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賭局

第一章 賭局

夜幕低垂，已是深宵。

平時賓客盈門的福源樓，此刻卻靜悄悄地只坐了一桌客人，桌上十三個人不僅神色各異，長得更是包羅萬象。

為首坐着的是一個面色褐黃的老者，皮幹面塌，身形佝偻，一雙眼珠子混濁發灰，眼神裏隐隐透着一股狡黠。

他用狹長的細眼掃視了桌上衆人一圈，沉聲道：“既然人都來齊了，就開始吧。”他對立在一旁的堂倌做了個手勢，年輕的堂倌立刻奔到堂門口，準備把門關起來。

正要插門闩的時候，門外忽然伸進來一只手，把門又給推開了。

門外站着一男一女，推門的正是那個男的：他看着大概二十六七歲，身材清瘦，眉清目秀，一雙眸子亮如寒星，眼神甚是機警，神情卻很悠閑。

見堂上燈火通明，他輕笑了笑，這一笑立刻又顯得他有些孩子氣。

站他身邊的女子約莫十八九歲，長得花容月貌，純真的神态裏帶着幾分柔美，站在那裏娉娉婷婷，像枝婀娜青蓮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這女子一出現在門口，桌上頓時有幾個人看直了眼。堂倌也是一愣，但很快對那青年客氣地說道：“這位客官，咱們打烊了，還請另找一家吧。”

青年掃了一眼堂上衆人，似笑非笑地問道：“還有這麽些人，怎麽就打烊了？”

“那些客爺是包場的，今兒全場都被他們包啦。”

青年正要說話，那姑娘忽然開口說：“我們吃頓飯就走。這位小哥幫幫忙，這麽晚了，讓我們去哪裏再找一家呢？”她說話的聲音清脆柔美，像銀鈴似的好聽。

堂倌笑道：“不是我不肯留你們吃飯，而是我說了不算。裏面那些客爺交代的，我得聽他們的不是？”

姑娘看着有些失望，這時桌上忽然有人說道：“吃頓飯而已，就叫他們進來吧。”

青年和姑娘循聲望去，說話的是個三十歲不到的白面書生，他手拿一把精裝折扇，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姑娘看。

青年瞧見白面書生的眼神，倒像是見慣了似的，淡淡一笑道：“那就多謝了。”

堂倌于是将兩人讓進堂來，領到旁邊不遠的一張雙人四方桌上，取了菜牌給他們看。那姑娘走路的時候，白面書生的目光就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落座也沒移開。

姑娘坐下後假裝拿菜牌看，卻低聲問那青年：“他還盯着我是不是？

青年道：“就跟眼睛長你身上了一樣。”

姑娘恨聲道：“真想戳瞎他的眼睛！”

青年笑道：“如果每個看你的男人你都要戳瞎他們的眼睛，那天下的男人就剩不下幾個了。”

姑娘放下菜牌：“他要是再看，我真去戳他眼睛！”這本來是一句狠話，只可惜她嗓音太過溫軟，聽起來不但一點不讓人害怕，倒有些可愛。

青年聽了嘆了口氣：“我也時常忍不住盯着你看，這麽說你也要挖我的眼睛了。”

姑娘聽他這麽一說倒忽然不生氣了，眨巴了兩下眼睛說：“你不一樣，你……”

她忽然停下不說了。

青年微微一笑：“我怎麽？”

“……你救過我的命。”

“所以呢？”

姑娘用水汪汪的大眼睛飛快地望了他一眼：“你明知故問。”

青年也望着她，半認真半玩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才問的，因為你從來沒有清楚地對我說過。”

姑娘的臉驀地有些微紅起來，不再說話。

青年凝神瞧了她漂亮的側臉一會兒，說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論男女，見到好看的人想多瞧兩眼，這是本性，要不 ‘看殺衛玠’ 是怎麽來的？所以我倒是覺得，只要不亂了性情，就當讓他們瞧瞧洛神下凡什麽樣，給他們長長見識。”

兩人說話的時候，白面書生還一直盯着姑娘的背影瞧，坐他對面有個女子卻一直在瞧他。

見白面書生望那姑娘望得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那女子帶笑不笑地說：“我只聽說穆玉龍穆公子手中那把折扇殺人無數，料想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沒想到還有這麽心軟的一面。”

穆玉龍掃了那女子一眼：“心軟當然是有的，但要看對誰。”說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在那女子的腰間轉了轉。

那女子的容貌的确算是十分姣好，身材尤其曼妙：水蛇腰身，姿态妩媚，媚而不俗。面上帶着幾分嬌羞，只可惜笑的時候眼角浮起的皺紋卻暴露出她年紀已經不輕了。

女子對穆玉龍媚然一笑：“那對我呢？”

穆玉龍笑道：“對你，那當然是要比最心軟的時候還要再心軟一萬倍了。”

女子噗嗤一笑：“你認識我是誰麽？就說這樣不害臊的大話。”

穆玉龍輕搖着折扇：“‘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說的不就是你阮瑩瑩麽？我再認不出來，就是個大傻子了。”

阮瑩瑩聽了笑得花枝亂顫：“誰知道這話你是不是到處跟女人說的？”

兩個人隔着桌子眉來眼去，大庭廣衆之下就這麽旁若無人地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其他人好生膈應。

坐在老者身旁的一個黑臉虬髯大漢忍不了了，猛一拍桌子，怒聲道：“老子是來賭錢的，不是來看你倆打情罵俏的！朱老板，這局還開不開？不開我走了！”

老者用幹巴巴的嗓音答道：“呂虎，何必為這點小事動氣。在座各位既然接了我朱滿財的請帖，前來赴約，就該知道今晚咱們要賭大的。所以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各位誰銀子沒帶夠的，還請趁早離場，免得等玩到一半才說沒錢，那可就太煞風景了！”

坐在朱滿財對面的是一個胖子。

這胖子不是一般的胖，簡直是癡肥，窩在椅子裏就像一攤攏不起來的肥肉，就這麽坐着不動都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從一進門，他就一直拿一塊上等的蠶絲巾不停地擦汗。

胖子聽了朱滿財的話，按了按額頭的汗珠，喘息着說：“朱老板，你這話就更叫人沒法走了。你且先說說，賭注是多少？”

朱滿財張開手掌，伸出五根手指：“五十萬兩白銀起。”

跟青年一起的那個姑娘聽了禁不住驚訝地往圓桌看去，卻見桌上衆人倒是一個個神态自若，沒什麽反應。

胖子喘了兩口粗氣，連聲說道：“還好，還好。”

阮瑩瑩也嫣然一笑：“那就快開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朱滿財對堂倌擡了下手，堂倌立刻從後堂領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面無表情，走到桌邊二話不說就開始派牌。

堂上一時寂靜無聲，每個人都盯着自己手中的牌。

第一輪很快過去了。

等到第二輪下注時，所有人都過了，唯獨到了胖子那裏，他忽然沖身旁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立馬從旁邊一個紅木箱裏拎出個大袋子來，裏面鼓鼓囊塞地裝了不少東西，像是紙質物。

胖子示意小厮把袋子搬到桌前，指着袋子說：“這袋子裏全是銀票。我再加注兩千萬兩白銀。”

滿桌人頓時都愣了。

朱滿財臉上的肌肉微抖了兩下，擠出一絲笑容：“活財神果然名不虛傳，這是拿了一手好牌？”

活財神擦着汗說道：“一般，一般。”

呂虎一張黑臉憋得通紅：“兩千萬兩白銀……奶奶個爪的，比他娘的國庫存銀還多！”他忽然把牌往桌上一摔，粗聲粗氣道：“老子不奉陪了！”

他起身剛要走，活財神卻伸手攔道：“慢着，……那五十萬兩賭本，你得留下。”

呂虎聽了正要發飙，白面書生穆玉龍這時把牌往桌面上一扔，說道：“願賭服輸，這局我也退了。”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錢款現付，這是五十萬兩。”

呂虎見穆玉龍把賭本付了，再說不出什麽來，氣急敗壞地掏出一沓子銀票摔在桌上，轉身就離開了福源樓。

衆人見狀，丢下銀子呼啦啦又走了将近一半。

阮瑩瑩來回瞧了瞧活財神和朱滿財，輕嘆了口氣：“我也退了。”她放下銀票卻沒有走，跟穆玉龍等人坐在一旁觀戰。

阮瑩瑩之後，接連又有兩人退了局，如此一來，桌上便只剩下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除了朱滿財和活財神，另外兩個人簡直就像是專門為了做對比而生出來的：一個又高又瘦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長了一張冷若冰霜的判官臉；第二個則又圓又胖滿面赤紅，酒槽鼻大餅臉，一副酒醉未醒的模樣。

長着酒槽鼻的胖男人看了一眼判官臉，說道：“那兩位我已經認識了，恕在下眼拙，卻不知這位兄臺尊姓大名？”

判官臉面無表情道：“金紹。”他嘴唇仿佛根本沒動，卻字字清晰穿雲裂石，顯見是有極高的武功造詣。

胖男人卻什麽都沒聽出來，又問：“金兄在哪裏高就？”

金紹這回就像沒聽見一樣，嘴唇緊閉，沒理他。

胖男人還要追問，活財神這時在旁笑道：“老規矩，咱們賭錢不問出處。”

胖男人聽了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活財神像條鲶魚一樣在椅子裏動了動，轉臉笑問朱滿財：“朱老板，你還跟嗎？”

朱滿財這時的臉色卻很難看，他陰沉着臉沉默了半晌，說：“當然跟，只不過我現下沒帶這麽多銀票在身上。”

活財神道：“朱老板，半路沒錢、大煞風景的話，可是你剛才自己說的……”他話說一半，朱滿財已經惱羞成怒：“我話未說完！我雖沒有足夠的現錢，卻有其它東西能抵，那件東西要在平時，只怕你的命也不夠抵！”

這話說得狂妄，但活財神聽了，眼中卻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他拿手絹點了點額角的汗，不動聲色地問：“哦？那是什麽？”

朱滿財冷笑道：“你先贏了我這一局再說。”

結果這一局下來，還是活財神贏了。

活財神靠着椅子擦着汗，把牌往桌上一攤，說道：“今日手氣好，又贏了，諸位這錢……打算怎麽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