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七夕

七夕

8月中旬的一天，家裏只有容錦容鯉姐弟倆。

“姐，我要去意大利了。”容鯉突然敲門來到容錦房間，一臉嚴肅地說道。

“啊？怎麽突然去那邊，玩多久？”容錦拉着弟弟坐到沙發上，仔細看他的臉色，心裏莫名一緊，“看你這意思是很久啊。”

“嗯，去感受文藝熏陶，短期內不想回來了。”容鯉把自己埋進沙發的各式抱枕靠墊，聲音有點悶悶的。

“出什麽事了？”容錦蹲坐在他身邊，伸手有點費力地攬住弟弟，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

“我前段時間，嗯……考試前，跟媽出櫃了。”容錦摟着弟弟的手緊了緊，又緩緩松開，容鯉繼續說，聲音越來越小，“跟他告白的時候也被……狠狠拒絕了，呵。”

“嘿，”容錦有點慌亂，把他的頭按在肩膀上，不停地輕拍他的後背，“噓——沒事的，沒事了……”

容鯉終于還是忍不住，也不知他獨自一人忍耐了多久，在姐姐的懷裏泣不成聲，肩膀抖動着，容錦的肩膀感覺到一片濕潤。

難怪這陣子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這下就都可以解釋清楚了：為什麽兩個月前容鯉的畫展，李雨桐沒有帶自己，因為那時候容鯉就已經坦白了性向，而李雨桐的私心絕對不會讓兒子的弱點暴露在另一個繼承人和容超面前；為什麽給容鯉送準考證時，他孤單一人坐在椅子上，照理說遺傳自他們老爸的相貌，容鯉也是個翩翩美少年，性格也開朗，雖然人有點小迷糊但在女生們面前這反而是萌點，還有那天感覺到的背後刺痛的目光，果然不是錯覺；容鯉為什麽提起姐弟二人的小叔叔，恐怕也是在試探自己的态度吧？這個社會對同性之間的戀情寬容了許多，但也僅限于年輕一輩，容鯉跟母親坦白性向後，容錦多半想象得到李雨桐會有什麽反應，在他最為脆弱的時候，身邊的人的态度有時會帶來更大更深的傷害；還有上輩子……恐怕清楚自己性向的容鯉，從未考慮過自己能夠繼承家業，在外面受了委屈和歧視，所以也格外珍惜自己僅有的家人吧……

容鯉發洩地哭過之後，背靠沙發墊滑坐到地毯上。容錦從抽屜裏取了打火機和煙，打開陽臺的落地窗，盤腿坐在容鯉對面，啪地點燃，慢慢地吸了起來。随着她的動作和缥缈的煙霧，容鯉有了傾訴的欲望。這是個好現象。能夠說出來的痛，那就都不算什麽。

“初一下半學期的秋季運動會，偶然看到他參加跳高比賽。背越式……陽光下我能看到他灑向空中的汗水，晶瑩閃爍，還有他整個人，好像都在閃閃發光……那之後我就意識到自己總是想要見到他，想跟他說話，想跟他……在一起。”容鯉苦笑了下，“偶然的機會認識之後，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可是他只當我是好哥們……後來我忍不住告白，吻了他……他說，他覺得很惡心……”

容鯉擡起胳膊蓋上眼睛，淚水從臉頰滑落，喉結随着哽咽的呼吸顫抖着。容錦後背倚靠在落地窗依然安靜地抽煙，巧克力的味道彌漫，熟悉的氣味讓她神經放松，更有利于思考。她清楚有些傷痛必須靠自己去戰勝，這時候的容鯉再多的安慰都是空談，道理他再清楚不過了，只需要一個人安靜地陪伴，安靜地傾聽就好。

“我想去一個離他很遠的地方，試着重新開始，忘了他。”容鯉放下手臂，眼睛紅腫地看向窗外，目光卻沒有焦距。“……至少我還有家人，說不定……”他又搖了搖頭。

容錦猜到了他的未盡之意。說不定，他可以改過來，像大多數人那樣娶妻生子，而家世意味着他不需要為生計奔波。可是，天生的性向怎麽可以改得了，受過的傷害又怎會消失……每個傷口随着時間的流逝會結痂、愈合，可傷疤……卻會永遠留下。哪怕是心裏看不見的傷口，終會留下印痕，伴随一生。但容錦沒有拆穿，所謂的家人，李雨桐的意思很清楚，她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公布性向失去繼承權；容超在外還說不準有幾個私生子，想要他的錢還不如跟他上床來得多。容錦已經成年，按照容家的規矩，家裏不會再給她出一分錢，以後的生活全憑本事，相應的，她怎麽折騰，容家也不會太多幹預。可她現在計劃都還只是一紙空談，想要保護重要的人，那必須變得更加強大才行。

每一代的容家人，總有人是天生的同性戀。只是容錦萬萬沒有想到，這一代會是自己的弟弟容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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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煙在一個水晶天鵝煙灰缸裏撚滅，容錦看向發呆的容鯉，語氣嚴肅地說，“答應我兩件事，容鯉。第一，不許自甘堕落；第二，成年之前不許讓容家知道。”

容鯉點了點頭。容錦知道他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沒過幾天，容鯉安靜地打包了行李，去了遙遠的陌生國度。

七夕将近，作為龍國的浪漫之都，S市迎來了一年之中的旅游高峰。自打容鯉走後，雖然面上不顯，但容錦心裏始終覺得不太痛快，于是推掉了聲色的歌會，在七夕當夜決定去最繁華的地帶最高檔的酒吧放松一下。

夜玫瑰是S市很出名的地方，只面向中高端人群，多年的口碑也成為了旅游景點之一，老板很有背景，去那裏的非富即貴。

到了夜玫瑰，服務生帶着容錦輕車熟路去了二樓專屬包間，要了杯烈酒，她便自己一人關上門，安靜地從大玻璃牆看演出。酒只喝了幾口，看了兩三個節目又覺得沒意思，容錦打算離開去江邊溜達，正好發現下面有人鬧事。這裏的人一般不會圍觀，但周圍的幾桌顯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走道上一個穿着紅色緊身裙的年輕女人濃妝豔抹，正伸出裸`露的胳膊指着兩個年輕男人說些什麽。

容錦原本随意掃過的視線在看到那女人的臉時突然停滞，渾身随之一僵，然後拿起東西沖出包廂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下樓。一共50級臺階，容錦的大腦飛速運轉已經構思出一百零八式要那個女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呼之欲出的最陰暗的想法幾乎将容錦吞噬——那個女人！魏小豔！！！

那個永遠以清純示人，卻面無表情給自己胳膊上的靜脈注射毒品的女人；那個哭得梨花帶雨向自己求助然後将自己騙進一個無人小巷的女人；那個被所有人當做女神實際卻是謊言編制而成的女人；那個在容錦最風光的時候扶持然後一步一步把她推向深淵并落井下石毫無悔意的女人！！！

想了無數種方法想要讓她痛不欲生，想要把上輩子的折磨連本帶利返還，可是……站在樓梯間，可以看到那女人氣焰嚣張地指着人開口大罵，周圍的人都在冷眼旁觀，自己就這麽沖出去，抓住那女人打一頓套麻袋小巷裏先X後折磨至死，然後呢？再挖出她的祖宗八輩一點一點追蹤全部幹掉麽？堂堂S省容家千金大小姐，為了這麽個蛆蟲……突然覺得真特麽沒興致。

深呼吸，然後平靜地走出樓梯間，容錦就那麽一步一步地沿着過道，向魏小豔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像是從地獄浴火重生回來。演出人員不知不覺停下動作，全場注意力都被容錦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吸引。

咔噠、咔噠、咔噠。

容錦一步一步走向魏小豔，好像一場走秀的壓軸。而原本還沉浸在高亢的情緒中的魏小豔，突然發現周圍詭異的寂靜，唯獨高跟鞋在铮亮的地板上發出的響聲。

眼神掃過魏小豔身上的打扮，容錦心下了然：抹胸齊B猩紅緊身裙，胸前大腿和胳膊上是亮粉和閃爍的裝飾品，臉上塗抹着厚重的廉價粉底以及妖媚的眼影和大紅唇——某種典型的職業裝。

魏小豔發現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被容錦搶走，瞬間調轉炮口就想要跟容錦杠上。

抱上金主覺得自己很叼麽？被金主帶來夜玫瑰感覺自己很叼麽？吆五喝六頤指氣使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感覺自己很叼麽？呵呵。在S省敢跟容家大小姐叫板的人還真沒幾個。

“本姑娘在這有正事，誰讓你過來搗亂的？保安！服務員！把她給我帶走！”魏小豔氣焰嚣張地大喊。

“呵。”容錦一聲輕笑，走到那兩個男人的桌邊站定，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

容錦雲淡風輕的态度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盛怒的魏小豔口不擇言，平靜地看着她扭曲的臉，容錦僅存的怨毒也随風消逝了。

“R妹小心！”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容錦驚訝地回頭。剛才坐着的年輕男人把她拉到自己身後。而魏小豔正從鄰桌抄起一個酒杯砸了過來。

玻璃杯碎裂一地的聲音。而容錦身上依舊一塵不染，擋在她身前的男人也是。

早在容錦向這邊走來的同時，就已經有酒吧的保安密切關注着，此時魏小豔面前正站着一排黑色制服的保安，而魏小豔滿臉的猙獰和不可置信。

付主管走到容錦身邊，帶着歉意地笑着。容錦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清理幹淨吧。”如此表示不打算追究，付主管聽後顯然松了口氣。這位可是老板認作侄女的人，一旦事情鬧大，集體下崗都是小事了。

魏小豔被架了出去，以後都不能再踏進這家店半步，過道也收拾幹淨，舞臺上演出繼續，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未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