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第二天，希淮醒得比平時更早一些。

他還未睜眼，感覺到躺在掌心的一團小生物。

昨晚一時的猶豫，這只小龍就得寸進尺，靠着他睡了一晚上。

小龍崽埋着腦袋正在做夢，後腿輕輕蹬了幾下，前爪緊緊抱着懷裏的手腕。

希淮垂眸看着，另一只手伸過來，捏了一下小小的龍角。

沒醒。

這要是讓那些龍知道，族中的幼崽流落在外，還這麽親近自己的敵對種族，一定會氣得發狂。

希淮重新閉上眼，等待第一縷陽光照耀着草地。

掌心動了動，小龍崽打着哈欠，踩着希淮的衣袖伸懶腰。

雪以翻身坐起來，晃晃龍角，再舔一舔爪子。

希淮閉着眼一動不動，好像還沒醒。

躺了一晚上的掌心依然溫暖，雪以埋頭嗅了嗅，前爪輕輕搭上去。

希淮的手上全是自己的氣味，和蛋殼一樣散發着熱度。

剛剛睡醒的雪以懵懵懂懂，張口想咬住指尖，像吃蛋殼那樣啃一口。

眼前的手突然動了，雪以猝不及防，縮着脖子後退。

希淮坐起來，臉上沒什麽表情：“想吃我？”

小龍崽歪頭蹭蹭他的袖子，眼神無辜。

希淮主動把手指伸過去：“來，咬一口。”

他倒想看看，這點大的幼龍，能不能傷到他。

雪以看着眼前的手指，意識到自己弄錯了，讨好般舔了一小口。

希淮氣息微頓，收回了手，從樹下站起身。

上午，希淮依舊坐不住。

他先獨自去了趟小溪，簡單洗漱完，開始四處閑逛。

小龍沒跟着他，大概看他走得快，知道不打算帶自己。

眼看太陽升至頭頂，希淮原路折返。

小龍崽照例還在那片草地，遠遠看見他，興奮地奔來。

希淮走近，找了片暖和的草叢坐下，小龍崽依然緊跟身後，不停晃着尾巴。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天的這只小龍，好像比平時更加熱情些。

希淮面無表情，抱着他的手睡了一覺，又把他當成了什麽？龍窩？

雪以還守着希淮，殷切的目光望向他。

今天……也沒有帶回獵物嗎？

希淮好像從來不吃東西，也沒有帶過任何一只獵物回來。

前些天雪以不在意，可現在蛋殼吃完了，失去了唯一的食物。

小龍崽湊近輕嗅，确認希淮雙手空空。

雪以略感失落，但還是蹭了蹭希淮的衣袖，乖巧趴在草叢裏。

四下安靜，希淮眯着眼睛曬太陽吹風，突然聽到一聲“咕嚕”。

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小龍崽。

雪以不好意思地蜷縮着爪子，想捂住自己的肚子。

原來是……餓了？

希淮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蛋殼被吃完了。

但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希淮收回視線，無動于衷。

他又不是這只小龍的父母，碰巧進谷遇上而已，沒有負責照顧的義務。

小龍崽還默默趴着，下巴靠着厚實的草葉，爪子無意識地刨了刨。

青草的香氣不斷圍繞在鼻尖，雪以蠢蠢欲動，扒拉了幾根雜草放進嘴裏，又趕緊吐了出來。

一點都不好吃……雪以環顧四周，盯上了不遠處的一朵小野花。

希淮瞥見這一幕，視線悄悄跟随着小龍崽。

小龍崽來到樹下，仰頭嗅着和自己一樣高的小花，小心翼翼舔了一口。

随後，小龍崽皺着鼻子吐舌尖，還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看起來怪可憐的。

算算日子，還有整整四天才到半個月，四天過後，封閉的谷門才會開啓。

希淮心想，小龍要是真餓死了怎麽辦。

這麽弱小的幼崽，也就只能啃啃雜草了，更何況谷裏不好尋找食物。

到時候被發現屍體，再一核對時間，說不定還會怪他怎麽沒有及時發現。

畢竟是一只龍族，不是什麽普通的靈獸。

希淮快速做好心理建設，站起身：“走。”

雪以擡頭，一雙金瞳懵懵懂懂，下意識邁步跟上他。

谷中沒有動物，數量最多的食物是野果，希淮不知道龍吃不吃果子，打算先試一試。

已經浪費了上午和中午的時間，希淮腳步略快，身後的小龍崽不太跟得上。

在發現小龍崽第二次絆倒在草叢裏後，希淮忍無可忍，抓起這只笨手笨腳的幼龍，塞進外套口袋。

口袋不大不小，小龍崽待在裏面正合适。

小龍崽沒到過這麽高的地方，一開始有些膽怯，過了一會兒才從口袋邊緣探出半截腦袋。

雪以滿眼好奇，不斷打量着四周，伸長爪子去夠經過的樹枝。

希淮輕輕按住小龍崽的頭，往下塞了塞：“別亂動。”

這下不需要顧忌小龍崽有沒有跟上，希淮腳步加快，找到一大叢結着黃果子的灌木。

他摘下一顆果子，撕開外皮吃掉，又摘了另一顆喂給口袋裏的小龍崽。

小龍崽舔了一口果子的汁水，下一秒閉着眼睛“呸呸”兩聲，把自己縮進口袋裏。

不就是有點酸嗎……希淮只好扔掉果子，去別處再找找。

整個下午，希淮穿梭在林間，嘗試給小龍崽喂各種果子。

野果都是無毒的，最後他發現，酸的苦的果子，小龍一律不吃，沒什麽味道的勉強舔兩口，最喜歡甜的果子。

但甜果子不好找，忙了一下午，天都快黑了，希淮幹脆就在新找到的果樹附近準備過夜。

不遠處還有一條新的小溪，水源的問題也解決了。

小龍崽就着希淮的手，喝掉樹葉裏的水，緊張地看看四周。

這裏是不熟悉的地方，雪以不敢亂跑，寸步不離地跟着希淮，等他坐下休息時，略帶熟練地貼住他的掌心。

希淮閉眼躺倒：“睡吧。”

這一下午，他也有點累了，谷內魔法之力短缺，消耗的體力也更多。

沒想到為了給一只幼龍找吃的，他簡直比上學做功課還費心。

掌心的小龍崽動了動，調整好姿勢，抱緊溫暖的手腕。

希淮垂眸掃了一眼，幼小的龍崽呼吸平緩，尾巴也搭在他手上。

等這只龍長大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些天的記憶。

—

一夜過後，希淮帶着睡醒的小龍崽，去溪邊喝水。

雪以學着他的樣子，用沾濕的前爪拍臉，舔光樹葉裏的水又吐掉。

早飯是甜味的野果，雪以吃了兩個，希淮只吃了一個。

上午希淮哪都沒去，坐在小溪旁曬太陽。

雪以趴在岸邊，時不時伸爪子觸碰流淌的溪水。

希淮一直關注着岸邊，以防小龍崽不小心掉進去。

他眼尖，突然掃到水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

希淮翻身坐起，把小龍崽拂開，低頭仔細查看。

清澈的溪水中，有兩只小蝦，正在吃岸邊的水藻。

這裏極少有人來，它們絲毫感覺不到危險，游動着半透明的身軀。

希淮雙眼微眯，迸發的魔氣潛入水底，将兩只活蝦緊緊纏繞。

“啪——”

水面炸開，兩只蝦準确無誤地落入希淮手中，随即就被分成了四份。

希淮的動作幹淨利落，蝦頭掉在地上的時候，蝦尾還在指尖滴着水。

他再一擡頭，小龍崽呆呆望過來，又望向地上的蝦頭，不自覺地往後挪了半步，明顯有些怯意。

希淮皺眉，沉默片刻：“吃不吃？”

雖然不知道希淮抓住的是什麽，掉落的蝦頭有點可怕，但聽到“吃”這個字，雪以的好奇心還是占據了上風。

小龍崽慢慢靠近，蹲在希淮手邊，小心翼翼聞了聞蝦尾，沒有表現出想吃的意圖。

不愛吃生的？

于是希淮找來幾根幹燥的樹枝，用魔氣催生火焰。

兩只蝦非常小，不需要多少火，希淮雙手掌心聚集兩團魔氣，一團裹着蝦，另一團控制着樹枝上的火苗。

半透明的蝦被烤成了紅色，也漸漸溢出香味。

雪以目不轉睛，一雙金瞳睜得很圓，忍不住出聲：“嗚！”

聲音又脆又亮，好像在誇贊：“哇——”

希淮心裏莫名有一絲詭異的成就感，面上依然不顯。

蝦很快熟了，他等到溫度降下來變得不燙，又去掉蝦殼，再遞給雪以。

小龍崽早已期待萬分，把兩只蝦吃得幹幹淨淨，激動地跑去岸邊，還想再看看有沒有。

可惜谷中的環境不同尋常，能找到兩只蝦已經很不容易了。

小龍崽蹲守了很久，才終于放棄，回到希淮身邊蹭他的手。

希淮摸了一把，輕輕撓了撓小龍的下巴。

—

三天後，希淮出谷的日子到了。

不确定谷門什麽時候開啓，他提前将雪以帶回了最先發現的那片草地。

雪以還不知道他要走了，回到熟悉的地方非常開心，到處刨落葉玩。

希淮來到放着兩顆龍蛋的樹下，掏出口袋裏的野果。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情緒，将野果堆放在一起。

就算他走後，進谷的族人沒有第一時間找到地方，這些帶有水分的果子也足夠雪以吃三四天。

其實希淮也可以直接将雪以帶上，到時交給來接他的人就好。

但他不想這麽做，說不清緣由，總覺得有些煩躁。

日頭逐漸攀升，希淮坐在樹下，敏銳捕捉到天空的異響。

谷門開了。

他拍了拍草叢：“過來。”

小龍崽聞聲跑近，乖巧蹲下。

“你待在這裏，”希淮低聲道：“不要亂跑。”

少年似乎心情不太好，小龍崽挺着胸膛一動不動，表示自己很聽話。

希淮又動了動唇，最終什麽也沒說，起身朝着谷門的方向離開。

他走得很快，雪以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叫了一聲：“嗚……”

希淮不知有沒有聽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林間。

—

谷門外，副官來接人。

他耐心等待，見到熟悉的人影走出，趕緊迎上前：“殿下。”

希淮臉色不太好，副官并不意外，低聲道：“這些天您受委屈了。”

他還告訴希淮，希蒙亞很記挂他，只是這幾天很忙，沒時間親自來接他。

希淮敷衍應聲：“對了，我……”

副官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後半句話。

鬼使神差的，希淮停下腳步：“我落了些東西在裏面。”

副官疑惑：“是什麽？”

希淮沒有回答，轉身就要走：“我去找找，很快回來。”

他是空着手進去的，儲物镯都被收了，衣服也好好穿在身上。

但谷中同樣空蕩蕩的，除了樹就是草，副官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

希淮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擡了擡下巴：“把你的外套給我，有點冷。”

他為了包紮腿上的傷，衣擺的确被撕得破破爛爛。

副官趕緊脫下外套，希淮一把接過，邊走邊穿上。

外套對他來說有些大，但也正合适。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趕，直到看見樹下一抹銀白色的身影。

小龍崽還趴在原先的位置，聽見動靜猛然擡頭。

希淮停住腳步，屈膝蹲下：“過來。”

話音未落，小龍崽翹着尾巴，激動地邁步奔跑，來到他面前。

希淮伸手，碰了碰小龍崽的鼻尖：“跟我走吧。”

小龍崽毫不猶豫，攀上少年的掌心。

不多時，希淮重新出現在谷門附近。

他裹緊寬大的外套，低着頭看不清神色，走近：“回去吧。”

副官想問問東西找到沒有，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出聲，點點頭在前方領路。

身後，希淮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壓下心底的興奮。

在他外套的內層口袋，一只小龍崽正安靜待在裏面。

有希淮的叮囑，小龍崽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努力伸着四肢把自己攤平，不容易被發現。

趁誰都沒有注意到，希淮摸了摸口袋的位置，安撫躲在裏面的雪以。

他想過了，如果把雪以交給其他族人，可能不太妥當。

一只龍待在異魔族的地盤，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會發生什麽無法預料，要送回龍族也很麻煩，說不定還會和龍族起沖突。

總之希淮想了很多七七八八的理由，成功說服了自己。

最關鍵的一點，他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只小龍了。

所以他決定，先把雪以偷偷帶回去，由自己照看着。

至于以後——

以後再做打算。

希淮做事向來随心所欲，思慮太多根本不是他的作風。

大不了就說這是他撿到的，以為是尋常靈獸，就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