籠火光的橋上,就在快消失在趙紅珠的視線裏時,他突然一個靜靜的回眸,深深看着還站在原地的趙紅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身體難受悄悄流了淚,隔了老遠趙紅珠都覺得他的眼裏水光光的,似乎壓抑着千萬言語要述說。

不過,一直到他的身影漸漸矮下去,轉回頭去徹底消失在拱橋的另一面,他還是緊緊抿着唇什麽都沒有講。

趙紅珠回想着他的那個眼神,不由自主的踮了踮腳朝那邊望了望,不過很快就還原站定了,她眼珠左右動了動,撓了撓頭,這才意識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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