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梁祝化蝶

梁祝化蝶

次日早晨，坐落在城邊空地上的二層小樓飄出了袅袅炊煙，趁着煮粥的間隙李蓮花拿起兩個團子放進一旁的蒸籠，團子為拳頭大小，一眼就能看到白菜、胡蘿蔔、青菜還有南瓜丁，除此以外還有玉米面與雞肉。

原來這就是明瑤說的自制狗糧丸子，李蓮花雙手環抱一副了然模樣，“吃那麽好，難怪最近胖了不少。”

狐貍精吐着舌頭汪了一聲表示很不認同，小狗蹦跶起來将爪子搭到竈臺上，眼巴巴的看着蒸籠又看了看李蓮花，不知怎麽的他竟然從這狗眼睛裏讀出一抹不耐煩的意味。

李蓮花嘿喲一聲，指着小狗的鼻子怪道，“好你個狐貍精，現在說都不讓說了。我養了你那麽久，這才多少天你就改姓明了。”

明·狐貍精這下連尾巴也不高興甩了，嘚嘚的跑到藥櫃旁，用爪子指了指其中一個，這叫什麽，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李蓮花捋了捋滑下來的袖子，疾步上前把放在藥櫃裏的折疊燈取出藏到更高的地方。

雖然知道拿人東西是不對的，不過事急從權，再說身為醫者怎麽能眼睜睜看着身邊人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呢？且把她的身體調養好後再還回去。

“行了啊，東西馬上就蒸好了，你給我乖乖吃飯不許告密。”

狐貍精搖搖尾巴，看在食物的份上姑且聽他一次。

一覺睡到自然醒的明瑤在床上伸了伸腿，雖然小腹還是有隐隐墜感，但遠不及昨夜那錘擊一樣的劇痛，能夠安然無恙的睡到天亮，讓她有一種煥然新生的感覺。

外頭的光亮透過窗子的縫隙照進了室內，在木板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明瑤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八點二十。

這個點李蓮花應該在擺攤行醫了吧，她也得快點換好衣服上街采買了，否則連新鮮的菜都買不到。

起身時一塊帕子從她的手邊落到地上，明瑤趕緊把它撿起拍了拍灰，當手指撫過帕子一角的蓮花時，她滿腦子都是昨夜隔着布料傳遞過來的體溫還有他在她耳邊說過的溫柔細語，女子心生觸動，臉上的溫度在陡然升高。

還有這床頭的新衣…

當時的一句呓語李蓮花卻聽在了耳中，明瑤輕輕拿起衣服心中好不感動，他是個溫柔如水之人，醫術高超又才華橫溢，而如今的自己連未來都一片迷茫，她有什麽資本去追求人家，李蓮花能給她一處安生之地已是慷慨，明瑤，你不能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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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找到治療李蓮花的辦法，至于個人的事情之後再考慮吧。

在舊衣與新衣中思考了幾秒，明瑤最後還是把手伸向了那件淡綠色的新衣，她并非古人所以不習慣戴釵環首飾，因此平日都只用黑色皮筋綁着，但今日可能是想配這件新衣的緣故，她拿起了一根黑色檀木簪将頭發挽起，對着鏡子理了理碎發，溫婉一笑，似乎還挺像這時代的人的。

遭了，不能磨蹭下去了，時間要不夠了。

明瑤提起裙擺匆匆下樓，今日除了去買食材還得去布料店一趟，由于“親戚”造訪她得買些棉絮與布料回來以防出現昨晚的尴尬。

“汪！”

樓梯下是向她直搖尾巴的狐貍精，明瑤俯身摸了摸它的腦袋歉疚地說道，“對不起啊狐貍精，肚子早就餓了吧，姐姐這就給你蒸團子吃。”

“它剛在我這吃過。”

李蓮花身着一襲青衣從門口走出，黑發自然垂下，上由一枚方竹發飾捆系，聽到他還在屋中的明瑤驚訝的擡起頭，所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或許形容的就是他這樣的男子吧。

溫潤清雅，宛若清風竹林。

明瑤倉皇把視線挪開，捏着狐貍精日漸豐腴的臉頰調侃道，“這樣啊，那可不能饞嘴了。”

古人大概是沒有情侶裝的概念吧，否則李蓮花又怎會把這件與自己的穿着有八分相似的衣服贈予她呢。

李蓮花放下卷起的袖管，他沒給女子挑過衣服，最後還是靠個人感覺挑了這件，不過這個顏色穿在她身上确實合适。

話說回來這狐貍精真是愈發會看人臉色行事了，說它胖還鬧脾氣，換了個人就這樣死乞白賴的癱人家手裏。

“行了，下來吃早飯吧。”

兩人一狗圍着桌旁喝着清粥解決了溫飽，明瑤看了眼外頭陰沉的天色估摸着再過不久就要下雨，她搓着手指不好意思道，“昨晚真是謝謝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睡個好覺，要是我說了些什麽胡話你可別放心上。”

“一會我去街上買些食材，你在家看着點衣服，天氣不好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雨了。”

她說…在家…

李蓮花擱下筷子，眸中的觸動一閃即過，“沒事就好，那都是舉手之勞。食材我今早已經買好，你這些日好好休息。”

好吧，是她欠考慮了，這人家都把衣服買來了怎麽可能不順手把食材買好，只是自己還有非出去不可的理由，明瑤探頭看了眼架子上的食材語氣微促，“好像沒你愛吃的，我去買條魚吧，正好有豆腐做碗鲫魚豆腐湯。放心，肚子已經不疼了，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女子拿起挂在屋邊的折疊傘，欲出門時李蓮花拿着錢走了過來，“給，買魚。”

不說這錢還好，一說這個她忙推了回去，“不用。你之前給我的都沒花光呢。”

明瑤轉身把放在菜架上的記賬本拿了出來，“你看這個，生活費還盈餘一百四十二文，你給的太多了，我買菜用不了那麽多的。”

李蓮花接過賬簿翻了幾頁，本上細到年月日，采購食材的名稱斤兩一應俱全，曾經他還是李相夷的時候花錢就大手大腳，後來成了李蓮花後自覺得花錢比以往有盤算許多，但現在夥食明顯上了個檔次可這錢怎還越來越少了？

看到李蓮花納悶的神情明瑤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麽，男人嘛多重面子，自然會不好意思與他人講價，可明瑤如今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即使是李蓮花給的錢她也會能省則省。

這樣一想自己還真是比在現代時變了好多，當然，是往好的方面。

“是砍價啦，走了。”

臨走前明瑤給出了李蓮花答案，看着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李蓮花神情有些凝滞，直到人走遠才喃喃道了句好。

趕在大雨傾盆前明瑤帶着熱心攤販處理好的鲫魚還有布料棉絮回到了蓮花樓，她知李蓮花口味偏重因此還拐了個彎去昨日賣川蜀香料的店家買了椒鹽與胡椒粉，秋日下雨氣溫容易驟降，這時候炖點魚湯再撒上些胡椒粉，喝的身體暖洋洋的別提多舒服了。

回來時李蓮花正一手拿書，一手撐着額頭打起了瞌睡，想來是昨夜陪她太晚沒有睡好的緣故，明瑤上樓放布料的時候把自己穿越時穿的外套拿了下來，輕手輕腳的披在他的身上。

李蓮花動了動眼皮，還以為是自己吵醒他的明瑤驚得停住了動作，可後來看他只是把書放下換了個姿勢睡覺這才回到了廚房。

廚房旁放着李蓮花已經處理好的蔬菜，豆腐切得很是工整，青菜與香菜也洗淨了放在簍裏，給她省下了不少時間，當然，最讓她感動的還是那包紅糖。

大雨沿着屋脊嘩嘩流下，原本熱鬧的街上也變得蕭索非常，而蓮花樓內安然舒适，耳邊還不時傳來炒菜翻拌聲，蘇醒過來的李蓮花視線尚未清晰，只能模糊的看到素衣女子的背影，他伸手在空中握了一下，卻什麽也沒有留住。

“你醒了？”聽到後方有動靜傳出，明瑤端着一碟子賣相還算可以的山藥糕走了過去，當然，那些不好看的都進了她肚子裏。

山藥有補脾養胃、生津益肺的功效，這方子也是她從賣山藥的店家那學來的，材料簡單而且只要蒸熟就能食用，李蓮花夜裏咳嗽卻又喜甜，可以多吃一些。

“晚飯還要等一個時辰，先吃點點心墊墊肚子。”說着，明瑤拿起一個圓圓的山藥糕放在他伸出的掌心裏。

掌中傳來一股溫熱之感，空落落的心裏似乎被什麽東西填滿，李蓮花支起身子端看着那白色的糕點，糕身上綴着金色的幹桂花，上頭刷了一層晶亮香甜的蜜。

在明瑤期待的目光中他咬下一口，外皮如想象中一樣清甜軟糯，而裏頭的豆沙細膩可口，李蓮花贊許道，“嗯，很好吃。”

明瑤放下盤子安心地說道，“那就好，你多吃一些。”也不枉她削山藥皮時癢了半天的手了。

還記得以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總覺得做飯屬實是浪費時間，可看到他吃的如此開心，她才明白有些事情是要看人的。

“對了，你看到我的燈沒有，就那個白色的可以折起來的。”

“咳！”李蓮花捂着嘴嗆得咳了好幾下，心虛的擦着嘴角。

明瑤給他倒了杯水說，“我就問問，你那麽急做什麽。”

女子翻了翻身後，困惑的說道，“我到底放哪了？前兩天還在用來着。”

本想着再給她的話本潤潤色的，但她翻了半天都沒找着燈，自己的房間已經找遍了，如今就差李蓮花這沒找，當然也不排除她亂丢亂放的可能。

“你說燈啊，我之前好像看到在藥櫃那裏，我幫你找找。”說着李蓮花走到今早被狐貍精發現的地方，裝模做樣的翻了兩下，“咦，我記得是在這啊。”

明瑤嘆了口氣，“算了，估計是我随手亂放，過幾天它自己就回來了吧。”

“嗯，這幾天還是先歇歇別熬夜了。”李蓮花摸了摸鼻梁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也只能如此了。”她聳聳肩，小聲說道，“就是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

“什麽來不及？”

她的話本，除了在李蓮花這兒賺的錢她還需要尋其他途徑多掙一些錢，先把媽媽買的手镯贖回來再發家創業。

這不她好不容易學會了寫字，于是就憑着印象寫了小時候最常聽到的故事，她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反正寫都寫了十幾頁了，幹脆完善一下給那就酒樓說書人看看，要是能成為脍炙人口的故事也不枉這些天的努力了。

李蓮花很少見到明瑤發呆，于是擡手就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說什麽來不及？”

“啊…我是說我的話本，不過還是初稿，你想看嗎？”李蓮花是這個時代的人，如果能聽到他的意見應該會有不小的幫助吧。

“可以啊。”

對于明瑤的過去李蓮花一直都有疑問，一個來自外邦的女子卻能在短短十日內将通用字全部學會，而期間她只問過自己幾次，據他觀察，她對此地的陌生感絕非僞裝，那只能說是天賦異禀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

明瑤上樓把她近日所創拿了下來，猶豫了下後還是遞給李蓮花，“這是我家鄉的故事，字有點醜，你不要介意。”

畢竟毛筆字是真的難寫，她能把字背下來靠的是過去十幾年的學習，但練字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做不來。

《梁山伯與祝英臺》幾乎是每一個種花兒女從小就聽過的故事，小時候她還買了動畫片的光盤在家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現在她還記得蝴蝶從墓中飛出，百花齊放的場景。

而這個時代并沒有這樣的民間故事，有的只有十年前東海一戰什麽武林盟主單挑什麽盟的，具體明瑤也記不清了，她一布衣百姓離那種武林上的争端要多遠有多遠，而《梁祝》才是更貼近百姓生活的故事。

小時候她一直覺得梁山伯與祝英臺雙雙化蝶是美好的結局，長大了才知道這故事背後所隐含的是人們對于自由與美好的向往，是女性對自由愛情的追求，即便現實告訴她人死是化不了蝶的，那只是對殉情的隐晦描述，但都不能抹去愛情的偉大。

李蓮花從最初的撐着頭看，到後來端正坐姿一行行看着她的文字，明瑤一直在觀察着他情緒的變化，也知道他此刻正沉浸在故事裏，跟随故事的發展而起波瀾。

雖然還沒有聽到他的見解，但故事至少是能吸引人的，她的心裏多少有了些自信。

半晌後，李蓮花放下紙張，明瑤試探性的問他，“如何？”

“凄美的故事，你寫的很好。”

明瑤等了一會卻不曾聽到他的下一句回應，于是問道，“還有嗎？”

李蓮花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那男子最後已留下絕筆信，可女子卻仍選擇了共赴黃泉，值得嗎？

看李蓮花神情凝重明瑤有些擔心，是因為她的故事引起他的思考嗎，聽說世上有些人共情心理很強，難道他想起了什麽事情嗎…

“李神醫？”

“李蓮花？”

……

“祝英臺這麽做，值得嗎？”他想聽聽她的回答。

明瑤抱着手臂緩緩說道，“我認為是值得的。”

“愛情啊它不像喜歡，喜歡一個人可以因為他的外貌，他的聲音，性格甚至家世，我可以說自己喜歡這個杯子，但即使碎了也就難過一會，買個更漂亮的我自然就不難過了。而愛情具有排他性的，英臺已經看過世界上最好的太陽了，馬文才再好也不是她的良配。”

“她無法拒絕父母的安排，因此只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以內憑心做出選擇，在她眼裏與梁山伯生死與共便是值得。所以我常覺得最先離開的人才是幸福的，畢竟只有活着的人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難過，深愛的他人會痛苦。”

李蓮花若有所思，若他的死訊傳來，只希望活着的人不要難過。

“李蓮花，是不是這個故事讓你不開心了？”

他笑了笑，仿佛剛才斂眸沉思的人不是他一樣，“沒有啊。”

分明就有。

但他不說，她便不問，畢竟這無異于揭人傷疤，若他想說了自然會開口，她會做一個合格的聽衆。

“那就好，魚湯一會就炖好了，我放了胡椒粉保準跟昨天的椒鹽蝦一樣鮮美，你肯定愛吃。”明瑤起身将剛才的那抹局促一掃而盡。

“行，我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