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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蛇走後,許清月的生活照舊,只是偶爾會想起它現在游到哪裏,是不是進入森林,有沒有找到自己的地盤。

小森蚺叼球傳給她,許清月便沒有時間再想,抛開腦海裏的一切,專心陪它玩。

幼崽的快樂很簡單,每天玩玩睡睡就過一天,兩三天過去,便接受弟弟離開的事實,早晨醒來也不再下意識去找弟弟。

它開始變成醒來去找許清月,用尾巴戳醒她。拿着故事書,讓她讀清晨的第一個故事。

有時候太陽剛剛升起,許清月懵懵懂懂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讀,讀着讀着,自己也不知道讀到哪裏,于是,跳兩行,繼續讀。

小森蚺窩在床邊偷偷笑,它知道媽媽有好多地方沒有讀。不過沒關系,它知道那些地方講的是什麽。

它有一個超級大的秘密。

就是……

媽媽清醒了,合上故事書,從床上起來,去洗漱。

早已洗漱完的小森蚺便抱着故事書回到書桌上,拿出兒童繪畫本和簽字筆,乖乖描摹線條。

它現在能畫出筆直的線條,比曾經像蚯蚓一樣扭扭曲曲斷斷續續的線條好看很多。

全部功歸于……

小森蚺用尾巴捂住嘴,癡癡地笑。

“怎麽這麽高興?”

許清月走出,疑惑看它。

小森蚺仰頭脆生生地叫:“嘶嘶!”

——媽媽!

然後拿起畫本給媽媽看。

“哇,進步這麽大!”

許清月驚豔地拿起來瞧,另一只手稀罕地摸摸它的頭。

小森蚺被摸得超級舒服,身體軟軟地倚着媽媽,雙眸亮晶晶的。

“那寶寶能背下來,再畫嗎?”

小森蚺重重點頭。

可以的!

于是,許清月拿出空白畫本,翻着一段臺階的簡易圖,讓小森蚺畫。

小森蚺湊上去,腦袋幾乎要貼在臺階上,然後它背過身來,尾巴卷起簽字筆,在空白畫本上刷刷畫下來。

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臺階的層數少了一筆,并無大礙。

許清月心中一動,将它抱在懷裏,對準它的小腦袋狠狠“啵唧”一口。

“!!!”

小森蚺驚呆了。

媽媽又、又、又親它!

和上次的親親不一樣,上次是碰一碰,這一次,是真真地親,啵唧啵唧一大口地親!

被媽媽親的腦袋溫潤潤的,好像媽媽的嘴唇長在了上面,柔軟得不行。

讓小森蚺渾身都癢酥酥的,癢得難受,它扭一下,還是癢,癢癢的仿佛還有一只手在它的肚子裏撓,一直撓,一直撓,撓得它酥酥軟軟,像書裏的醉漢那樣站不穩,搖來擺去地想要暈倒。

全世界都在轉,天旋地轉。

媽媽也在轉,圍着它轉。

一張臉轉成一百張,一千張,一萬張,轉得都不是媽媽的臉了。

小森蚺呆呆伸出尾巴,去摸媽媽的臉,不要變,不要變,停下來,它要媽媽的臉。

媽媽……

咚!

許清月眼睜睜看着小森蚺倒在書桌上,扭啊扭啊扭,小小的身體靈活地往前爬,仰着腦袋似乎要去看什麽,找什麽。

然後,它爬到筆筒那裏,昂頭去和筆筒上的小紅帽貼貼,再伸舌頭舔一舔,好像是什麽香到不行的東西。

小心翼翼地用頰窩蹭蹭,珍惜至極。

嘴裏不斷發出:“嘶嘶,嘶嘶,嘶嘶……”

“嘶嘶……”

媽媽……

媽媽好漂亮。

媽媽超級漂亮。

它好喜歡媽媽。

媽媽親親,親親媽媽。

啵——啵——啵啵——

啪嗒!

渾身一輕,有什麽掉了。

小森蚺回頭瞧,瞧不見,它就轉過身去,直着脖子,将眼睛湊得近近地瞧。

啊!

蛇!

好醜好醜的蛇!

它吓得蹬蹬後退,躲到媽媽身邊,緊緊挨着媽媽。

許清月傻眼了。

她看見什麽——

她、看、見、小、森、蚺、蛻、皮、了!

當着她的面,“嘩啦”一下就脫下一層皮來,然後蹭蹭蹭蹭躲到筆筒旁邊,死死貼着筆筒上的小紅帽,脖子還不斷去蹭蹭小紅帽,似乎在尋找安全感。

許清月:“……”

這猝不及防的……怎麽和小蛇不一樣……?

“寶寶?”

她聲音輕輕地叫。

小森蚺雙眼朦胧地聞聲擡頭,目光癡癡呆呆的,看她仿佛在看空空洞洞的虛空,什麽也瞧不見。

許清月面色複雜,它這樣子,就好像……看不見似的。

她伸手去摸它,小森蚺猛地往後一縮,直接躲到筆筒後面,嘴裏不斷“嘶嘶”吼。

一副受驚的模樣。

許清月怕再度刺激着它,微微退開,站到遠處看着它。

小森蚺感知不到那條醜蛇探過來要吃掉它的嘴巴了,又快快樂樂從筆筒後面轉出來,摸着“媽媽”嘻嘻嘻嘻笑。

“媽媽,媽媽,我找到弟弟啦!”

“弟弟沒有回家,它在四樓耶!”

“我每晚都和弟弟出去覓食,然後陪弟弟回家,弟弟教我讀書,還教我畫畫哦!”

“所以,我畫得超好看!”

“弟弟真的好好呀,你不要生弟弟氣了,讓它回來好不好……”

“弟弟一個人在上面好孤獨,沒有燈,沒有窗,黑漆漆的好吓人。”

“弟弟衣服都穿皺了……”

……

它絮絮叨叨,說好久好久,心髒從非常開心變得沉甸甸的難過。

還酸酸澀澀的,想哭,它覺得弟弟真的好可憐。

它和媽媽在一起,什麽都有,枕巾多換了好多條新的,弟弟還穿着舊衣服,有些衣服都穿不下了,弟弟也不扔,因為扔了,弟弟就沒有衣服穿了。

它想給弟弟送新衣服,可是它不愛穿衣服,媽媽不給它做。就把枕巾送給弟弟,弟弟像它不喜歡衣服一樣不喜歡枕巾……

小森蚺越想越難過,難過得嗚嗚哭了。

“嗚哇嗚哇”地大哭特哭嚎哭。

然後,睡着了。

睡着還用尾巴緊緊貼着小紅帽不松開。

許清月:“……”

森蚺科的蛇蛻皮,這般獨特嗎?

許清月面色複雜,她輕手輕腳靠近書桌,撿起枕巾為它蓋上。

剛蛻皮完的蛇很冷,要保溫——雖然不記得是誰說的,總之,有了枕巾的小森蚺翻個身,抱着枕巾睡得更香了。

許清月将它蛻下的皮收進盒子,小心保存。

等以後離開這裏,它可以帶回家做紀念,不要,那她帶着吧。

她在書桌前坐下,翻開日記本,最新的一頁是5月3日,小蛇蛻皮的記錄。一行行字映入眼簾,許清月顫了顫睫毛,翻過去,在新的一頁,寫下小森蚺的蛻皮記錄。

【像喝醉酒耍渾的小酒鬼。】

想起它對小紅帽又摸又親的模樣,許清月下意識笑出來。

寫完了,她合上筆記本,放進書架。

只是一些日常小記錄,許清月并不怕被人發現。裏面關于小蛇的記錄,僅僅作為小森蚺的夥伴而存在。

小森蚺的夥伴越來越多,并不會引人懷疑。

她随手抽出幾本傭人送來的繪畫書,從裏面找出有可能在牆壁上出現的圖案,攤在那裏。

小森蚺醒來,腦袋有些暈。它甩甩頭,驟然清醒。

然後就想起自己……竟然因為媽媽一個親親就暈了!

啊!好丢臉!

尾巴捂住臉,它趴在那裏一點也不想醒來,要裝睡到天荒地老。

許清月覺着好笑,她伸手去戳戳它的尾巴。

“我看見你醒了。”

小森蚺挪開尾巴,偷偷看媽媽。一眼撞進媽媽戲谑的笑眼裏。小森蚺頓時更羞了——媽媽在笑話它沒出息!

它把頭埋進枕巾,裹住枕巾死死不松開。

許清月很是驚奇,“蛻皮有這麽不好意思嗎?”

難怪蛇蛻皮像人類脫衣服一樣?

可是,新的蛇鱗完好無損地包裹着它的身軀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

“啊?”

小森蚺驟然擡頭。

媽媽說什麽?

媽媽說它蛻皮了?

它蛻皮了?

真的嗎?真的嗎?在哪裏?在哪裏?

它怎麽不知道呀!

小森蚺轉着脖子到處去找自己蛻下來的蛇皮。

然後在書櫃抽屜裏的盒子裏找到,一條小小的深褐色蛇皮,被圈起來放在裏面。

皺巴巴的,幹涸粗糙,像雜草團子。

好醜,好醜。

小森蚺忽然想起來,這就是它夢裏看見的醜蛇呀!

原來醜蛇……是它自己……

原來它這麽醜……

小森蚺蔫巴巴地趴在盒子上,下颌抵着盒子棱角,瞅着裏面躺着的醜蛇皮,渾身無精打采。

“寶寶是怎麽了?”

許清月抱它出來,瞧着它想看自己的蛇皮,便順手把盒子一并拿出來,放在桌上,讓它慢慢瞧。

然後,小森蚺更難過了。

明明弟弟蛻下的蛇皮就沒有這麽醜呀,雖然黯淡無光,但比它的漂亮許多。

唉……蛇和蛇之間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呀。

小森蚺唉聲嘆氣,猶豫得像一個小老頭子。

“是不喜歡嗎?”

許清月猜測着問它。

小森蚺點頭,這麽醜,誰會喜歡……

許清月笑着摸摸它的頭,“因為它從你身上蛻下來,失去你提供的營養,就會變得枯燥無光,但它是你生命中成長的一個節點,很有紀念意義的。而且,最好看的當然要在自己身上,永永遠遠披着,對不對?”

“就像新衣服和舊衣服,寶寶覺得新衣服好看還是舊衣服好看呀?”

小森蚺陡然瞪大眼。

當然是新衣服!

弟弟身上的舊衣服皺巴巴得就像、就像……它蛻下的蛇鱗一樣,不好看——當然不是弟弟不好看,是舊衣服不好看。

所以它蛻下的舊鱗也不好看,是很正常的,因為穿久了嘛~

小森蚺恍然想通,心情瞬間愉快起來。

它再去看盒子裏皺巴巴的蛇皮,恍然覺得它也不是不好看,瞧着瞧着順眼起來。

它回頭狠狠蹭蹭媽媽,嘴巴像媽媽親親它那樣,一個勁在許清月手心裏“啵啵啵”。

啵出一串白色泡泡,黏在許清月手心就像握着一團棉花。

許清月驚呆,蛇還會吐口水嗎?

小森蚺看見那些白泡泡,陡然愣住,緊接着,它一把蓋上盒子,卷着盒子匆匆跑路。

好羞好羞,它竟然對着媽媽親親出口水了……

倉促的背影頗為狼狽不堪,許清月回神來,就見它差點摔了一跤,是用滾滾出房間的。

“你慢點。”

她失笑。

起身去洗淨手,回來在屋裏一陣翻翻揀揀。

小蛇蛻皮的時候,過生慶祝了。如今小森蚺蛻下皮,也該慶祝一番的。只是她已經用過一次生日借口,不可能再向傭人說要給小森蚺祝生。

她尋來尋去,沒有尋到什麽好物,于是轉去餐廳。

早晨被小森蚺叫醒的時候,天剛亮,在屋裏陪小森蚺玩許久,也才不過八點。

餐廳裏沒有幾個人,許清月随便找位置坐下,傭人端來早餐,她問:“今天的上午茶和下午茶是什麽?”

傭人反問她:“許小姐想吃什麽?”

許清月詫異,還能點餐?

她不确定地說:“奶油蛋糕,加很多草莓醬?”

傭人笑了一下,“也許會有。”

轉身離開,獨留許清月驚呆在餐桌邊。

“來這麽早啊?”

方婷一巴掌落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拍醒。

“最近不怎麽看見你,叫你出來也不來,你怎麽了啊?”

童暖暖和其餘幾個女生坐過來,都瞧着她。

許清月前幾天,因為送走小蛇,她心裏有些難過,便不太出門。

“沒事。”

她找着借口:“最近有些嗜睡,不太想動。”

“不會生病了吧。”

方婷探身來摸她的額頭,溫熱的。

“不燙不冷,沒事啊……”

話音剛落,旁邊的女生們笑道:“好端端的人當然不燙不涼了啊。”

她們問許清月:“上次方婷找了傭人去看你,傭人看過說的什麽?”

許清月有印象,但那一整天她心情都亂糟糟的,一面想着如何滿足小蛇讓它過好生日,一面想着怎麽送小蛇離開。

根本無心理會傭人,最後也沒有見着。

但不能拂了方婷的好意。

她對方婷道聲謝謝,“沒有什麽問題,就是壓力太大,晚上睡不着,白天嗜睡而已。”

“壓力太大”幾個字一出,幾個女生頓時沉默。

沒日沒夜地生活在這裏,玩着什麽培養與蛇的忠誠信任的變态游戲,壓力不大,才怪。

直到現在,還有女生無法和自己的蛇形成默契,喚都喚不應,更何談忠誠和信任。

而距離第一場游戲結束,只剩九天。

這頓早餐吃得沉默。

許清月帶走海棠糕,去找小森蚺。

樓上樓下,四處不見。

如今它認識許多新朋友,常愛跑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但過會兒,會按時回來。

許清月找不着它,便拿着糕點回房,裝在碟子裏,蓋上。

剛爬上四樓的小森蚺張開頰窩,聞到媽媽給它帶糕點回來了,正準備下去吃兩口,一扭頭,就對上弟弟綠幽幽的瞳孔。

藏書樓昏暗暗地只開了幾盞壁燈,四周黑乎乎的,弟弟就站在背光的書架上,一動不動盯着它,瞧着好吓人。

小森蚺縮了縮脖頸,到底沒敢溜回去吃糕點,瑟瑟發抖地向弟弟游過去。

游進了,它看見弟弟還穿着那身舊衣服,後背不知道去哪裏蹭過,沾上一團髒兮兮的印子。

忽然之間,小森蚺不害怕弟弟了,開始超級心疼弟弟。

而且,它驟然想起來,它來找弟弟,是想跟弟弟分享自己蛻皮的經歷。

媽媽說,這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成長點。

既然很重要,媽媽親眼見證,那它也想讓弟弟知道。

“弟弟。”

它追上弟弟,在藏書樓的盡頭、旋轉樓梯口那裏停下來。

身前身後全是書架,形成一個半包圍的C形。

它們第六層書架的角落,側面有一盞昏黃的油燈,恰恰照亮身前的小天地。

小森蚺松開尾巴,裝着它舊鱗的盒子落在書架上。

小蛇頰窩收縮,聞到一股幹巴巴的味道,它嫌棄地後退幾步。

小森蚺完全沒有看見,滿心都是歡喜地打開盒子,興奮地說:“弟弟,我蛻皮了耶!”

它卷起那層皺皺的皮,拿去給弟弟看。

“弟弟你看,是不是和我現在身上的皮一模一樣?弟弟你的皮呢?”

小蛇立刻閃遠,躲避那層老皮散發出來的腥臭。蛇皮還沒有完全幹透,有一股新鮮的腥。

“拿走。”

它緊緊閉住頰窩。

“今天學會多少字?”

小森蚺當場呆住,然後整條蛇一縮,它悄悄把蛇皮放進盒子裏蓋好,盤着尾巴乖乖坐着。

像一個害怕老師的小孩子。

它聽話地回答:“媽媽今早給我讀了《海的女兒》。”

小森蚺讷住。

因為,接下來,它沒有再繼續讀書認字……它蛻皮去了……

它害怕弟弟罵它,偷偷縮成一團。

離開媽媽的弟弟超級兇,每天板着臉,很不高興,仿佛和全世界有仇。

雖然弟弟從沒有罵過它,但它總害怕。

它好希望弟弟快回去,回到媽媽身邊,那時候的弟弟就沒有現在兇,甚至有時候還會非常溫柔地幫它刷牙——盡管是因為嫌棄它太笨刷不好拖累媽媽吃早飯遲到。

但是它真的超開心!

想起那些,小森蚺又不怕了,擡頭沖弟弟笑。

一臉傻樣。

傻得不像蛇。

小蛇“哼”一聲,尾巴推去一本書。

小森蚺接過來,看見書上的字,笑得更開心。

這是它最愛看的書——昆蟲百科。

它好喜歡看昆蟲書,覺得上面的昆蟲們好可愛,都是它沒有見過的昆蟲,它好想吃它們。

它把最愛的昆蟲牢牢記在腦海裏,等以後能去更遠的地方——去這些昆蟲的家裏,它要通通吃掉它們!

看到有些餓了,它想起剛才聞着媽媽帶回來的糕點的甜味,更餓了。

“弟弟……”

它壓住書,別別扭扭地叫。

“我……想回去吃糕糕。”

小蛇從書本裏擡頭,先是看一眼它看到什麽位置,然後面無表情盯着它,沒有說讓它走,也沒有叫它繼續看。

弟弟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裏隐隐閃光,就像狼眼睛。

小森蚺吓一跳,什麽也不顧了,跳起來就說:“媽媽今天給我讀故事書的時候跳行了!”

“媽媽還誇我畫的畫比以前更厲害!她、她還親我了!”

它看見弟弟的眼睛閃光更厲害,身邊氣氛都變得更恐怖了。

小森蚺“嗷嗚”一聲簡直快哭了。

其實它不想說的,但弟弟每次這樣盯着它,它忍不住就要說,就像有一雙手打開它的嘴巴非要它說。

以前它也說的,因為說出來弟弟會開心,然後它可以快快樂樂回去和媽媽玩。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弟弟變了,變得好兇好兇,就像要吃掉它。

“還有?”

小森蚺“嗚嗚”兩聲,“媽媽、媽媽說,明晚去牆上畫畫……”

陰暗裏,小蛇瞳孔幽暗,眼底陰骘可怕。

“回去。”

小森蚺連自己的盒子也不要了,掉頭就跑,刷刷沖下樓。

小蛇一尾巴拍上那個鐵盒子,“嗙”的一聲,鐵盒扁下去。

它收回尾巴,狠狠瞪了鐵盒一眼,飛到另一個書架上。

不一會兒,它又飛回來,尾巴卷走那個鐵盒,将凹陷的地方撐回圓形,然後,放進它的布袋裏。

壞!

她都沒有親過它!

偏心鬼!

小蛇氣死了,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

忽然,它一頭埋進布袋裏,呼呼出氣,弓起的小背一抖一抖的。

在昏暗的書架裏,孤零零地匍匐着,可憐得不成樣。

**

小森蚺終于爬回房間,它坐在門背後,狠狠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弟弟莫名好兇,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超兇超兇,兇得讓它害怕。

“寶寶回來了。”

媽媽在叫它。

小森蚺頓時不想弟弟了,爬過去找媽媽,和媽媽黏糊一會兒,它熟門熟路地掀開被布蓋着的碟子,吃掉裏面的海棠糕。

媽媽在很認真地畫畫玩,照着繪畫書,在畫本上畫來畫去,沒有弟弟畫的好看,但……還是好看的!

小森蚺在心中給媽媽鼓勵後,繼續吃,不打擾她。

吃到最後一塊,它忽然想起弟弟。弟弟在藏書樓裏,沒有蛇一起玩,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

小森蚺好後悔,後悔為了吃糕點,丢下弟弟回來。它有媽媽,弟弟現在連媽媽都沒有。它有媽媽給留的糕點,什麽時候吃都可以,弟弟什麽都沒有。

弟弟一定是好不容易盼着它上去了,結果它又沒有陪弟弟玩,還害怕弟弟。弟弟一定感受到自己在害怕它,所以才變得那麽兇吧,用兇兇的外表掩蓋難過——書上就是這樣說的。

它好壞,弟弟是地球最好的弟弟,哪怕再兇,也是弟弟,它怎麽可以害怕它?

它丢下弟弟,讓弟弟孤零零地呆在樓上,弟弟現在在哭吧,就像那天它在石頭洞外面聽見弟弟哭,哭得好小聲好小聲,害怕被人聽見,但它還是聽見了……

一想起弟弟在哭,小森蚺悔到不行。

趁媽媽沒有注意,它悄悄藏起最後一塊糕點,然後戳戳媽媽的手臂。

“想出去玩。”

它指指外面,指指自己。

許清月停下手裏的活,摸摸它的頭,叮囑它:“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小森蚺點點頭,想在媽媽手上“啵唧”一口,又忽然想起今早自己吐出的口水,當即沒臉再啵唧,小心翼翼卷着海棠糕出門。

它順着走廊爬上旋轉樓梯,往四樓爬。

“弟弟,弟弟。”

它和弟弟常呆的地方沒有弟弟的身影,它又繼續往更裏面游。

它爬得有點笨,尾巴卷着,慢騰騰地爬。

小蛇站在書架上看它,最後出聲叫住它。

“弟弟!”

小森蚺興奮擡頭,搖着尾巴,大聲叫它:“我給你帶糕點來啦!你快下來吃!”

糕點甜得膩人,它才不想吃。

“你來幹什麽?”

小森蚺喜滋滋:“我來陪你玩呀。”

小蛇:“……”

它在內心翻個白眼,看小森蚺那麽笨的樣子,飛下去将它卷起來,放在書架上。

小森蚺一坐好,立刻拿海棠糕給弟弟吃。

小蛇偏開頭,“自己吃。”

“你不吃啊?你不吃啊?”

小森蚺不可置信地連問兩遍,“好好吃的。”

小蛇瞅着它,又瞅瞅糕點。是香的,有海棠花的香味。

媽媽身上也有香……

它橫了小森蚺一眼,語氣兇兇:“再不吃踢你下去。”

小森蚺瞪大眼,瞧見弟弟說的是真的,當即一大口吞掉海棠糕,肚子直接撐圓了。

它狠狠打個嗝,不好意思地望着弟弟。

“弟弟,你知道媽媽在做什麽嗎?”

誰要知道。小蛇內心說着,眼睛卻盯着它,示意它繼續說。

小森蚺笑,“媽媽在畫畫,畫好多樹啊花啊人啊,還有……”還有它看不出來的東西。

“媽媽畫畫做什麽呀?”

小蛇:“……”

小蛇滿腦子都是它用尾巴比劃來比劃去的影子。

“好玩吧。”

不好無視小森蚺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小蛇随口說。

小森蚺“哦哦”點頭。

“媽媽真厲害,弟弟你也好厲害。”

都會畫畫。

小蛇抿抿嘴,不想再和它說話。翻開書來看。

小森蚺看不懂它的書,就挨着它,繼續看今早的昆蟲百科。

忽然,它湊到小蛇身邊,悄悄問:“弟弟,你說媽媽是不是在給我畫生日禮物呀,就像那天,你蛻完皮,媽媽給你過生日準備禮物,今天會不會……”

話還沒說完,連蛇帶着昆蟲書被弟弟踹下去。

“回去。”

弟弟兇它。

小森蚺吶吶。

“弟弟……”

弟弟已經跑遠了,小森蚺找不到弟弟了。

它黯然傷神,久久等不來弟弟,它抱着昆蟲書,灰撲撲地回去找媽媽。

弟弟好奇怪,一會兒一會兒地生氣。

回到房間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再畫畫,而是拿着顏料盤調色。

小森蚺沒有心思再想媽媽是不是給它準備生日禮物,它滿腦子都是生氣的弟弟。

想不明白弟弟為什麽突然不高興。

它興致缺缺地趴在桌腳。

許清月低頭看見它,“怎麽沒精打采的?”她撈起小森蚺和那本書,拍掉書封上的灰塵,放在桌面,“去四樓玩了呀?”

小森蚺點點頭。

“喜歡看昆蟲書?”

她發現它看過很多頁了,有些詫異。

小森蚺還是點頭。

“怎麽啦,這麽不高興?”

許清月撫摸着它的頭,一下一下安撫它。

小森蚺靠在媽媽手上,它不想媽媽替它難過,但是要怎麽說呀,說弟弟在四樓嗎?

不行。

弟弟不許它說的,當初它第一次感知到弟弟,弟弟就警告它,如果說出去,直接剝皮熬湯。

剝皮熬湯……

想一想那個皮血淋淋的剝下來,再把它丢進鍋裏煮湯……嘶……好恐怖。

小森蚺被自己的幻想吓得縮成團。

“寶寶是被欺負了嗎?”

媽媽擔憂地問它,但它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媽媽。只能搖搖頭。

“是因為被人搶走盒子嗎?”

許清月陡然發現它帶出去的盒子沒有帶回來,那是它第一次蛻下皮,幼崽都喜歡将這些帶出去和同伴欣賞。

會不會有蛇嘲笑它的皮醜?就像它今早覺得自己的皮醜死那樣?

許清月正想着如何安慰它。小森蚺猛地擡頭,“嘶嘶”叫兩聲,跳下桌,跑走了。

“又來幹什麽?”

弟弟站在書架上看它。

小森蚺扭扭捏捏,忽而明白那天弟弟回來,盛氣淩人地站在窗口,媽媽問它回來幹嘛,弟弟語氣惡劣地說拿東西。

其實弟弟想留在這裏不走,但放不下面子,所以很用力很用力地滿屋子收拾東西,就是吸引媽媽注意力讓媽媽開口留下它吧。

“弟弟……”

小森蚺好心疼弟弟,它想叫弟弟回去吧,不和媽媽鬧脾氣了。

視線觸及弟弟又要生氣的臉,小森蚺脖子一縮,吶吶:“我、我來拿盒子……”

它也學會弟弟這招了……

盒子從天而降,它費力接住,看也不敢看弟弟。

“我、我走了……”

弟弟沒有理它。

它抱着盒子,慢吞吞地游到樓梯口。回頭,已經看不清弟弟在哪個方位了。

它跳下樓梯。

忽然,身後傳來弟弟的聲音,超級超級小聲,還很遠很遠,就像害怕它聽見似的。

“一歲了,生日快樂。”

小森蚺陡然揚起腦袋,傻傻地笑,重重點頭,“謝謝弟弟!弟弟也快樂!晚上我還來找你玩,我們一起過生!”

就像弟弟蛻皮那天,它們也一起過生日那樣。

弟弟沒有應它。

但小森蚺當它答應了,抱着盒子,快快樂樂跳下樓梯。

“請問你看見過我的蛇嗎?”

小森蚺剛爬上走廊,就聽見媽媽在問人。

它吐吐舌,出門的時候,媽媽不放心它,追着來,它怕媽媽發現弟弟在四樓,甩開媽媽偷偷從別人屋裏的窗戶爬上去的。

“媽媽……”

它小心翼翼向媽媽游過去。

“許清月,那是不是你的蛇——”

一個女生指着它,叫媽媽。

媽媽快速跑過來,彎腰抱起它,另一只手替它拿着盒子,對那個女生說謝謝。

回去的路上,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

小森蚺有些忐忑不安,這是它第一次出門沒有告訴媽媽,也是知道媽媽在跟着它還偷偷溜走。

但是一想起下樓前,弟弟對它說生日快樂。

小森蚺又開心了。

它熟稔地用腦袋和媽媽貼貼,再蹭一蹭。

“不要生氣啦。”

它錯了,以後出門一定會告訴媽媽的,也不甩掉媽媽。

小腦袋蹭在手上冰冰涼涼還滑滑的,它像一個做錯事撒嬌的可愛孩子,許清月再生氣也氣不起來了。伸出手指點點它的頭。

它就那樣昂着,給她點,不論她是重重地點,還是輕輕地摁,它都笑盈盈地望着她。

許清月一顆心軟到不行,但還是得警告它:“沒有下次。”

小森蚺立刻點頭,很用力地保證,乖得不成樣子。

她放它在桌上,拿起盒子問它:“還要不要帶出去給小夥伴看?”

小森蚺搖頭,不用啦,弟弟已經看過啦。

許清月便替它收進抽屜。

外面的天色暗下來。

她打開臺燈,抱着小森蚺坐在書桌前。

“今天是寶寶蛻皮的日子,記得你上次說兩歲,那今天是不是三歲啦?”

許清月笑着問它。

小森蚺下意識就要搖頭,弟弟說它一歲,這是它第一次蛻皮呢,上次它撒謊。

撒謊的孩子不好。

它去瞅媽媽,媽媽笑得很開心,是真正地為它長大而開心,就要弟弟過生日那天一樣。

它不想繼續欺騙媽媽了。

哪怕說出來會讓媽媽生氣,小森蚺依舊鼓足勇氣,翻開故事書,指着“1”,再指指自己,重重的肯定地點頭。

“一歲呀?”

許清月詫異。

而後,想起有可能蛇類的年齡也不全是根據蛻一次皮就長一歲來判定。

而後,她笑着揉揉小森蚺的頭,“寶寶一歲了,真棒!”

小森蚺羞澀地低頭,小尾巴歡喜地在身後搖來搖去。

媽媽沒有罵它撒謊。

媽媽真的好好哦。

如果媽媽不再生弟弟的氣,讓弟弟回來,就更好啦。

忽然,它偏頭看向窗戶,眼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興奮到不行。

弟弟!弟弟在外面!

它沖弟弟吐吐舌頭,叫弟弟。弟弟在窗外回應它。

于是,小森蚺更開心了。

許清月并沒有注意到它的異常,她正從書架背後拿出一個東西。

“乖寶寶來瞧瞧。”

小森蚺當即被吸引過去,那是一個高高大大的東西,比它站起來還高,被布包裹着,看不出來是什麽。

它眼巴巴瞅着,好奇到不行。

許清月在它的注視之下,“唰拉”掀開布。

是一個大水桶!

有許多畫的大水桶!

它繞來繞去的看,全是媽媽今天在畫本上畫的那些畫——原來媽媽在提前練習畫畫!

媽媽畫的是一個人、一條蛇、許多樹和山,還有好多它認不出來的小蟲蟲。

小森蚺一下子就知道,這是它和媽媽在山林裏,周圍是它愛吃的昆蟲——只是媽媽畫得不明确,但它猜就是這樣!

“寶寶生日快樂!”

許清月将桶遞給它。

“寶寶是不是最愛泡澡,這是送給你的浴桶哦,以後你可以想泡多久泡多久哦。”

這樣,它起床早去泡澡,她去洗漱的時候,它便不會忙忙讓她了。

小森蚺一尾巴抱住桶,它好喜歡好喜歡!

比弟弟的紅繩還要喜歡!

它再也不羨慕弟弟有紅繩子了!

媽媽又拿出一個奶油蛋糕,小小的,只有媽媽半個手心那麽大。

它看見媽媽插上蠟燭,略帶不好意思地看着它。

媽媽的聲音有些抱歉,“對不起寶寶,蛋糕沒有弟弟的大……”

但是,等她們出去了,她一定會做一個大蛋糕,給它再過一個生日,讓它吃盡興,再回家。

許清月沒有說出來,她是這樣想的,可很多事情說不準,她不想給它做出無法百分百保證的事情。

手臂忽然被抱住,小森蚺伏在她的手臂上,“嘶嘶哇哇”地哭了。

它在對弟弟說媽媽有沒有可能是在給自己做生日禮物的時候,它其實好期待,同時又很害怕期待落空。因為弟弟過生的時候,它也一起過了,也擁有禮物,和弟弟一起許願吃蛋糕。

它想媽媽最多只是送它一個禮物,不會單獨重新給它過生的……

它想錯了。

媽媽是最好最好的媽媽,她給弟弟過生,輪到它蛻皮的時候,也會給它過生。

弟弟有的,到它生日的時候,全部都有。

只是前前後後不在同一天而已,媽媽從來不偏心,對它和對弟弟都一樣好。

偏偏它還害怕,害怕媽媽忘記它的生日……

它好小氣,竟然那麽想媽媽。

它咬一口自己不聽話的尾巴,使勁蹭媽媽。

媽媽一直溫柔地替它拍拍背,等它哭夠了,媽媽才叫它:“來,許一個屬于你自己的願望。”

小森蚺重重點頭。

它沒有手,便抱住尾巴,無比虔誠地對着點亮的蠟燭,在黑暗裏大聲許願——

“我要弟弟快點回來,我要和弟弟和媽媽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分開!”

窗外的小蛇聽得清清楚楚。

真是超級笨的笨蛋。

說出來就不靈了。

它轉頭飛回藏書樓。

小森蚺許完願,喂媽媽吃第一口蛋糕,自己吃一口。然後,忍住還想再吃的嘴,蜷住蛋糕,小心翼翼地仰頭問媽媽:“我可以出去和小夥伴一起過生日嗎?”

它比劃來去。

許清月勉強看懂了。

“當然可以。”

她笑着擦掉它嘴角的巧克力奶油,“但是,要早點回來。”

“最遲八點半鐘,好不好?”

大廳裏的燈在九點熄滅,她記得傭人叮囑她夜晚不要出門。

不要出門,是不安全。那小森蚺在外面也是很危險的。

“知道,知道啦。”

小森蚺蹭蹭蹭游出去,卷着那塊蛋糕。

尾巴帶着東西,讓它游得很慢,路過的成年蛇都在嘲笑它像一只癞蛤蟆。

小森蚺裝作聽不見,哼哧哼哧地游。

終于,在快要到四樓的樓梯上,它看見了弟弟。

弟弟下來接它了!

弟弟接過那塊蛋糕,叼起它飛起來。

它飛好高,那些臺階在身下變得小小的。

它們飛上書架,藏在書籍後面,一起吃蛋糕。

蛋糕是巧克力奶油,超級超級甜,弟弟不愛吃,沾一沾就不要了。

小森蚺不勉強它,反正只要弟弟在身邊,它自己吃就好,而且它超愛吃。

一口氣全部吃完,它還舔幹淨紙托,然後昂着脖子,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小蛇別開眼去,它從布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扔到它身上。

“禮物。”

小森蚺震驚地打開,然後,蛇傻了。

緊接着,刺耳的尖叫堪比雷聲一樣炸在小蛇耳朵裏——

“昆蟲!!!”

整整一盒昆蟲,全是它最近在書上看見的超級愛的昆蟲!

它們還活着,在盒子裏湧來湧去。

小森蚺目光如炬地看着它們,忍不住流口水。

啪!

它一把蓋上,飛撲過去,狠狠“吧唧”小蛇一口,又飛快地撤走。

在弟弟即将暴怒的時候,它逃跑一樣躍到樓梯口,蹭蹭蹭跳下去。

“謝謝弟弟!”

小森蚺驚喜的聲音從樓梯回蕩來。

小蛇卷起尾巴拂掉它親過的地方,嫌棄地抖抖。

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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