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交換心髒
第54章 交換心髒
把倪诤摁在沙發上的時候,藍焉覺得頭很暈,像缺氧一樣,幾乎要迷迷瞪瞪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倪诤的面孔在他的視野裏好像Eric Haacht的抽象人物畫,扭曲着,流動着,模糊着混亂着。
藍焉忍不住去摸索,摸倪诤的臉頰,摸倪诤的眼睛,摸倪诤的嘴唇。他将手輕輕覆在倪诤的眼皮上,聽見身下人有些無奈地問話:“藍焉,你現在是打算霸王硬上弓嗎?”
“是你說你是認真的。”
藍焉小心翼翼地捂着他的眼睛,忽地掉進回憶裏去:“我以前就好想這樣。你記不記得有一天晚上,我抱着半個西瓜去找你,你留我過夜,我們還一起看電視。你睡着之後我偷偷趴在床邊看你,覺得你的睫毛好長,又想如果把手覆上去,你眨眼的時候睫毛在我手心會不會像蝴蝶的翅膀。”
倪诤沉默了片刻:“不是我留你,是無論我怎麽說你都會留下。”
“嗯。我後來每次想起來,都慶幸我那時候臉皮夠厚,不然一定會後悔。”藍焉趴在他胸膛上,閉起眼睛心算:“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少到我現在仍能清晰回憶起每一天我和你做了什麽。要是當時不抓緊分秒留在你身邊,我甚至都要懷疑我愛上你的真實性了。”
“你呢,你有沒有懷疑過?”藍焉把耳朵貼上他胸口,仿佛要從這個人的心跳頻率來确認愛似的,“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在這樣短的時間裏,怎麽就能相愛呢?”
倪诤張了張嘴,想說愛哪是講道理的東西,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只擡起手,撫了撫藍焉的頭發。
“也有人只用一秒就愛上某個人。”他說,“一見鐘情不就是這個意思。”
“那我對你就是一見鐘情吧。”藍焉的聲音悶悶的。
聽見倪诤低低地笑了聲,他又說:“你別不信,開竅是晚了點,可我後來想想,第一次見你那天,就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可能是你太好看了吧。”他終于将手挪開,安安分分地搭在倪诤肩上,“第一眼不看臉還能看什麽,人就是頭腦簡單的動物。”
“怎麽開竅的?”
“你猜。”
藍焉眯起眼作回憶狀,倏地笑出來。他想起那晚對倪诤初次湧起的性沖動,有些難為情,又不好意思講我趁你睡着偷摸做了些壞事,也不可能說夢遺的時候夢裏全是你親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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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只傻傻地笑:“因為藍宇。”
還在初中的時候跟着幾個同學一起看藍宇,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同性題材,同學多出于好奇心态,片子剛放幾分鐘就開始嗷嗷地怪叫起哄。藍焉看得懵懵懂懂,卻還是在一片雞飛狗跳中安靜地看完了全程。那會兒天真又愛裝,以為自己看懂了,後來才發現是不懂裝懂。一直到自己也體會到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而這種感情又不被允許不被理解,才真真切切明白愛是多難的東西。
“藍宇說,我知道最終我還是要走的,我一直這麽提醒自己,讓自己在每天醒來的時候喜歡你少一點,在離開的時候就可以輕松一點。”藍焉戳戳倪诤的鎖骨,垂下眼,“其實我當年,很多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因為明白我們很難去說以後,去想未來,所以常常逼自己不那麽在乎你。可心哪有這麽聽話,有時候覺得我是行将就木的枯樹,臨死還要去汲取你給的那點養分。我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倪诤的聲音依然冷靜:“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
“我明白,我後來也想明白了。”藍焉用鼻尖蹭蹭他的脖子,忽然安靜下來不動了。片刻後,又說:“譬如這電影,我也不知道藍宇和陳捍東誰對誰錯,陳捍東絕不是個好人,他做了那麽多傷害藍宇的事,而藍宇錯在就那樣把一顆心交了出去。愛壞就壞在,無論這個人多麽爛,你還是忍不住想他,還是渴望他的愛撫,真是毫無道理可言。可盡管這樣,我還是覺得愛這個東西好要多過壞,至少對我來說。”
“藍宇的結局也并不好。”
“所以我大概潛意識裏一直盼着我們的結局好。”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寂靜中,藍焉閉着眼睛,身體緊緊和倪诤貼在一起,恍然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一個陌生的宇宙,這個宇宙裏只有倪诤和自己,像洪荒時代未被開發的世界,一片混沌荒涼。可當他們牽起手,漸漸地有各色的花枝搖曳起來,有蔥郁的樹向着天空生長,灰色的天地像小時候買的塗鴉書,一點一點有了色彩。原來自己向往的是這樣一個宇宙,一直都是。
他多希望閉眼再睜開,真的能到達那裏。
藍焉一點、一點地擡起腦袋,伸着脖子去吻倪诤。他只敢親親倪诤的嘴角,覺得喉頭梗得難受,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又字字說不出口。倪诤的眼睛離自己好近,藍焉想要努力看清那瞳孔裏究竟閃爍着什麽,有溫熱的東西先砸在倪诤的眼角。
啪嗒。倪诤的睫毛顫了顫。
他忽地摟着藍焉的腰坐了起來。藍焉下意識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由上而下地望着他,怔怔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
倪诤擡起眼皮和他對視了會兒,騰出一只手去揩他的臉頰:“別哭。”
“我沒哭。”藍焉別開臉不讓他碰,不想自己脆弱的樣子被面前的人盡收眼底,“我真的很少哭的,我平時不這樣。”
倪诤替他補充:“所以每次哭都是因為我。”
藍焉便不答話了。
“給我講講吧。”倪诤吻吻他的下巴,“這些年怎麽樣。”
藍焉愣了愣,忽然別扭起來:“還能,還能怎麽樣……其實也算得上按部就班,我覺得我還是挺了不起的,唯一不太滿意的就是沒能忘了你。”
“所以你也不許忘。”他狼狽地吸吸鼻子,努力不讓抽噎聲溢出來,“我就靠這活着呢,你欠我太多了倪诤,我想我總要有一天得把這債讨回來,所以我不敢忘,也不敢死。我有時候真希望你也過得不好,我詛咒你,想讓你也像我一樣快被記憶折磨得要命,可每次我還是後悔,我扇自己嘴巴,我跟老天說不要,不要讓你難過。”
倪诤問他:“離了我就活不了,是這個意思嗎?”
藍焉拼命點頭。好奇怪,眼淚從未有過這麽多,簡直是唰唰地流出來,不受控制。他想那把鑰匙果然一直在倪诤手裏,只有倪诤,只有他,要打開心門就只這一個法子。
倪诤沉默幾秒,撥開藍焉眼尾被淚沾濕的發絲:“不會再後悔了?”
藍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搶着答:“我還能怎麽後悔?你再抛棄我一次兩次我也不後悔,我的心已經在你那了,拿不回來了。”
倪诤看着他,片刻才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什麽?”
“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哪?”倪诤按上他的胸口,那裏咚咚,咚咚,好像有一整支鼓樂隊,“我的心在這裏。”
他平靜地說:“所以我們都還活着。”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藍焉癡癡地想,失去心還能存活,是因為我們交換了彼此的心髒。所以你聽,兩顆心還在永不疲倦地、怦怦地跳動。
原來是這樣。
藍焉還想說點什麽,想說鋼琴,想說米奇頭,想說我愛你,最終溢出口的只有嗚咽,而嗚咽又被倪诤的唇堵住。
宇宙好像又出現了。藍焉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了,他被抱起來,平穩地放下,身上的衣服被那人小心地褪下,皮膚和空氣接觸的一瞬間有些冰涼,可下一秒另一副身軀壓上來,又變成熾熱。
胡亂喊了很多東西,好像叫了倪诤的名字,好像說了想你,好像說了我愛你。恍惚裏聽見倪诤問自己,是不是想要一輩子待在他身邊,說過的話就要算數了。藍焉點點頭,迷迷糊糊地感到他的吻落下來,眯起眼墜入屬于自己的烏托邦去。
醒來的時候倪诤在看手機,卧室裏一片漆黑,只亮着床頭的臺燈。藍焉躺在他臂彎裏,擡起眼悄悄看倪诤沐浴在昏暗燈光裏的側臉,感受到心髒正在胸腔裏有力地跳動着,心安感霎時湧了上來。
“醒了?”倪诤放下手機。
藍焉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我是暈過去了嗎。”
他感到一陣羞恥:“我不知道你這麽……”
倪诤笑了笑,摸摸他的發頂:“渴不渴?我去給你拿水。”
“好。”
藍焉乖乖在床頭靠好,看着倪诤端水進來。他赤着上半身,只穿了條睡褲,藍焉有些挪不開眼,又不好意思老盯着看,嘴裏胡亂嘟囔着“快給我”便要伸手去接。
沒承想倪诤逗他玩似的,把水杯舉到高處。藍焉急了,那人又兀自扭頭喝了一口,他來不及反應,便被俯身喂了一口水。倪诤見他面紅耳赤,只得收起逗人的心思,規規矩矩把水杯貼到他嘴邊:“喝吧。”
藍焉抿着嘴,紅着臉扣住他的手:“還,還想你喂我……”
倪诤愣了下,輕哂:“懶。”說完還是遂了他的意,放下水杯後被藍焉緊緊抱住,腦袋埋在頸窩裏輕輕蹭着。
“在撒嬌嗎這是。”
“就想抱抱你。”藍焉悶聲說,“等會兒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倪诤捏捏他的後頸:“可以。但睡之前有一件事要做。”
“什麽?”
藍焉舒服得眯起眼睛,接着瞧見倪诤松開自己,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搗鼓了一陣。他好奇地望過去,倪诤不一會兒便朝着他伸出握成拳的手:“把手給我。”
藍焉乖乖将手心攤開。
倪诤松開拳,一串被攥得溫熱的東西落在他的掌心。藍焉定了定神,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熟悉的東西。
——是一條雪松木吊墜。
“你還留着?”他吃驚地擡頭。
“怎麽可能舍得丢。”
時間過去太久了,木塊有些變色,但仍看得出來被保存得很好。
“給我戴上吧。”倪诤說。
“好……”藍焉有些鼻酸,“你知道戴上代表什麽嗎?”
“戴了可就不許摘了。”他輕輕說,“壞了我就再買給你新的。要一輩子都戴着它。”
你要一輩子都陪着我。
倪诤平靜道:“知道。”
他握住藍焉的另一只手,用力捏了捏,做了個“對不起”的口型。
他知道藍焉不想再聽道歉了。
藍焉險些又要流淚,也朝着他無聲道,沒關系。又用口型說,我愛你。
他有些想笑,倪诤還是和九年前一樣,是那種不會清晰講出“愛”的人。他不會說我決定要和你永遠在一塊兒了,不會說我們以後好好在一起吧。但足夠了,已經足夠了。他們之間不必多說,他都明白。
藍焉将那吊墜小心翼翼地挂上倪诤脖子,心裏一片虔誠。有些想即刻動身還願,感謝佛祖菩薩真的将心愛的人送至自己身邊,轉念又覺得自己的神明好像就在眼前。
他笑:“戴好了。”
下一刻卻愣住。
倪诤望着他,認真地說,我愛你藍焉。
不是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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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