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消散

第二十六章 消散

假楊五終于露出了一絲狠毒的冷笑，他一把揪住阿柳：“船已離岸，我勸你乖乖跟我呆在一起，只要你配合，我就不會傷害你，以後我也會好好對你。”他湊近阿柳狠聲道，“你幹嘛非對他念念不忘？我跟他有什麽區別？”

阿柳緊咬着牙關說道：“……你跟他的區別，就是你不是他！”說完她猛轉身，一個縱身就跳進了海裏，拼命往岸邊游去。

假楊五狠狠扔掉船槳，也跳入海中，沖阿柳追去。

阿柳邊游邊驚恐地回頭看，假楊五已經飛速地追了上來，一伸手就抓住了阿柳，惡狠狠道：“你不聽話，我就宰了你，再造一個你出來！”說着強按住阿柳的頭，往海水裏壓去。

阿柳拼命掙紮，但終究力氣敵不過，連嗆了好幾口海水，口中、肺裏盡是海水鹹腥的苦澀味道，頭也開始昏昏沉沉，渾身無力，慢慢往下沉去。

海面忽然劇烈地湧動起來。

恍惚中，一片巨大的黑影從海底浮起，海上波濤洶湧，那道黑影忽然直沖出海面，騰空而起，巨大的水聲像在夜空中炸開了一個響雷。

黑影張開翅膀，在半空中掉了個頭，然後直向着假楊五俯沖下來。假楊五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喊叫一聲，就瞬間消失在了黑影裏。

海面上揚起巨大的浪花，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響後，黑影又鑽進了海裏，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柳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出海面，猛吸了幾口氣後，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漂浮在海面上 — 四周無論是船還是假楊五，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好一會兒才醒轉過來，但一想到楊五，立刻奮力向岸邊游去，剛爬上海灘就癱倒在地上，等不及能喘上口氣，又掙紮着爬了起來，踉跄着再次往血月樓跑去。

城裏鬼氣氤氲，陰氣彌漫，整條街道空空蕩蕩，只有阿柳自己。但阿柳的心裏此刻只有楊五，她忘記了害怕，只是拼了命地跑。

夜空中，血月已像一絲薄雲，眼見要散了。

阿柳重新回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殿上。

光影、聲音……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漫無邊際的沉寂和漆黑。

阿柳沒有火折子，她強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慌亂，伸開雙臂，小心地向前探去，邊走邊問：“楊五，你還在麽？你在哪裏？”

殿上除了她自己的回音，再沒有其它一絲聲響。

巨大的絕望淹沒了她。

前方看不見盡頭，身後的入口也消失在了黑暗裏，周圍一片死寂，阿柳迷失了方向，感覺自己仿佛消失在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她終于忍不住，癱倒在地哭了起來：“楊五，你到底去哪裏了……”

遠處忽然響起“沙沙”的聲響，接着一個熟悉卻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柳兒？”

阿柳猛地一愣，頓時快樂地像瘋了一樣爬起來，沖聲音跑了過去。她的腳先觸碰到一個人的腿，立刻蹲了下來，順着那人的身體輕拍着摸了上去。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她，黑暗中，楊五輕聲道：“柳兒，是你麽？”

阿柳急忙道：“是我！我回來找你了。”

楊五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我旁邊應該有個火折子，你把它點上。”

阿柳按照他的話找到火折子，點了起來，舉着去看楊五。

昏黃的燈火下，楊五的臉白垩一般慘白，身下流出一大灘殷紅的鮮血。

阿柳驚問道：“你哪裏受傷了？是他弄傷你的，對不對？”

楊五深喘了幾口氣，說道：“我知道還有第二個我，一直留心，結果還是在這裏中了他的招。”他見阿柳眼眶通紅，便沒再說下去，安慰道：“不過他沒有刺中要害，我只是流血多了些，不要緊。”

阿柳心痛道：“流了這麽多血，還說不要緊。”

楊五臉色十分蒼白，神情卻顯得很快樂，用調侃的口吻問道：“前幾次你怎麽都分不清我和他，這回怎麽這麽快就分出來了？”

阿柳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因為他犯了一個錯誤。”

“什麽錯誤？”

“我問他當初為何參加那場賭局，還把我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他說是因為好奇，現在他後悔了，還跟我道歉……你說他裝得是不是很像？”

楊五輕聲問：“那你為何又懷疑他呢？”

“因為雖然你偶爾也有玩心，但絕不會僅僅因為好奇就帶我到這樣危險的地方來。你一定有一個你沒辦法舍棄的理由。”

楊五默默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她說完。

阿柳含淚道：“你其實是想救你師父，是不是？當初在福源樓，你一發現這世上真有讓人死而複生的方法，立刻就要加入賭局，還說勢必要找到血月樓起死回生的秘密。……你其實根本不是為了你自己，更不是為了長生不老……你是為了你師父。當年他為救你而死，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心懷愧疚，所以當你聽說這世上有使人複生的方法，你就怎樣都要來試一試。如果不是為了你師父，你是不會帶我到這裏來的……我懂，所以我跟你來了，一點也不後悔。”

經過這麽驚心動魄的一晚，眉頭都沒怎麽皺一下的楊五此刻眼圈卻紅了：”但我沒想到竟是以那樣一種方式讓人重生，當我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還是把你帶入了危險中。”

阿柳搖了搖頭，握住楊五冰涼的手柔聲道：“是你把我從苦海裏救出來的，這一輩子我只跟你。”她輕俯下身，在楊五臉上輕吻了一下，說道：“我嫁給你做妻子，好嗎？”

楊五笑道：“我求了你那麽久，你總算答應了。……你知道麽，活到今天，我慶幸的事情只有兩件：第一是我師父收養了我；第二就是老天爺讓我遇到了你。”

阿柳含淚笑着點了點頭。

楊五的神情卻忽然變得有些痛苦，阿柳急忙去扶他：“你身體要緊，咱們趕快在血月消失前離開這裏。”

楊五深喘着問：“你知道血月消失了會如何？”

“知道。那個假的你說，一旦血月消失咱們就被困在這裏了，再想出去就只能等下一次月圓。”

她邊說邊要扶楊五，楊五卻輕輕推開她的手，搖頭道：“他應該是為了騙你跟他一起走才這麽說。一旦血月消失，咱們會徹底變成陰間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阿柳頓時愣住了：“……你怎麽知道的？”

“就在你被第一個假的我糾纏時，那個小孩在石室裏跟我說的。”

阿柳徹底呆住了，半響喃喃道：“這可怎麽辦……原本還有丹藥，但現在連丹藥也弄丢了……”

楊五把手伸進懷裏，吃力地掏出一個小紅藥瓶，說道：“誰說丢了？”

阿柳驚喜道：“原來這也是他在說謊！”她飛快拿過那個小瓶，拔出瓶塞，往手裏倒了兩下，邊倒邊說：“你先把這個吃下去，這不是一般的丹藥，說不定還能治好你的傷呢……”

但瓶口裏卻只滾出一顆鮮紅色的藥丸。

阿柳微微一怔，不甘心地在手裏又使勁磕了幾下 — 還是只有一顆。

阿柳愣在原地，半晌淚如雨下，問楊五：“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有一顆，是麽？所以那時活財神執意要看一眼丹藥，你怎麽都不肯給他……”

“當時他變成你的模樣，我誤以為是你，怕你知道以後心裏害怕，所以不想給你看……但現在已經不是問題了。”楊五默默看着阿柳，“你把它吃了，然後趕緊離開這裏。”

阿柳激動道：“我怎能把你一人留在這裏？要是這樣我也不吃了！我陪你一起死！”

楊五微微一笑：“既然能活一個，幹嘛非兩個都死？”

阿柳的聲音哽咽起來：“因為你知道我們當中任何一個死了，另一個都活不好，所以只有一顆，跟一顆都沒有是一樣的。”

楊五笑道：“還是有區別的，我比你聰明一些 - 如果你先安全地離開，我還能自己想辦法出去；但若是我先走了把你留在這，那我也許真要失去你了。”

阿柳含淚嗔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我玩笑。”

楊五認真地說道：“我說真的，你要相信我，以我的本事總能出去的，但前提是你要安安全全的，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地想辦法。”

有那麽一剎那，阿柳險些真的被他認真的口吻說動了，但她立刻意識到眼下的情況有多麽殘酷：倘若她真的自己出去了，唯一的結果就是她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了 - 這不過是他為了安慰她說的謊罷了。

想到這，阿柳咬牙道：“這顆藥寧可不要，我也不自己吃。我絕不會丢下你自己走的。”

她知道若不表現得決絕，楊五是不會聽的，于是她一把撿起地上的短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正色道：“你若真能救我，就把它吃了。”

楊五的臉已經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靜靜地看着阿柳，輕聲道：“好，我吃。”

阿柳将藥丸放在他手裏：“我要看着你吃下去。”

楊五道：“好。”然後把藥丸放進了嘴裏。

阿柳松了口氣，這才把舉着匕首的手放了下來。

但她放手的剎那，楊五忽然将她攬入懷中，低頭深深地吻了下去，她口中一暖，藥丸已被楊五用舌尖送進了她喉嚨深處，她來不及反應，順勢咽了下去。

她大吃一驚，他的吻卻沒有停。

許久，他才松開了她，淡淡一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讓你死。”

阿柳哭道：“那難道你死了，我就能活下去了麽？”她忍不住趴在楊五身上大哭，哭着哭着，卻忽然發現楊五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起來，而她自己的手卻恢複了原貌。

阿柳震驚地看着自己重新紅潤起來的雙手，臉色變得煞白。

楊五張了張嘴，像在跟她說話，但她卻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麽。他的眼中劃過一絲心痛，最後化成一縷青煙，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