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海
第十章 出海
活財神走到小孩跟前,舉起了手中的刀。
小孩慌亂地四下尋找自衛的武器,然而手邊只有那顆滾落在地上的頭骨。他情急之下撿起頭骨,想用頭骨砸活財神 — 他料定活財神一定會伸手去接,而自己就趁活財神接的時候逃跑。
然而就在他手接觸到頭骨的剎那,頭骨突然放射出刺眼的紅光。原本堅硬的骨殼瞬間變得柔軟起來,濃漿般的熱流在頭骨裏不安分地湧動,仿佛随時要破骨而出。
頭骨忽然炸裂開了。
粘稠如血的熱流噴湧而出,将小孩的雙手迅速裹了起來,血紅的熱流像有生命一樣順着他雙手迅速向全身裹去,小孩在熱流裏拼命掙紮,慘叫連連,轉眼之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只剩一雙锃亮的血紅的眼睛。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阿柳看得渾身毛骨悚然。
小孩掙紮慘叫了許久,最後終于安靜了下來,他變成了一個周身通紅的軟體,面目呆滞地站着。
半晌,他緩緩擡起頭,往天上看去。
夜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巨大如盆的月亮。
一個銀色,另外一個卻是血紅。
那輪血月散發出幽暗的紅色光芒,将整個天空都映成了詭異的血紅色。銀月在它的映襯下顯得幾乎慘淡無光,若隐若現。
那輪血月忽然移動起來,向前飄去。
小孩邁開步子,跟着那輪血月往林中走去。血紅的粘液順着他身體流下,在地上拉出一條紅色長線 — 像蝸牛爬過的粘絲。
滿地血紅的月光,地面上升騰起一層薄薄的紅霧,如光似影,虛實不定。
四人望着小孩的背影,一時無人吭聲。最後還是活財神忽然拔腿跟了上去,他的動作很輕,像怕驚動了小孩似的,卻緊緊跟在他身後。
阿柳緊張地問楊五:“他們要去哪兒?”
楊五道:“通往陰間的路十有八九已被打開了,血月移動的方向應該就是血月樓的方向。”
“那咱們現在跟着他們嗎?還是回去?”
“咱們跟着他們。……因為有件事我必須搞清楚。”楊五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路:“況且現在也無路可退了。”
阿柳往後看去,來時的那條山路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在了濃霧中,亦濃亦淡的紅色團霧彌漫開來,整座山都淹沒了在茫茫大霧裏。
阿柳看得有些出神,楊五拉起她的手問道:“在想什麽?”
阿柳搖了搖頭,望着楊五說道:“走吧,咱們去把你在意的那件事弄清楚。”
金紹一直靠着樹閉目不語,這時睜開眼,掃了一眼越來越濃的血霧,也跟在他們身後向前走去。
天上那輪血月仿佛變得更大了,巨大得詭異。
整個夜空都被血月的紅光籠罩着,旁邊的銀月好像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顆忽明忽暗的星。
小孩步子邁得很慢,但移動卻出奇地快,活財神緊跟其後,然後是楊五和阿柳,金紹這一次反而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面。
血色的霧濃得化不開,阿柳已經快看不清前方僅僅幾步開外的活財神了。
她扭頭看向楊五,卻只能看清他側臉的輪廓。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楊五的手。
空氣中滿是腐爛草木的味道,并不難聞,只是濃重得讓人難以呼吸。
阿柳一聲不吭地跟着楊五走着,也許是她太安靜了,每隔一會兒,楊五就會有些擔心地問她是否一切還好,阿柳總是很快回答:“我沒事。”
無人言語,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阿柳腳下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下,“啊”的一聲向前栽去,楊五及時拽住了她,關心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就是絆着了。”阿柳低頭想看看是什麽絆了自己,但四下一片漆黑,身前身後全是流動的霧,火折子的光散不開,看不清地上。她試探着伸出右腳,用腳尖在四周圍小心地來回點着,很快踏到了一個圓形的物體。
阿柳用腳蹭着那圓形物體,因為穿的布鞋,鞋底很薄,踩了一圈下來,感覺是個突出地面來的滾圓的石頭,便對楊五道:“好像是絆到石頭了,挺大的。”
楊五點頭道:“小心。”
然而沒走兩步,阿柳又是一絆,這一下摔得更狠,整個人栽在了楊五後背上。楊五急忙扶住阿柳,問道:“怎麽回事?”
阿柳答道:“沒事。”她心裏有些氣自己怎麽總是摔倒,所以幹脆蹲下身,像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絆了自己。
霧越靠近地面越濃,阿柳隐約看到土中埋着半截像細棍棒一樣的東西,她拿着火折子湊近了些,頓時有些吃驚:那是根人骨,骨頭表面已經發灰,布滿毛茸茸的黑斑。
骨頭的一頭埋在泥土裏,因為泥土已經發硬,所以翹起來的那半截絆倒了她。
阿柳擡頭對楊五道:“是人的骨頭。”
金紹這時走了上來,見楊五蹲在地上仔細觀察人骨,毫不意外地說道:“這是個墳場。……我看過了,從血月出現沒多久開始,到這裏,大約有一座城那麽大。這些枯骨是長年累月被雨水沖刷後露出來的,下面更深的地方應該埋了更多。”
楊五颔首道:“我也這麽想。”
阿柳喃喃自語:“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竟然埋了這麽多死人……”
楊五面沉似水,站起身道:“先走吧。”
三人繼續跟着活財神往前走去。
這次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阿柳忽覺有清風迎面拂來,風中帶着草香,瞬間将腐爛的氣味也一并吹走了。
阿柳精神一震,對楊五道:“起風了。”
風很快越來越大,血霧轉眼就被吹散了。
阿柳的長發被凜冽的勁風吹得在她臉旁亂飛,裙子也被吹得迎風亂舞,讓她不由伸手摁住裙擺。
楊五擡頭向天上望去,血紅的巨型月亮不知何時不見了,只剩下那輪銀月,一塵不染地挂在空中,幹淨得透明。
風疾霧散,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荒原。
月光像碎銀似的灑落在荒原上,漫天漫地的青色長草,在疾風的吹動下,如波浪般延綿向遠山。
山上并沒有層巒疊嶂的青木,只連着煙波浩渺的綠海,遠山近草,極目盡是連綿的淡青色。
長葉的青草在狂風中湧動,月光灑在葉尖上,微微跳動,随着波浪連綿不斷地向前層層遞進,天青如海,一波一波地向天外送去。
阿柳停下腳步,站在這片荒原中,一股巨大的悲涼突然毫無來由地湧上心頭,眼角竟然毫無征兆地流下淚來。
楊五看見問:“怎麽哭了?”
阿柳抹去眼角的淚水,低聲道:“也不知道怎麽了,到了這裏,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讓我想起一句詞:離恨恰如春草,漸行漸遠還生。……我以前從來沒覺得這句詞這麽悲傷。”
楊五沒有說話,就連金紹也沉默不語,仿佛所有人的感受都是一樣的。
過了一會兒,楊五微喟道:“大約這裏發生過什麽事吧。”
荒原上風越吹越猛,很快天地之間盡是震耳欲聾的風鳴。遠處,小孩和活財神的身影變成了兩個黑點,很快消失在了草海裏。
金紹道:“我剛才想回去,結果發現這裏更沒有退路。”
楊五和阿柳一起回頭看去,果然天幕低垂,四野盡是荒草,遠山連綿不斷,而什麽墳場之類的,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五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繼續走吧。”
三人在草海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但無邊無垠的荒原似乎永遠走不到頭,就在阿柳走得氣喘籲籲實在不想再走了的時候,遠處輕煙浩渺之間突然出現了一片碧藍。
阿柳興奮地往前跑了幾步,對楊五道:“前面好像有個湖!”
楊五也正望着遠處:“不是湖,……是海。”
阿柳沖着那片藍色跑去,果然沒走多久,就來到了海邊:白沙鋪岸,海灘蜿蜒望不到盡頭。
金紹望着黑洞洞的海水問道:“那倆人呢?”還是阿柳眼尖,指着遠處道:“在那裏!”遠處隐約停了一艘海船,船尾有個人影,正是活財神在解開系船的繩索。
三人走到船前,楊五四周看了一圈,看見小孩已站在船板上,筆直地立在船頭,跟僵住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海面。
楊五問活財神:“你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活財神擡頭看了一眼楊五,先是冷笑一聲,繼續忙了一會兒手上的事,才道:“你也想去?”
“是。”
活財神直起身,指了指天上的銀月:“等上了船,自然就知道方向。”
楊五往天上看去,黑幕一樣的夜空裏,除了那輪圓月,連顆星星都沒有,說道:“沒有星星,只憑一顆月亮是看不出方向的。”
活財神冷笑了兩聲:“只憑這個月亮,當然無法辨識方向,但等那個血月出來了,航路也就出來了。”
“血月在哪裏?”
活財神眯眼瞅了楊五一會兒,然後道:“也好,你們都來幫手,我就告訴你。”
“你不怕我們搶了你長生不老的秘密?”
“現在沒有你們,我一個人過不了海,所以我暫時不想其它。”
楊五微微一笑:“你倒是直白。”
“我是個生意人。”
楊五走到金紹和阿柳身邊,将情況跟兩人一說,金紹問:“你确定要進那鬼樓?”
楊五點了點頭,金紹聽了再沒說話,徑直向海船走去,似是認同了。
活財神見三人走來,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将綁在樁上的繩索解下來遞給他們,四人一起,這一次輕而易舉就将船推出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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