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長夢
第二十七章 長夢
阿柳的胸口像壓着一塊巨石喘不上氣。她想哭,不知怎麽的卻哭不出來了,她起身往大殿外走去,走得搖搖晃晃。
靠着門柱,阿柳緩緩癱坐在了地上。瞬間淚如雨下。
血月馬上就要消失了。
阿柳緊咬牙關重新站起身,往外走去:她得走,必須馬上走,否則就是辜負了楊五對她的一片深情。
短短不到一裏的路竟如此難走,她總想回頭再看看,但一想到那裏已經一無所有,她的心就像撕裂一樣疼。
視線模糊,眼前的梅林劇烈晃動着,阿柳走得昏昏沉沉,仿佛随時都會暈倒。
忽然面前閃過一條人影,她險些撞了上去。
阿柳晃了兩晃,穩住身子擡起頭,頓時倒吸了口冷氣:站在不遠處的正是她自己。
那個假阿柳陰恻恻地笑了笑,緩步沖她走來,舉着一把鋒利的匕首。
阿柳覺得簡直要瘋了。
這個假阿柳向她步步逼近,陰笑道:“誰叫你又回來一趟,血月消失前,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阿柳渾身顫抖,緩緩向後退去。
假阿柳舉刀向她撲了過來。
阿柳掉頭逃向梅林,繞着梅林跑了一圈後,徑直沖城門外狂奔而去。但在海中消耗了太多體力,她很快就被追上了。
阿柳被假阿柳撲倒在地,假阿柳舉刀就沖她砍了下去,阿柳伸手死死抵住,脖子卻被緊緊地掐住了。
阿柳眼裏漲滿了充血的血絲,喉嚨也被掐得咯咯直響。
刀尖眼見要落在她喉嚨上。
想起楊五最後的笑容,阿柳心中猛地湧起一陣酸楚,不知哪來的力氣,曲膝就沖假阿柳的腹部狠狠撞去。
假阿柳吃痛松開了手,阿柳一把将她推到一邊,抄起地上一塊石頭沖她頭上砸了下去,這一下砸得假阿柳頭破血流,尖叫起來。
阿柳搶過刀,咬牙砍在了假阿柳身上:“他用命換我活着,這回我絕不會心軟!”但她終究是太累了,這一刀只砍在了假阿柳的肩膀上。
假阿柳拔下刀,滿身是血地沖阿柳撲去,阿柳已經精疲力盡,掙紮着往前爬去,心中充滿了絕望:不想他舍命保護自己的結果,竟還是死在這個鬼樓造出的幻影手裏。
想到幻影,她心中忽然猛地一激靈:只要真身還活着,假的就無法離開這鬼樓!
她狠狠咬了咬牙,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爬起身,往島外跑去。
阿柳沒了命地跑着,一直跑到海邊,躍入海中,繼續往廣闊的海面游去。
假阿柳也追到了海裏。
阿柳發瘋地往海的深處游,游到她再也游不動時,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心中猛地一喜:月光下,假阿柳果然越來越透明 - 她自己顯然也發現了,浮在海中目光狠毒地望着阿柳,卻不敢再上前。
兩人在冰冷的海面上僵持了許久。
阿柳越來越冷,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往海下沉去。
忽然海水劇烈湧動起來,從海底湧起巨大的漩渦,阿柳在海中飛速地旋轉着,覺得天旋地轉。
一片碩大無比的黑影從深海浮起,猛地沖出海面,騰空而起。阿柳這才看清,那是一只長相奇異的巨型海怪,扇動着一對碩大的翅膀呼嘯着沖向天際,在空中一個翻轉,直沖假阿柳俯沖下來。
假阿柳早已被海怪震在了原地,沒等反應過來,海怪已經張開嘴,一口将假阿柳吞了下去,然後一個猛子紮進了海裏。
空中炸開一聲雷鳴般的巨響,一股大力将阿柳抛向了半空,落下時卻很輕柔,好像落在了海怪的背上,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身下一冷,好像躺在了海灘上。喧雜聲響褪去,周圍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海浪拍打海岸的“嘩嘩”聲,風中是海的鹹腥味。
阿柳緩緩睜開眼:空中一輪清亮的明月。滿天的血紅色團霧盡數消散了,墨色的夜空裏只點綴着幾顆鑽石似的星。
她扭頭往一邊看去,雪白的月光灑在海灘上,将細沙照得晶亮。海灘上除了她自己,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假阿柳早已不知去向。
阿柳撐着坐起身,試圖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麽,但卻毫無頭緒。她原地休息了片刻,想站起身來走一走,卻不知該去哪裏,愣了一會兒,就又仰面倒在了沙灘上。
衣衫盡濕,但卻并不是很冷。
阿柳凝視着夜空中那輪明月,淚水靜靜地從眼角流了下來:血月消失了,楊五也走了。天地茫茫,她從未覺得如此孤單,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她就這樣躺了許久,最後才緩緩坐起身來,茫然而無助地往海面上望去。
忽然她的餘光裏出現了一個人影,在遠處海灘的盡頭,那人沿着海灘沖她慢慢走來,身後跟着一個巨大的黑影。
阿柳詫異地扭過頭,目不轉睛地瞧着那兩個影子 - 打頭的仿佛是個年輕男子,而跟他身後的正是剛才的海怪。
阿柳一驚,急忙爬了起來,正要跑,忽然覺得那男子的身影有些眼熟,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男子越走越近。
明亮的月光下,他一身白衣緩帶輕裘,身材甚是清瘦。
阿柳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緩步走到阿柳面前,臉上帶着熟悉的微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柳兒。”
淚水奪眶而出,阿柳卻不敢認。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她抱進懷裏說道:“是我,我回來了。”
阿柳努力不想讓淚水流下來,但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流在他肩上,把他肩膀浸濕了一片。他擦去她的淚水笑問道:“又分不清我是真的假的了?”
那聲音如此真實,笑容也如此熟悉,阿柳哽咽着顫聲問道:“你剛才明明已經……我現在是看見幻覺了麽?”
他笑望着她道:“我是真的。”
“可是怎麽可能……你是如何……”阿柳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只是想到最後分別的場景就讓她心如刀割,她實在太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覺了。
最後還是他笑接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這句話一說出口,狂喜瞬間淹沒了阿柳,她忽然毫不懷疑地确認,眼前這個人就是她愛的人,如假包換,沒有原因。
阿柳欣喜若狂,緊緊抱住楊五喜極而泣:身前這個人如此真實 — 他真的變回血肉之軀了。
阿柳高興地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最後終于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擡起頭問楊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明明看着你消失了……你去了哪裏?怎麽會又在這裏出現呢?我是不是在做夢?你怎麽沒事了?你的傷口呢……”
她一口氣連問了許多問題,楊五卻只是微笑瞧着她,沒有着急回答。等阿柳吧啦吧啦地把所有問題都問完了,楊五才答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什麽夢?”
旁邊的海怪突然抖開翅膀,甩了甩頭,水花像下雨一樣落在二人身上,阿柳用手遮住頭,有些害怕地靠近楊五問:“它吃了假的你,剛才又吃了假的我,卻為何卻如此聽你的話?”
楊五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他伸手拍了拍海怪的翅膀,“海将軍,轉眼這麽多年了,一直守候在這裏辛苦你了。”
那海怪看上去極其兇殘,對楊五卻溫順地點了點頭,然後長嘯一聲拔地而起,沖向夜空,接着回到了海裏。
海面被激起一片巨浪,半晌才恢複平靜。阿柳看得驚奇不已:“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會跟海怪成了朋友?”
“說來話長了,等離開這裏之後,我慢慢說給你聽。”
“可沒有那個丹藥,你能離開麽?”
楊五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僅沒事,而且還好極了。”他拉起阿柳的手道,“走吧。”
兩人拉着手,在海灘上緩步前行,阿柳忍不住問:“咱們現在是要去哪裏?”
“在島的背面,有一艘小船,我們就坐那條船回中土。”
“島後面原本就有小船嗎?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柳又開始進入連珠炮的模式,楊五笑道:“這些我都會找時間慢慢解釋給你聽,但現在還不行。”
阿柳聽楊五這麽說,便沒有再追問,而是伸出小指頭道:“拉鈎。”楊五伸出小指跟她拉了拉,點了點頭。
兩人沿着海灘默默地走了一會兒,阿柳終于還是沒忍住,又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說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那是個什麽樣的夢?在哪裏做的?”
楊五望向海天交界的一線,那裏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一絲微亮的天光 - 黑夜眼見要散了。楊五眼神裏透出一絲悲涼,半晌道:“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做了一個荒誕卻無比真實的夢。”
阿柳沒有聽懂,楊五卻沒有作過多的解釋,只是溫言道:“走吧。”他回頭看了一眼被殘霞般的紅色籠罩着的血月樓,輕嘆了口氣:“咱們離開這個悲傷的地方。”
孤獨的紅月終于消失在了夜色裏,海天之間依稀出現了一絲晨曦。
平靜的海面上,一葉扁舟離開小島,悠悠地向明亮的天際線處駛去。淡金色的晨光将船上二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碧藍的海面上,随海浪一起,被送向天邊。
東邊的海面上,天已經完全亮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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