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雪以從破殼起就一直待在希淮身邊,對“回家”這兩個字沒有什麽概念。

希淮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但艾爾話裏并沒有提到自己,雪以的直覺敏銳,于是問希淮:“我呢?”

艾爾确認了雪以的化形狀态穩定,此時起身打算離開,助手過來攙扶。

希淮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待艾爾走出前廳,擡手捏住雪以的臉頰。

他微微挑眉:“你想去哪?”

雪以眼神疑惑,不太明白希淮的意思。

他哪裏也不想去,但是希淮要走的話,他肯定是要跟着的。

前廳裏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周圍很安靜,雪以摟住希淮,小聲說:“我……不和哥哥一起嗎?”

希淮要聽的就是這句話,他揚起唇角:“當然和哥哥一起。”

他知道艾爾心裏在想什麽,也包括希蒙亞的想法。

副官以往來探視的幾次,曾經偶然透露過一些事情,也包括将希淮和雪以一起送來的諸多考慮。

他原本說這些的意思,是讓希淮能夠更加理解希蒙亞,對被送過來軟禁五年,不要有太多的怨念。

不過與自己有關的,希淮都不怎麽在意,唯獨記住了提到雪以的一些話。

包括艾爾在內,他們都認為等雪以再長大一些,就不會主動親近希淮。

他是龍,是擁有傳承的種族,身體裏永遠留着屬于龍族的血脈。

說得再直白且難聽些……一只龍,是養不熟的。

希淮對此嗤之以鼻。

他們從未親自養過龍,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這就像當初他看的那幾本書一樣,充滿了對龍族的偏見。

希淮記得書裏還提到過什麽龍病,各種陋習一大堆。

但由他養大的雪以,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哪裏有什麽龍病?

就算書中所言的确有幾分可信度,那也是龍族自身族群的問題,跟他的小龍沒有任何關系。

得到希淮的回答,雪以安心了,拉着他的手:“出去玩?”

他有了新身體,就想把以前玩過的東西,走過的地方,全部都體驗一遍。

希淮應道:“好。”

他牽着雪以離開前廳,去石牆邊看花。

這兩天的功課任務也被希淮推後,專心陪着雪以。

這四年多的時間,希淮的各項功課進度,比在學院裏時還快,完全不需要導師操心。

唯獨有關戰鬥和攻擊魔法方面,只能測出他大概的等級,無法判斷真正的實力。

希淮看似懶散,對這些并不上心,而且他進了莊園從不惹事,仿佛把異魔族骨子裏的好戰因子完全抛棄了。

他自身天賦高,希蒙亞不希望他落于平庸,關心過幾次但沒有結果。

不過等希淮回到宮殿,他将重新入學高年級,還會接觸新的導師與同學,到時再潛心修習也來得及。

而遠在都城宮殿的另一邊。

隔天,希蒙亞收到了有關雪以的消息。

“化形了?”他不太在意,随口問道:“這麽晚才化形,天賦太差?”

龍族的元素魔法遠在尋常種族之上,而族內也有天賦的高低之說。

副官站在他身側:“信件裏沒有提到。”

“他們兩個關系倒是好,還叫希淮哥哥?”希蒙亞冷哼一聲,“那等時間一到……就先一起帶回來吧。”

先把雪以帶回來再說,這幾年他們與龍族的關系依舊平穩,不好也不壞,可以考慮把雪以的消息透露過去。

副官應下:“是。”

連着兩天,雪以的人類形态很穩定。

以玩樂為目的的學習進展果然最快,他的新身體才用了兩天,就已經完全适應了,穿着鹿皮小靴子在草地裏又跑又跳。

唯一一點不好的是,人類形态比小龍的體型大了很多,玩起來消耗的體力也更多,沒多久就會累。

玩累了,雪以就去找守在附近的希淮,趴在他懷裏或是倒在腿上休息。

草叢裏遍布魔氣,既溫暖又幹燥,躺上去也不會冷。

希淮随身帶着小水壺,扶雪以坐起來喂他喝水。

雪以仰頭咽下兩口,伸手摸進希淮外套的口袋,找到一包餅幹。

他拿起餅幹,湊近鼻尖聞了聞。

希淮想幫忙打開,被雪以扭頭拒絕。

他努力撕扯着滑溜溜的包裝袋,還用上了牙齒,結果裏面的餅幹被弄碎了也沒打開。

雪以捏着餅幹,又去求助希淮:“哥哥……”

希淮接過來,輕松打開。

香甜的味道頓時散發出來,雪以蹭近,就着希淮的手吃完碎掉的餅幹。

之後又玩了兩天,雪以的興致減弱了一些。

當天夜裏洗完澡,希淮給雪以穿好睡衣。

雪以要自己系扣子,低頭忙活了好久,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

等好不容易系完所有扣子,雪以累得倒在希淮身上:“哥哥,我什麽時候變回去?”

當人實在有些麻煩,連洗澡都更加複雜,以前希淮用毛巾給他擦擦就好了。

希淮抱起雪以走出浴室,将他放到床邊:“現在試試?”

試試?怎麽試?雪以一臉茫然。

他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再睜開,還是沒有變化。

雪以向希淮伸手,委委屈屈地說:”變不回去了……“

希淮摸了摸他柔順的銀發:“再堅持幾天。”

他能猜到雪以想變回去的原因,無非是小孩子三分鐘熱度,開始覺得人形态不夠方便。

雪以低着頭,長長的眼睫投下小片陰影。

希淮在床邊蹲下,柔聲安撫:“哥哥以前也是這麽過來的。”

雪以頓時看向他:“真的?”

希淮眼睛都不眨一下:“當然。”

“哥哥又不是小龍……”

希淮不是龍族,他難道也會有同樣的經歷嗎?

雪以眼裏有一絲懷疑,但聽到希淮這麽說,還是得到些安慰。

晚上睡覺,雪以緊緊靠着希淮,被子外只露出小半張臉。

又過了兩天,該去上占星課了。

傳送陣從一樓直通樓頂,希淮帶着雪以按時出現。

閣樓房間裏,雪以原先用的矮桌和墊子被換過了,換成了更适合他現在的高度。

見到艾爾,雪以依然乖巧喊了一聲:“老師。”

艾爾點頭:“坐。”

雪以來到矮桌前,學着希淮的姿勢盤腿坐好。

艾爾照例展開星圖,開始今日的占星。

這樣的課程,已經持續了将近五年。

最初進來的時候,艾爾把一堆資料交給希淮,讓他熟讀并且幫助雪以閱讀。

之後,資料源源不斷地送過來,重複着這一項最簡單的任務。

希淮早已不把這當作是課程,用一件更無聊的事來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叫艾爾一聲老師,也不過是個沒有實質性的稱呼。

他的注意力都在一旁的雪以身上,擔心他化形後第一次上課,會待不住。

意外的是,雪以看得十分認真。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艾爾身前的星圖上,艾爾似乎也發現了這點,将星圖提前展開。

閃爍的星點就在身邊,雪以下意識屏住呼吸,伸手試圖觸碰。

接下來的時間,他都乖乖坐在位子上,只在中途吃了點希淮喂過來的水和小零食。

當晚臨睡前,雪以躺在床上:“哥哥……”

他神色懵懵懂懂,又帶着點開心和興奮:“白天學的,我好像會了!”

希淮低聲問:“會了什麽?”

雪以支支吾吾,過了許久才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

希淮伸手過去,捏了捏雪以白皙的臉頰:“睡覺。”

雪以乖乖閉上眼,腦子裏卻還想着白天見過的星圖。

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真的看懂了,希淮一問,又答不上來。

于是晚上做夢,雪以夢裏也是閃爍的星點的夜空。

第二天下午,希淮去了隔壁書房。

他需要把前幾天落下的功課補回來,再去圖書館,挑幾本雪以感興趣的回來,睡前讀給他聽。

雪以也跟着進了書房,坐在專屬的小椅子上,靠着窗臺往下望。

玻璃窗只開了一點點,以防有冷風時不時吹進來。

窗外是靠近後廚的方向,樓下突然傳來有人焦急說話的聲音。

雪以扒着窗臺張望,希淮正好補完一輪功課,也起身走近。

下方的草地站着兩名後廚的助手,聽他們的對話,好像因為昨天送來的某種蔬菜魔植還是活的,沒有妥善保存好,結果半夜大量出逃,現在還在尋找當中。

雪以聽了一會兒,仰頭扯了扯希淮的袖子。

待希淮彎腰靠近,他神神秘秘,在希淮耳邊悄聲說道:“那些小草,躲在水缸裏。”

希淮從後方抱住雪以:“雪寶怎麽知道的?”

雪以擡起下巴,略顯驕傲地說:“是我夢到的。”

希淮沒當回事,順着雪以誇了兩句,把他的手從冰涼的窗臺拿下來。

功課還沒補完,還差最後一項學科。

希淮返回書桌繼續寫,沒過多久,再次聽到下方的動靜。

他耳力極佳,即使隔了較遠的距離,也清楚地聽見後廚助手說,在水缸那邊發現了逃跑的蔬菜魔植。

希淮立刻擡眼,看向雪以。

雪以此時正專心在窗戶上呼氣畫畫,沒有注意到下面的人。

也許……只是巧合。

或者是雪以自己看到了,才知道蔬菜魔植躲在那邊。

小孩子思維跳躍,會說自己做夢夢見的,也很正常。

希淮收回視線,在紙上落下最後幾筆。

自從化形後第一次去上占星課,雪以突然開始對占星感興趣。

第二周去的時候,他問艾爾,能不能經常來。

雪以抱着膝蓋,蹲在艾爾桌邊。

艾爾微微偏頭,遲疑道:“你……想多學習是好事,我會讓人安排功課給你。”

雪以單純地以為,“功課”是和占星相關的。

結果第二天,助手送來一些字帖。

“這是先生吩咐的,”助手說道,“每日至少練習半頁,下周去上占星課時,先生會檢查。”

他還補充了一句:“殿下不可以幫忙。”

希淮皺着眉:“現在學寫字,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明顯對這個安排不悅,助手低頭回答:“先生說,不早了。”

雪以好奇翻開字帖,發現裏面全是小方塊。

很快,他就知道這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

隔壁書房加了一套桌椅,雪以手裏捏着筆,笨拙地在紙上學寫字。

才照着寫了兩個字,雪以丢下筆,向希淮哭訴:“哥哥,不想寫字……”

希淮就坐在一旁,牽過雪以的手揉一揉。

他臉色微沉,擡起頭時恢複往常的溫和神色,哄道:“慢慢寫,寫不完就算了。”

雪以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重新拿起筆。

其實他學得很快,字跡雖然歪歪扭扭,不過都能看清。

寫到最後,雪以稍微能熟練了一些,但還是很累,并沒有寫完半頁。

然而到了第二天,雪以翻開字帖,卻發現昨天的半頁已經滿了。

上面的字跡很熟悉,就是他自己的。

難道是做夢的時候,夢游寫完了?可他好像沒有夢到寫字。

雪以悄悄看向希淮,發現他絲毫沒有注意到。

他裝作若無其事,接着後面的半頁繼續寫。

之後的六天,雪以每天都沒有完成半頁的任務。

但只要第二天再去看,昨天沒寫完的就會自動補上。

他心裏默默開心,當作自己的秘密。

六天後,到了占星課的時間,雪以帶上字帖去上課。

進入閣樓,他小跑着上前,雙手捧着字帖:“老師!”

艾爾點頭,接過字帖放到一旁:“先上課。”

占星課結束後,他才拿起字帖翻看。

他肩側立着一只機械鳥,也同樣歪頭打量着。

艾爾翻得非常慢,似乎每一個字都要仔細查看,雪以心裏莫名忐忑。

是不是哪裏寫錯了幾個?還是寫得不夠好看……

直到艾爾終于翻完字帖,微抿的嘴唇壓成一條線。

他将手中的字帖放下,語氣微沉:“你們兩個,一起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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