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手術中

第47章 手術中

周晏禮大步離開咖啡廳,徑直走向停車場。

待周晏禮上車後,他看到母親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來,步伐緊迫而慌亂。

母子之間就算已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可當周晏禮看到一貫得體的母親跑得發絲淩亂時,當他聽到車窗外母親大聲叫着他的名字時,鼻尖仍止不住的酸澀。

恍惚間,竟産生了她很愛自己的錯覺。

只是,這個念頭很快被周晏禮打消,他自嘲地笑笑,沒有停留,開着車揚長而去。

深夜的中環一路暢通,周晏禮很快開上了高架,沒過多久就駛入高速。

他不愛用外面的杯子,剛剛雖在咖啡店點了拿鐵,卻一口都沒碰。他雖習慣了徹夜不眠,但到底是肉體凡胎,他本已勞累一整天,剛剛又經歷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此時難免疲憊。

今晚,自從見到程紅雲起,周晏禮的太陽穴就時不時地抽痛,經過時間的摧殘,這種抽痛已演變為一刻不停的尖銳刺痛。

他不斷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企圖抵抗疼痛,卻終是無濟于事。

七百公裏的路程、八個小時的奔波,在過去的五年間,陸弛不知開了多少個來回。

他明明可以次次坐飛機和高鐵,全然是為了遷就自己,才每次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

想到這裏,周晏禮不由得心酸起來。

莫約四五點鐘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起先只是細雨蒙蒙,漸漸雨勢變大,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噼裏啪啦地砸向人間。

周晏禮減慢車速。若是陸弛知道他不僅開了車,還在雨夜開車,還不知要怎樣生氣呢。

他一連開了八個小時的車,既看到了午夜的月色,又見證着東方吐白,直到翌日八點,才抵達琴島高速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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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車窗,任憑腥鹹凜冽的海風灌入車中,風鞭打着他的皮膚,也吹散了心中漂浮的濁氣。

等紅綠燈時,周晏禮低頭看向自己從母親手中拿到的這沓照片。

琴島不比上海。春意總早早在江南複蘇,而琴島的冰霜與狂風卻仍在作亂。

照片中的陸弛仍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絨服,而站在他身側的喬靜姝也裹着白色羽絨服。

不止如此,喬靜姝還戴了羊毛圍巾和棉線帽,一張精致的臉上半截藏在了帽子中,下半截隐進了圍巾裏,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雖只露出一雙眼睛,但周晏禮仍能在喬靜姝彎彎的眉眼中分辨出她面含笑意,而一旁的陸弛亦笑容燦爛。

周晏禮輕輕摩挲着照片中陸弛的臉,不由得想,他有多久沒見到陸弛臉上露出這般開懷的笑容了?

半小時後,周晏禮抵達了陸長豐所在的琴島醫院。

醫院的停車場早已爆滿,周晏禮沿着醫院繞了一圈,總算在路邊找到一個停車位。

下車前,周晏禮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佩戴着的手表,他遲疑了片刻,将手表解下,複又戴在了右手上,剛好遮住了自己腕上橫亘起伏着的醜陋疤痕。

雨仍在下着,厚重的烏雲像被人撕開了一條條創口,将漫天的雨水傾斜潑下。

狂風在肆意吼叫,周晏禮雖撐着把雨傘,卻仍有細密的雨水斜入傘下,不過走了幾百米的距離,身上便幾乎濕透了。

他顧不上自己此時的狼狽,也來不及排隊等電梯,他眉心緊縮,大步流星地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手術室在七樓,周晏禮在樓梯上兩步化作一步地疾步而行。

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怯,走出樓梯口前,周晏禮突然頓住了腳步。

透過透明窗戶,周晏禮看到了陸弛焦急緊張的身影。

此時的陸弛正坐在等待區,一邊摟着李蘭小聲安慰,一邊一瞬不瞬地盯着手術室的大門。

周晏禮深吸一口氣,他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理了理自己的發絲,而後推開樓梯口的防火門,一步步朝陸弛走去。

直到周晏禮走到了陸弛身邊,陸弛仍未回頭望他,只是死死盯着手術室門前的“手術中”三個大字。

手術區內同時進行着多臺手術,整個等候區充斥着壓抑悲傷的氛圍。沒有吵鬧聲,唯有病人家屬偶爾發出的嘆息與彼此的低聲安慰。

時間在這裏仿佛是凝固的。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潔白牆壁上的那座鐘表、盯着秒針的軌跡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煎熬着。

“陸弛、媽,我來了”,周晏禮聲音有些發澀。

陸弛與李蘭怔了一下,而後一齊轉頭看向周晏禮。

昨天夜裏,陸長豐本已睡下,卻突然覺得胸痛。起先尚可以忍耐,漸漸胸部、肩背、上腹都放射出劇烈的疼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身上很快出了一身的冷汗,還止不住地惡心幹嘔。

陸長豐本就身體不好,高血壓、高血脂,這些年大病小病不斷。李蘭見狀吓壞了,趕緊叫醒了陸弛。

陸弛比起李蘭要穩定許多,他當即撥打了120。

好在他們家住老城區,沒過幾分鐘,救護車和醫護人員就到了,火急火燎地将陸長豐擡上了救護車。

李蘭本也想跟着去,可陸弛擔心李蘭身體受不了,非要把她留在家中,說是讓她明早再來交接。

到了醫院後,陸弛按照護士的指引,辦手續、交錢,忙得暈頭轉向,直到忙完了,坐在急診室門口,才開始害怕起來。

他的嘴唇上下啓合,透過門窗,他隐隐約約看到急診中形色匆匆的醫生護士,心愈發沒了底。

他遠沒有自己表現地那樣淡定,只是在母親身邊時,他只能強撐着做一根紙畫的定海神針。

醫院的走廊中,飄散着濃郁的消毒水味兒。饒是陸弛用圍巾遮住了口鼻,可這嗆人的味兒還是能順着毛絨的間隙鑽進鼻腔,再由鼻子延伸至大腦,攪弄着他緊繃的情緒。

陸弛不斷地踱步,心中的弦也越繃越緊。

只是一個慌神,陸弛便掏出了手機,鬼使神差地撥打了周晏禮的電話。

電話撥出的剎那,陸弛忽地回過神來,但他還沒來得及考慮太多,耳邊就響起了周晏禮低沉的聲音。

在這轉瞬即逝的瞬間,他沒想過自己與周晏禮已經分了手,沒想過遠在千裏之外的周晏禮能做些什麽,甚至沒想過自己淩晨撥通前男友的電話會不會是種打擾與冒犯……

就像人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覺一樣,對于陸弛而言,當他脆弱時、緊張時,想要聽一聽周晏禮的聲音就是刻入骨子中的本能。

這是他們之間用十五年培養的習慣,又豈能一朝一夕更改?

于是,他聽從了自己的本能,對周晏禮說起了父親被推進急診的事情。

想到這裏,陸弛鼻尖一酸。昨晚他一個電話打過去,周晏禮便不遠千裏地連夜趕來。

在自己這裏,周晏禮永遠是最可靠的後盾。

陸弛的目光停駐在周晏禮的身上,他愣了一瞬,問道:“晏禮,你身上怎麽這麽濕?”

說着,陸弛站起身來,他的手剛一碰上周晏禮的大衣,便被濕冷的水激到。

李蘭聽陸弛這麽講,也“呀”了一聲,說:“晏禮,是不是外面的雨又下大了?要不你先回家換身衣服。”

“你這孩子,看雨大風大就待在室內,別急這一時半會兒啊。”

周晏禮搖了一下頭,将大衣褪去,拿在手中,說:“外面下了點雨,不礙事。”

陸弛“唔”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

琴島這幾日雖天氣嚴寒,但醫院中的暖氣卻很足,而周晏禮身體又一向不錯,他自然不必擔心。

周晏禮拉住陸弛的手,與他一同坐下,他攬住陸弛的肩膀,低聲問:“手術進行多久了?”

陸弛靠近周晏禮的胸膛,旋即将頭埋在周晏禮的肩頭,一邊汲取着周晏禮的溫度,一邊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鼻腔中嗆人的消毒水味兒瞬間被周晏禮身上清芬的洗衣液味沖淡。

陸弛大口呼吸了幾下,而後才悶聲說:“進去一個小時了。”

周晏禮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對他說:“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他的聲音雖輕柔,但語氣卻篤定,幾句簡簡單單的安慰,就平白帶給陸弛心安的力量。

須臾過後,周晏禮又問:“你和媽一整晚都沒回家休息麽?”

陸弛說,媽是今早來的,昨晚是他一個人陪在醫院。

周晏禮低聲勸着說:“那你先回去睡會兒吧,我陪媽在這兒等着就足夠了。”

聽到周晏禮的話,李蘭也勸道:“是啊,小弛,你先回去歇會兒吧。你一整晚沒睡,身體怎麽撐得住?”

陸弛卻搖搖頭,堅持要等到手術結束才肯離開,還說就算現在回家了,他也沒什麽心思休息。

既然他這樣說,周晏禮與李蘭只能作罷。

過了一會兒,李蘭又從兜裏拿出個保溫盒,打開後遞給陸弛,說:“那你先吃點吧,好歹補充補充能量。”

陸弛接過飯盒,在李蘭與周晏禮的勸說下,勉強吃了幾個速凍水餃。

陸弛從未體會過如此漫長的四個小時。就好像連向來公平的時間都在戲弄他們。無論在心頭默念了多少遍順利平安,那扇大門仍是緊緊閉合。

他不僅懷疑,時間究竟是公平還是失衡了。

三小時後,當鐘表的時針指向十二時,手術室的大門被緩緩打開。

陸弛“蹭”地起身,他心跳漏了幾拍,緊接着,他感覺時間倏地放慢了。他甚至能看到護士一步步移動而在空間留下的空氣的影子,耳邊的聲音也像按下了0.5倍速。

他屏住呼吸,大步走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停在了距離手術室半米的地方。

他的目光緊緊盯着走出來的醫生,懇切萬分。

“陸長豐家屬是麽?手術很成功。”醫生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

“咣當”一聲,高懸的心終于落地。

陸弛本想對醫生說句“謝謝”,卻因為緊張激動而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表達,還是周晏禮在一旁對醫生說,辛苦了,謝謝您。

陸弛看看周晏禮,又看看李蘭,片刻過後,他終于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

“噗通!”

窗外的風聲雨聲漸歇。

太陽光穿過玻璃傾灑而來時,已變得柔和萬分,照在人的側頰,不會覺得炙燙,只有淡淡的暖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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